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离你如此之近(一)

(第一篇)女孩,最初之作


因为种种原因我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接受义务教育。对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是在拥挤公共汽车上形成的:清晨无声无息的太阳被钢筋森林遮挡,偌大城市中刺眼阳光照在干燥的脸颊上令我感到烦躁,而且这种陌生的抚摸仿佛持续了很久很久。黯淡光斑像镏金的毛虫在我胳膊的裸露处蠕动,油腻的扶杆上布满了汗水和湿气黏满了拥有十个手指头的大苍蝇,相互紧贴的身体随着车厢行驶的轨迹哧溜地摇晃着,形成臃肿愚钝的巨大脸谱,清晨应有的安详柔和就在这光怪陆离的鬼脸下轰轰逝去。

我插入到新班级的第一天来就是考试,我不喜欢试卷上密密麻麻、句句斟酌的话语,这些字眼都端正地如棱角分明的直尺,紧紧地度量着我记忆中的知识。整间教室沙沙的书写声提醒着我赶紧进入应试状态,面对这张大纸我犹犹豫豫,才想起自己过于慌张地走出家门而没来得及携带任何文具。我转身向后面的同学借用铅笔,就看到了身后的她①。

(注释①:好吧,我无法编织当初的真实情景,记忆已经模糊,只能凭借零碎的印象一点点地将故事补全。)

陌生,我第一眼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人,不知为什么比起其他第一次相见的长辈或同学,她所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无比遥远,无法靠近与不可归属。这种陌生除了特别的距离感之外还有一种偶然,仿佛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和地点就无法再次相遇。所以在害怕忘记这容貌之前,她的面孔就已经跨过我的记忆直接印在视觉意识里;我太机智了,在遇见之初就已为忘记做好了补正,所以今天若一个形似她的人出现在眼前我一定能辨识出来,我一定能重归回忆。

视线所及之处的人群都难以长久地停留在记忆里,大多数人都长着相似的体态容貌,一被眼睛看见便在大脑的历史数据库中被对比分类,然后丢弃。与其说人无法记住生疏事物,不如说人无需再向记忆库中植入熟知事物。我不愿走近那些原本就徘徊在身边的人,如同我不想记住那些容易被忘记的人。

每个人记忆中都有一个最接近本源的印象,无论情感是否被渲染,无论记忆是否被篡改,这个印象都会作为评判的标准一直在心中停留。她在我的记忆中所代表的就是这最初的印象。她米黄色紧致的皮肤表达着健康色泽,适宜的五观比例显得自然。如果人都是出自同一种设计,经同一种模具中压塑而成,如果成形误差与环境改变使得每个人都在拥有独自特征之时也与最初的模样相隔甚远,那么她就是我见过离设计之初最近的人。她的面容上没有突兀,没有高贵与冷漠,只是平淡如水的轮廓配上匀称适宜的比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瑕疵与亮点,而她的容貌让人感觉陌生则是因为太过完整和干净,美得令人没有压力。如果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被送回诞生之地,她的身体一定刚好贴合模具,不偏不倚,不需要重新压铸或吹塑,不需要更多切割或削磨,浑然天成。她就像是造物主的最初之作,如果容貌可以看出来每个人的特点与风格,那么她的身体仿佛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残缺与特别只是一个建立在现实之上的完整容器。

幽幽长发下耳廓轮骨外翻,像是池中弦月突兀的倒影在繁茂的芦苇荡中勾勒着清水与黑夜。她左眼下方接近内眼角的地方有颗痣,像挤出的泪水一般珍贵,将我视野中心从轮廓拉到眼角的位置,冥冥之中引人失神。

待我请求之后,她停下了手中的答卷,抬头平静地将铅笔递给了我,没有言语或者多余的动作。也许时间在那一刻确实停顿了一小会,似乎能感觉到她伸展开的呼吸冲淡了我紧张的气息。或许是生活经验不够丰富,或许是缺乏对人外貌的认知,或许是我历史影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她这样的轮廓,自然而健康,甚至感觉到她的容貌将她身边风景与事物的距离拉近,紧张与焦虑减淡许多。

