文字这种东西,总有人能把它调制成毒药,比如李碧华。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一个很铁的朋友说的。此话一出,于我心有戚戚焉。尤其是读了李碧华的小说《饺子》,并看了同名电影之后,从心底里感叹,这文字、这电影,简直是一剂以毒攻毒的药,猛药。
小说《饺子》是李碧华都市惊情系列短篇中的力作,情节诡奇,文字冷艳,静夜里独自读完,后脖颈好像灌进一股冷嗖嗖的风。2004年,电影《饺子》由香港新锐导演陈果执导,陈可辛监制,杨千嬅、梁家辉、白灵主演,创下年度类型片(恐怖片)最高票房。
好吃莫过饺子。这好吃的奥妙在哪里?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说是县太爷为难厨子,要吃一道集各种美味于一体的食物。他列出了这些美味的名称,不下二十种。聪明能干的厨子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几十种食材调制成馅,准备了一锅奇香的饺子。县太爷心想,你等着挨鞭子吧!等到他把饺子送到嘴里咀嚼、吞咽的时候,如同被施了定身大法,饺子满足了他对所有美味的欲望。
电影《饺子》为什么诡情神秘让人惊悚?藏在饺子皮里的是什么馅?它们要满足食者怎样的欲望?
只要世上还有男人,有女人,就会有情、爱、欲,有各种诱惑。诱惑无处不在,诱惑色香味俱全,仿佛一盘神秘的饺子,食客们用豁出去的狠劲,吃下去,寻求一场最诡异的治疗。
嫁入豪门十五年的李太就是这样的食客。虽然婚前是当红影星,但和所有女人一样拽不住岁月的脚步,日渐色衰是必然的趋势。李先生频频与年轻女孩演绎风流韵事,李太除了装糊涂、受煎熬,就是寻求回春驻颜的偏方。
媚姨的饺子能回春驻颜。由不得你不信,因为媚姨本应该是60多岁的阿婆,但她的容颜和身姿还有媚态,最多不过35。媚姨把饺子端上桌,李太是忐忑的,害怕的——不小心掉到地上的饺子,连狗都只是嗅一嗅赶紧逃开,人怎么能吃呢?吃了就是连狗都不如啊!还能是人吗?
想着李先生正和年轻女孩纠缠在一起,李太抗拒饺子的心理防线很快攻破。面对饺子,她经历了犹豫——接受——依赖——疯狂索要——亲手炮制的过程。每当她把饺子塞入嘴里时,电影关闭了所有音效,只留下嘎嘣嘎嘣的声音,好像牙齿在咀嚼细脆的骨头。
这嘎嘣嘎嘣的声音,是毛骨悚然的人吃人的声音!饺子馅里,是人为地从母体中剥离下来的婴胎的血肉,小的一两个月,大的五个月。这些婴胎虽未完全发育成人型,但在子宫中曾经就是一条人命。虽然不得已被剥夺存活的权利,如若成为盘中食材,也必然是人吃人的罪恶。
媚姨说,吃的时候不想前因,只求结果。对于李太来说,要的不就是枯木逢春,身体发肤重新回到少女的柔美滑嫩吗?要的不就是把丈夫的身心从年轻女孩那召唤回来吗?既然如此,何必计较良心、道义、人性、做人的根本?
《饺子》让我联想到聊斋故事里的《画皮》。无论女鬼还是女妖,她们魅惑男人时都要幻化一身色相绝佳的皮。而男人们似乎果然用下半身代替了大脑,一味贪恋那身皮肉的新鲜和美好。凡间女人们何尝不是如此?所谓环肥燕瘦,不都是取决于男人的审美标准?21世纪的女人们,隆一个高鼻梁、划拉两道双眼皮早就是小儿科,胆子稍微大一点,可以把娘胎里带出来的容貌大修一番,整成明星脸,保证亲爹亲娘都认不出。
难道男人们果真全都弱智到眼睛只盯着女人们的色相吗?诗经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东门外美女多得像天上的云,但都不是我思念的那个人啊!杜拉斯在《情人》里写:“比起你年轻时的美貌,我更爱你那饱受岁月摧残的容颜。”男人如果对女人的爱经得起岁月的考验,那么爱的内涵绝对不仅仅是色相那么简单。
男人心中的女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千个男人有一千个答案吧。不排除“以色取人”的男人,他们要皮,色相的皮;但更多的男人,相信他们要的是骨,皮肉之下,精神与灵魂的内质。
《饺子》中的李太,当她用作回春驻颜的饺子断了来源之后,当她发现年轻女孩腹中正在孕育丈夫的骨血之后,她豁出去了,她要亲手从女孩身体里取出五个月的完整的没有受任何药物侵害的婴胎,她要亲手为自己做一份世上最昂贵的饺子。她举起菜刀,面目狰狞,嘴角显露一丝邪恶的笑。
这样一个故事,诡奇得让人瞠目结舌,但又不得不承认,它是对现实人心百态的反思警醒。
它像一剂毒药,服下它才能去对抗潜藏于心的毒素,比如色相的贪婪、金钱的欲望、肮脏的交易、道德的沦丧。服下它才能认清,岁月饶不过任何人,无论富贵还是贫穷,一切繁华绮丽都是暂时的假象,刹那的幻影。服下它才能明白,女人的爱情绝对不是靠青春美貌来维系,不是靠色相取悦他人来换取。
画骨还是画皮?女人总是惧怕色衰而爱弛,为悦己者容是她们的天性。但空有一身无骨无魂的皮囊有什么意义?长得漂亮没有头脑顶多被人讽刺为傻B。腹有诗书端庄大气,即使一头银发满面皱纹也被赞为气质美女。
画骨还是画皮,这是个问题,至少在电影《饺子》里,不亚于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沉迷于色相,一味追求皮囊的不坏不朽,如若走火入魔,必然带着灵魂一起万劫不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