体制教育中每个人都可以与其他人离得很近,我得以同她接触很多。她对校园生活漫不经心,时常呆滞地望着空气中某些不存在的事物仿佛若有所思。她酷爱阅读,书籍似乎代替了她所有的伙伴,也许这样,才致使我有机会走进她的生活中。看到她就感觉到安定和快乐,就像所有报纸上刊登的情感故事一样,毫无疑问最初我被她的容貌与气质所吸引。尽管我仍然对平静的生活保持怀疑,但某种形似追逐幸福的冲动已让我不再去回顾背后嘈杂的噪声与阻碍。我希望从她身上找到一些理由将平凡的生活取而代之。由于家庭教育,她很喜欢看书,我的注意力也渐渐从她的容貌转移到她阅读的书籍之上。

后来我与她被分到不同的班级,彼此之间得距离却越走越近。学校每周某几天的下午都有课外活动,她选择去图书馆看书,我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见面的机会。那时还是夏季,图书馆开阔的教室只有寥寥几个陈旧的书架,上面稀稀落落放着几本书。书像是很新,扉页都清晰地留有学校印章,不过大都是老师们订书时预留的教材或是一些出版社赠送的参考样本;偶尔能找到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诗词印本和世界名著。这些书籍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少有人翻过。除了看门的大爷,没有老师没有学生,校园在这里遗失喧闹,空旷安静也是她选择这里的理由。

她每次都带一两本书在靠窗的书桌旁坐下。第一次跟着她走入图书馆时我没有带书,书架上的教材、诗词和小说也无法引起我的兴趣。她递给我一本书,旧版的硬质书皮包裹着淡黄的书页,这是我接触的第一本哲学书籍,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起初我对书本的兴趣只限于前几分钟,剩下时间里我的视线主要是追随她的侧影,无论是从指间的缝隙还是书页的边角,我头脑中重复纪录着每一帧画面,便于之后能将她的轮廓从朴实的背景中拖曳而出。有时自己的窥视被发现,她的眼神会转向我,露出短暂可人的微笑,像沉寂的水面被疾翔的飞燕划过,轻柔精巧却又转瞬即逝,满屋的热度逐渐被吹散;我还来不及回以笑容或者尴尬低头,她的楚楚笑脸又藏回书中。

一段时间之后,我终于愿意静下来从头阅读,这本书的扉页上写着歌德的语句“大自然到底能否究诘呢?”。这种充满力量的问题令人心潮澎湃,比起教室中规则型的学习模板更能激起我去探索余下内容的冲动。至今在砌满文字的书林中徘徊,漫无边际的感叹令人生厌,平凡臃肿的叙述令人无聊,只有优美端庄的问题才会引人留步;直白的语句显现出简洁的朴实,令人愿意袒露真切去翻向下一页。优秀的书具有一种特质,它既能替你说出你想听到的问题,更能说出现实生活中无法开口的问题。当读者开始揣摩语句的深意,便能隐约感觉到这质问是自己曾经在孤独思考中才敢于显露的无助低叹,是在屏气凝神静心修养之外的放肆喘息。

现在细细品尝,叔本华看似单纯莽撞的思想依然充满魅力,除去惊叹某些异于常理的观点,主要还是被他优雅的论述所吸引。书中由文字堆砌的不是城墙,而是通往自由思考的云梯,每一节段落都依照作者的思路影射着现实世界,大部分观点也都连接成得以支撑起中心思想的基本骨架。

我不太珍惜碎片化的时间,急促且不固定的阅读安排令我难以习惯,还好图书馆里能看到她认真读书的样子。她身上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安静,让人走近时不由自主地保持沉默。夕阳总是合乎时宜地在即将离去时留下一小片,好让人能在暮色降临之前记住它的轨迹。有些干燥的阳光渗过她的长发,勾勒出的淡淡棱线在我面前的书本上留下稀疏的印记,像是沉入池底与水流交织的光影,恍恍惚惚。每一页纸都夹在两三片阳光之间,夕晖磨去了文字原本严肃的棱角,留下娴静山峦背后温柔的曲线。如果有风经过,闪烁的阴影打在书页上就像涟漪迭起的水面,阳光成为轻盈的跳跃者在文字的斑纹间优雅穿行。

后来她又借给我许多书。我与她之间虽然经常谈话但都断续简短,那时我还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思想,她也并不在意我们之间的沉默。唯一单方面的持续交流就是她借给我的书中细密的笔记。她喜欢以文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无论是支持还是批判,她在许多段落后面都留有清晰的观点。我也愿意从她的文字开始了解她的思想。从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到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从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到梭罗的《瓦尔登湖》。这些简洁的文字如同附着在她身后干净的背影一样,陌生却令人着迷。

我花了一些整段的时间希望梳理出书中作者的理性表达方法,但头脑中逻辑的痕迹似乎越来越模糊。我无法接受这些书本中许多令人震惊的思想,但它们的完整论述却让我难以反驳。常听见头脑中有两个声音,一个是以前粗糙的我抵抗着这些新鲜的思想,一个是现在好奇的我希望吸纳更多知识。我需要去理解,为什么记录在纸张上的文字比口中的话语更能令人言表真心。高亢的叹息化为雾霭,淅沥的眼泪化为雨水,激烈的批判化为闪电;思想家们选择用纸张演绎一场场重塑世界、风云变幻的演讲,也选择用纸张表达思想中详尽的细节。

她一定是个渴望表达的人,否则怎么会将这些记载着个人思想的书籍借给我;或者她是想从我嘴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叙述,希望自己的思想得到他人的认可。

我胡乱翻看着这些书籍,尽管被其中繁杂深邃的逻辑推理所吸引,但仍难以理解许多作者努力刻画的概念。我不知所措地站在百家争鸣的会堂前望着这些散发着严肃、高傲、愤怒的争吵者们相互搏斗,而她写在书中的笔记成为拉近我与思想者们的引绳。

她跨过了世俗的思考界限,爬向更幽暗的深渊,她仿佛并没有在心底划出思想的底线,也没有将自己思考到惊异与阴暗的观点隐藏在心底,反而通过文字尽数倾泻而出。这些笔记中悲观的色彩过于鲜明,以至于她留下的笔迹带给我的冲击甚至掩盖了书籍原本的文字。

思想的含义往往被分隔在文字与逻辑之中,前者易于理解,但面对后者需要花足够的时间才能知晓作者的思路。每当我终于理清作者论证的步骤,她的尾注就在这平整的逻辑中理出一丝褶皱,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其中推导过程的正确性。我试图只凭直觉来理清书中各种结论之间断断续续的联系,结果确是毫无头绪。我希望理解为什么作者能思考出这些结论,阐述这些思想时作者头脑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以及作者某些犹犹豫豫的描述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事情?但是也难以猜测。

这些关于苦难、伦理、道德、存在、目的、规律的问题被一代一代人忍受、困扰和纠缠。是这些思想者值得称颂的智慧和勇气让思想展现出应有的光芒。许多书中的故事与结论都在促使我形成自己的思想,这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阶段。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依然非常庆幸能在少年时期就能通过书本打开塑造思想的大门。书本提供给了参考平台,许多新奇幼稚的思想在我头脑中闪现,在书籍中总能寻找到这些思想起源的影子。头脑中几乎所有遐想的碎片,只言片语的辩论都能通过书本中被精炼过的文字整合在一起。

与大多数人一样,当思想之门在眼前敞开时,我欲行欲止,我犹豫是否接受前方一无所知的模糊道路,它可能会颠覆我积累的认知与习惯,也可能会重组个人意志。幸运的是,我能望见她在门对面前行的足迹,她用文字记录下个人意志越过思想之门后的转变,这些朴素笔记比其他未曾踏入之人以老练夸张的口吻描述自己头脑中对未知思想排斥的话语要诚挚许多。或许以她的口吻只是揭示了作者简单纯粹的思考表象,但这些表象也足以反映出揭开思考面纱回望真实的过程是多么有趣。她不仅允许我走上思考的道路,而且为我展示了思考的美丽姿态。没有人催促我去思考这些问题也没有人阻止我,无所适从的姿态也显现出对无知的恐惧,好奇心驱使我向前思考的每一步都在与这些恐惧为拌,而她展示出的真实思考过程则增强了我克服恐惧的信心。

虽然辩论中亢长琐碎的过程并不会因反复思考变得简洁,但被归纳出的观点却会在漫长的思索中凝炼得越发干净清晰。头脑中难以抑制的智慧聚集成思潮的洪流,一部分撞击在知识与经验的山崖上被冲散为思想的碎片,这些碎片并不会真正死去它们重新回到思考的起点酝酿着下一波思潮;另一部分未被阻断的智慧夺去经历曲折逻辑筛选,过滤静置后成为思想的珍品。这些经典并不会被忘记但却常常被掩埋在默默无闻的平凡表像之中。

起初我总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外部思想并沉溺于自我思潮中,妄图仅凭自己的思想与准则寻找生命存在的理由。很快我就止步不前,在黑暗中行走无论朝向哪个方位都一片漆黑,我也无法在自己狭隘的头脑中构思广袤的世界,我无法给出存在的定义与属性,也无法完全描绘生命的共性;我不知道逻辑思考的切入点,也无法验证思考的正确性。我被自己的无知困住。

在书本折戟沉沙的战场中倾听巨人们交锋是一种乐趣,可能我不会在这些争论中被启迪甚至依然无法摆脱自己的愚昧,但这种站在悬崖之底仰望山巅的视角至少会让自己不可理喻的无知得到收敛,也在无意间学会拼凑不同论点为塑造自己的思想打下根基。

借用别人的思想窥探自己的心灵,我的意志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态度拒绝和接受这个世界,自己对问题的思考究竟是如何被感性和理性左右,这不是一件能端坐下来细细品味的事情。当我决定自己选择看待世界的方向之时,同时也决定了我要书写自己的思想。我的生活从被思想开启之时就已经发生改变,我从书本中寻找合适的思考根基,用他人的逻辑构筑自己的枝干。前人的思想已经积累得很深,所以总能在他人的言语中找到与自己的思想有共性的论断。

书本与现实中困扰我的问题即是迫使我思考的动力,如同试卷上每道题目我都无法放任自己留下空白,我始终相信一切问题都能被解答。我无法模仿书中的思想者们跳跃深刻的推理过程,只能在独自思考的小路上坎坷而行。

那时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认真谦卑地完整阅读思想者们的手记,我急于越过琐屑繁杂的论据直达湍急的思想主流。所以经常在流水式的阅读中错过精彩的细节。比起那些历尽沧桑在思考道路上踽踽独行的老人们,我的优势在于能采集生活中大量闲置的时间,拥有年轻人因一无所有而独享的专注。我总是能找到空白时间将从书本中得到的有趣片段在头脑中摊开,慢慢拼凑研磨成我想表达的观点。

思考成为我生活中最隐秘的一部分,除了藏在心底我不会将它纪录在纸上也不会与任何人谈论,它是不可展现的,也是不愿显露的。珍惜思考予人愉悦的安静与独处的节奏,我不想外界的生活干扰这难得的节奏。

我沉浸在思考缓慢的蠕动中难以自拔,深夜开始失眠,思考的噪音让我难以入睡。我试图绕开艰深庞杂的大问题而从生活、从自己入手,却发现个体生命的存在目的也是一个难以得到完美答案的话题。我耗费大量时间与自己争论,其中绝大部分时间却被循环嵌套的问题所困扰,被可笑愚蠢的讨论耗去。

这些浅尝辄止而又不断出现的噪声比我预期中的情况还要难以抑制。每当我企图用其它事物转移思考中心时,大脑却总是倾向于思考哪些还未解决的问题。繁杂庞大的世界在我的头脑之中被压缩得朴素简陋,我尽量以最少的准则来限制世界的轮廓,就像欧几里德只希望用五条公理推导出所有几何规律。初出茅庐未经修饰的思想是易于点缀的,也是易碎的。记忆的时限要求我及时整理思考之后零碎的结论,尽管我的思维网络凌乱散漫但我依然怀着极大的信心梳理自己的思想,我尊重他人口中和书本上得来的知识,也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思想。

另一方面她的笔记中重复叙述着一种可怕的情绪,对生命意志的厌恶。她认为生命意志主导的生存目的与繁育手段无论是对个体还是对种群都是一种残忍的束缚。生命意志在最初引发个体“活下去并繁衍生息”的理想,在生命终点却以“死亡”为个体一生的奋斗买单。遵循生存目的对她来说已成为丧失自由的必然。生命意志决定了生存繁育将在个体短暂生命旅程中占据主要地位,也决定了男性女性的社会地位和资源配比,甚至决定了文化风俗、科技方向。为什么生命意志不肯将生命的自由交回与我们?为什么只有生存繁衍的轮回能克服种群的灭亡?

我从未想过将心从她的生命中夺走,也不希望她的心为了拼命克服生命意志而执著憔悴。她太过于珍惜生命的完美性以至于不允许任何事物剥夺生命的完整与自由。她坚持拒绝生命意志束缚的牢笼,却依然如同世上所有生灵一般无法反抗。也可以说她接受不了生命丧失意义的存在,反而被自己对于生命的不解所束缚。

她将大部分笔墨用在探讨生命的恶意之上。她文字中的叹息令人伤心:生命利用美丽和短暂窃取了人们的希望,那些本应属于自由的幸福时间全被置于求生的阴影之下;而且这是从初生开始就用来诠释枯萎的阴影,是来自黎明你还未从熹微晨光的祝福与感激中醒来就被隔挡在旭日之前的阴影下,是由历史与文化执刀在你额头上刻下“包容生命”的阴影,是被生存繁育驯化的肉体永无止境循环的阴影。

她以艰辛的思索探究生命绝望的目的。她在生命意志面前毫不尊敬也毫无惧色,也许只有沉重和坚忍才足以让她坚持自己的思想。思想使她从现实沉入噩梦,除了沉默、孤寂与压抑,噩梦最可怕之处是它如此清晰以至于无法从中苏醒。她选择让荆棘生在脚下,在漫漫长夜中去遥远无边的奔跑,精疲力竭也无法停止歇息。

生活中原本难以察觉的不安在她的思想中被扩展得异常庞大和艰难。好奇心使我猜测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不安、开始察觉到自己被生命刺痛;她对生命的怀疑是因了解到女性生育的疼痛而感到恐惧还是由于自己缺乏能感受到真挚关怀的单亲生活?也许是某种创伤性的压抑令她思考并拒绝承认生命意志。

对生命繁育的循环令她感到厌烦,她将生育本能解释成生存欲望附带的繁衍激情;她描述这激情如同世上所有冲动的热情一样,终将面临消散和低潮;她强调生命真正诞生的时刻也是激情被现实冲淡的开始:母亲面对初生婴儿的眼泪感到生活充满希望与奇妙,而当她真正习惯了幼儿哇哇大哭时,所感受到就只剩下生活的烦闷与恼怒。

可怕的不仅属于真实,更属于那些已成真实的谎言。她常常向我讲述意志的无力;生命从诞生之初就已丧失存在性,个体的生死繁衍所表现的只是一种程序,被烙印在基因深处的生命意志早就书写好了,既为个体在每个时间段接受的不同指令成长、繁育与死亡。个体心中所期冀的情感本身就不存在能被传唱的美好与崇高,情感本身只是为了激发出欲望,只是激励个体完成指令的真实谎言,让个体能心甘情愿地把一生中的分分秒秒供奉给生命意志。我们每天清晨睁开眼睛感受到的第一缕阳光不是对生命的感恩,而是活下去的欲望。在欲望即是希望、存活即是生活的时代,情感和文化已让我们感觉不到丝毫不幸;我们对生命的眷恋不只是对幸福与价值的追求,“继承”更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必选命令。在我们缺失自由的信念里,生命意志早就替代了真正的自由。

死亡是繁衍链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如果个体永生那么繁衍的行动就失去了意义。每个个体对世界、对文化做出的任何贡献都无法将自己从死亡中拯救。亡者被生者歌颂,被社会赋予价值的现象,也只是文化在向那些终将死去的个体宣誓“即使死亡也会被铭记”。很少有人能理解并敢于一直坚信这誓言,但也没有人能够拒绝这誓言;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死亡,这誓言都是你生的唯一希望。整个时间的朝向中你以生命状态存在的时间究竟有多短暂,你死亡过后无法凝聚为生命的时间又将有多漫长?尽管这誓言虚幻无力并且缺乏价值,但是它赋予人生存的勇气奠定了社会文化向前发展的基础,所以只要生命意志还在延续,这誓言就将一直被传唱下去。

选择的确会改变生命的过程,但死亡的结局依然无法动摇。你祈祷,饱满的人生轨迹与成群的子女可以成为时间赐予的礼物;你怨恨,孤独的生活废墟可以成为时间留下的怜悯。最富有讽刺意义的是,无论你如何面对生命,死亡都将是亘古不变的结局;待到行将就木,如果你拒绝生命意志,那么怜悯的时间已过,死亡将是惩罚;如果你延续生命意志,那么奖励的时间已过,死亡将是仪式。

她特有的思想令她散发出刺眼的光芒,陌生得令人难以靠近。谁也猜不出她的情感里究竟是蕴含怎样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出于对生命意志与生俱来的敬畏与尊重,即使我对生命怀有怨言也无法像她那样毅然决然地走在讨伐生命意志的道路上,每一步都铿锵有力。她完全可以选择遗忘掉那些使自己步履艰难的思想,然后以崭新的模样面对生命,可是她却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痛苦的论断。

她的思想简单却不易被倾听。她对生命意志的控诉自然是无处倾诉无人愿听的自言自语,人们宁愿承认这思想是对个体的疯狂中伤也不能接受伴随自己一生的事物被否定,特别是当这论点从别人口中说出。更接近她的我反倒像是带着有色眼镜,意外地从她苍白的画作中看到了鲜艳色泽。仔细地在头脑中描摹她思考的轨迹,揣摩其中蕴含的个人意志,我在她极端思想中亦步亦趋,不只为寻求她个性中的单纯与美丽,也希望捡拾其中遗落的无理与粗鲁;这过程是对我好奇心的满足也是对情感的释放。不可否认我关注她的思想除去部分理性的眼光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偏袒,但现实生活中又有谁不是带着有色眼镜在观察与学习呢?

品读着书中越来越多的笔记,我被她的思考带入到许多不同话题,犹如深山上的积雪沿着阳光的轨迹融化、流淌、绵延四方,只是经过的地方都留下极寒。她的步伐渐行渐缓,我却似乎永远都追逐不上,永远都无话可说。或许是我并不想错过她内心挣扎之时的绚烂姿态,或许是我并不是真正在乎她纠缠的内心;就像夕阳西下人们只会欣赏落日归山的壮丽,而非挽救隐去的太阳,所有人都知道太阳明天仍会升起有谁会怜悯它今日退败的悲情。或许她逃避生命意志真切地在我孱弱的理解之外,她的太阳只要选择跌落就不会再升起。

我依然在课外活动地时间去图书馆与她相聚,向她借阅新书。我没有在脑海中列取过一个借阅书目,她给我什么我就看什么。书中繁杂的知识我已无暇顾及,她书写的一笔一画才是我需要读懂的语句。书已单纯的变成传递她信息的载体,文字比话语更擅长表达惊异的思想,更能体现出思维的生机勃勃,而且也许只有文字才能让人敢于直抒头脑中的愤恨与恐惧直抵人心。她怕丢失头脑中急速运转的思考过程,才将一切重要表达纪录在书本留白的缝隙处。她饮食变得不规律,笔记中也夹着更多地对于自身生活思想与感官体验的描述,她甚至脆弱到想向他人倾诉。

当人们真正接触到像她这样将思考生命作为真实敌人奋力争斗时,就不会觉得这些不断反思的表达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而会体验到自己观看的是一出令人无法承载的思想悲剧。她应该可以从容地将思考的重新迈入生活,但她没有,她只是不断以困境般的思考在头脑中反复讨论与生命意志相关的问题。她眼中还会驻着几分光芒,但恐怕只是自怨自艾与屡屡分神的忧虑。

面对他人的痛苦,人经常会选择无动于衷。强调尊重私人空间,成为我们与他人保持距离、远离陌生与危险的手段。人与人之间并不会看到相同的风景、拥有相同的经历、保持相同的心境,所以自己无权对他人或极端或荒谬的言行作出评判。踏着荆棘的起舞、在沙海中游泳、沼泽中流亡,她思想中无数象征被紧紧束缚的比喻给观赏者带来别样的刺激。内心中我也在寻找妥当的理由不去沾染她得惆怅臂膀,可是她温柔甜美的姿态让我无法放弃,于是我只能迟钝地站在她战火纷飞地思想边缘保持观望,努力表现成一个镇定优雅的观众,静静地看着舞台上一幕幕演出。

人习惯在别人受伤时给予怜悯也习惯在别人跌倒时暗中偷笑。我习惯在她的文字中想象她是如何摔倒在自己思想的血泊中。我习惯站在整个命运之外保持观望,为她持续不断的崩塌作证。如果将她思想形容成玻璃,坚实平整,能反映世界却形若无物;那生命意志就是这光洁平面上的一丝裂痕,起初还不易察觉,但是在随风摇摆的震动中裂缝开始蔓延,然后在一个极其突然的瞬间玻璃的承压能力达到饱和,整块玻璃崩离粉碎。

我偷来她的人格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以为这样能看见她视野中的一切。虽然远不及一切,但我的确看到了许多。我渴望眼前的景象能带给我足够的勇气去拯救这个艰辛攀爬的少女。可最终我也没能下定决心踏入她的思想。

面对自己的懦弱,我会选择屈从于懒惰。等到我看到到她写到“请不要惊动我的生命。”我才发现“惊动”这两个字眼是多么地令人厌恶。她开始拒绝争辩,那种凌驾于清醒意识的反感如势不可挡洪流将她推向思维的绝路。我发现她的思想开始浸染我,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生命意志的确毫无理由地将人强制性束缚在生存繁育的目的之内,而我对此也无法辩驳。我从不动摇存活的信念也不会接受任何关于死亡的诱惑言论,我只是厌恶内心逐渐延伸的难以抑制的对生命的仇恨;我期冀着与她相遇也期冀着带她逃离。

我希望将她的世界比作镜中世界。尽管她身边有许多同伴,但没有人能触及她的心灵,没有人能被她接纳,我也一样。我看着她的生活就像隔着玻璃望着镜中世界。我们两人似乎都在同样的环境下生活,接受着同样的教育。我们的世界隔着镜子交相呼应,除了我们自己被这一层玻璃隔阂开来。

我不明白镜中的人物总是展现出冷漠的表情,她的面孔映照在我视觉中犹如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陌生。我想进入镜子里面的世界,我想弄清大家都是拥有相同的环境为什么还要互相隔离。我想要接近她,了解为什么她在我的生活中是如此陌生。我面向镜子走去,镜中的事物也向我走来,只是她的影像依旧定在水泥地上没有移动。我希望通过生活的重叠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于是我走得更近,鼻尖贴到了镜面,几乎能闻到镜子对面书桌沉重的老木气息,几乎能呼吸到地面干冷的空气,几乎能听见黑板上挂钟的滴嗒声,可是她仍定在远处毫不动摇。我不甘心,将整个脸颊贴在镜面上身体倚着镜框一只手向镜中世界拼命伸去。除了冰冷光滑地镜面这里什么都没有。镜面清晰地布满了我挣扎的指纹,在日光灯泛白的荧光下显得湿润灰白,这斑驳的条纹勾勒出一种挑逗的神态仿佛在嘲笑愤怒中的我。

后来才发现我们之间木讷的关系是一种多么巧妙而理智的状态。爱情或许能成为她痛恨我的理由或是我拯救她的手段。尽管我能表达饱满的情感,我也深知无法用她憎恨的事物拯救她。其实她的悲剧不是任何人的错误,也与我无关。爱情只存在于恍惚之间,而我在她的恍惚之间成为了什么?一个傻子还是一个倾听者,谁也不知道。甚至我怀疑她也无法理清自己应该饰演的角色。

她知道我停留在她身边徘徊不前,却看不清我踱步的样子。她的眼睛一直望向思索的远方,我只是站在了她爱情的视距中,却没有站在她爱情的焦点上。她渴望表达的思想从笔尖流出,经过潜在书本缝隙中的墨迹传递到我眼里,是这些墨迹能让我走进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里也仅仅只收留这些墨迹。可惜墨迹是安静的、善于独处的、缺乏交流的;相互靠近让她和我定格在一个恒定的距离,简单的写者与读者关系。

我时常能瞧见她在阅读中走神,被凝结的视野仿佛被空气中某些微薄的尘埃挡住,空洞安静的眼神在四壁如雪的冬季显得亲切与自然。这或许是她置身于书丛中思维意外的卡壳,也可能是疲惫眼睛选择的短暂休眠。书本是记录她思想过程的媒介,也是引她评判反对的辩论中心。

饱满的思想穿梭在文字中游刃有余,语言流畅犀利。但她的控诉与反驳表现得越势如破竹,生命意志带来的苦痛心结就越无法迎刃而解。她受困于自己厌恶的生命意志,思想与现实的矛盾只会将她的精神撕裂。如果生命已遭怀疑,这个世界哪里还存有容身之地?

我能看到自己青春的热情与欲望,却察觉不出她本应与年龄相符的从容与狂妄。常常陷入踟蹰与恍惚的她看起来更像是青春未至,甚至是生命倒退。每个人的青春都需要接近完美的影像去引导自己的觉醒,疏通被阻塞的欲望,都需要强烈的情感寄托保持现实与幻想的平衡。在我的剧本中她就是这样的引导者,无论从思想还是欲望的角度她都成功地诠释出了自己角色的特质。青春是一个潜藏的书写者,在我毫不察觉的情况之下,遵从我的意志偷偷谱写着看似与她偶然的遇见、凌乱迷茫的对话、匪夷所思的情节、无法回答的问题,这一切散漫的剧情都在命运中刻写出沉思的印记;她让我看到了思想家们的力量,让我从模仿到独立思考,让我揣度明天寻找方向。

然而这一切穿插的偶然都只能归结为时间的针线吗?成长或许与时间有关,但我始终感觉到这其中有某种固定的模式令生活无论怎样摇摆都能准确地踩在成长的关键点上。即使生命中没有她递给我这些书,我也会看到这些书;即使我看不到这些书,我也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即使没有遇到她,青春终究会找到足够诱人的片段代替她的出现成为启蒙我的引子。这随意而必然的经历用命运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从被引诱迈入思考的大门到对她的思维模式流连忘返,我渐渐开始渴望主导这本不应被读懂的剧本。总会有一些火花会点燃青春期浸满温存的油灯,总有一些思想能令人想去看看世界的真理。这也许是青春的力量,它用谦卑的方式敦促你成长,挖掘出自己的力量,提醒你去做应该做的事。青春代表着生命中肉体成长和精神膨胀的巅峰,无论是血液中增长的荷尔蒙、成长健全的大脑、还是求知的渴望、重写一切的激情,都放大着我个人意志流露出的思考冲动。可那时有谁能提醒我,不久我的不安会被积聚成愤怒喷薄而出,不久我的不安会被浅尝辄止的惊恐所取代。

她到底是谁,她是我的最初之作。

青春的懵懂与激情成为一股线,借用她的气质与思考操纵着一个代表唤醒者的牵线木偶,又凭借这个木偶手中的另一股线牵引我着走向沉思之路。也许她只是旅途中默默无闻的路人,但我敏感的青春选择让她被装扮上温柔的光芒,选择让她被视为能引领我的导师。

作品常以强调归属的形式博得观者深思。我拥有别人接触不到的关于她的印象,而这种印象就成为我单纯记忆的归属;无论是我说出还是写下这个故事,都是将头脑中的画面转化为作品表达而出。

如同我一开始就站在代表青春的云雾山坡上,布下镜头,等着风景到来;等着相片中出现美丽的事物让我看到山坡清晰的一面,我想学会如何从迷雾中看到清晰。幸运的是,她不偏不倚地闯入了我精心布置的“陷阱”,也不偏不倚地将我的视野困在了她的风景之中。我企图捕捉风景的行为成为云雾山坡的最初之作,她与镜头悄然重合的风景成为我的最初之作。

那些脱离个体的实情在走过应有的结局之后就急剧反转,她本应完全改变我,谁会料到在命运的捉弄下,她终于与我构成完全不对称的距离:我能够触及到她却不敢触及她,她能请求我的帮助却不愿请求我的帮助。失去她的日子里我才可以承认,从一开始在她身上学到一部分思考方法之后,我就无意再去倾听或者触碰;我在乎的只是她整个悲观的过程而非悲观的结论;我记住她思维逐步改变的每一步并保持不动容的状态;我任她被不自然的反思改变,任她在压抑中沉寂;我圈养着关于她的所有记忆并将其视为一部美味绝伦的作品。观赏的感觉是美妙的,也是刻骨铭心的。在她身边的时间里我总以为自己是她必不可少的陪伴,而她是我的期望;直至到达一个不应有的结局,消磨了足够多回想的时间之后,才确认出,我是她的累赘,而她是我模糊青春的最初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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