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

很怀念武汉街道上熟悉的味道。

那人潮、灰尘，合着小吃摊上热乎乎的腻辣味道。下过雨的夜晚有一些湿冷，我走在路上，总会渴望一个怀抱。

“总要有些随风，有些入梦，有些常留在心中。于是有时疯狂，有时迷惘，有时唱。”

怀念那个婆婆开的小小卤味摊，有藕片、干子、土豆，有在油锅里炸过的羊肉串。冬天的时候，另有煮年糕。

卤味只要一角一片，炸羊肉串是五角一大串，年糕一元钱一碗。

初中的时候，每天放学都会很开心的去小摊买五角到一块钱的卤味吃一吃。

如果某天妈妈不回家做饭，我就会买五块钱的玩意儿，肚饱得一塌糊涂，然后被自己的奢侈感动得想哭。

后来念了高中，几乎再没有机会去体会那感动。

只有高二的某一天，逃了半天课，独自一人偷偷溜回那小摊，味道仍然叫人感动。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甚而忘记了这小小铺子。直到某一天前去寻觅，才发现原以为永远都会在那里陪伴我的婆婆卤味，再也没有了。

问来问去也没有人知道。

五块钱的幸福，再到哪里去寻找呢？

偶遇

有一个小男孩，小小个子，毫不起眼，念着初中一年级。

第一次入团名单没有他，因而还戴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

他很爱学校对过角落里那家婆婆的卤味摊。今日新领零用钱，他很高兴，又可以去吃啦。

还未放学，便已迫不及待。下了课，急急冲出校门。

“三片藕，三片干子，四块土豆。”他递去一块钱。

犹豫一会儿，说道：“再加一串肉。”又递去五角钱。

婆婆笑道：“好。”利索地从蒙在肉串上的布料下抽出一只肉串，扔进油锅，随即又往小小塑料碗里装了卤味和满满当当的汤，递给他。

他低头看了看，咦，婆婆多给了一片干子。抬头疑惑地望着婆婆。

婆婆笑眯眯道：“吃吧吃吧。”

男孩在小摊子旁边的木椅坐下，正准备开吃，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婆婆，我来啦。”

“哎，来啦。老样子？”

“今天要多一些，妈妈不回家。”

她想了想：“一元钱的藕片，一元钱的土豆，一元钱的干子，一碗年糕。”

他听见，扭头去看她。

一个小姑娘，个子小小，脸儿圆圆，扶着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头上的辫子松松垮垮，一脸喜气洋洋的神气。低声哼着一段不知名，却极其容易被记住的旋律。

婆婆先装了满满一碗塑料碗，笑道：“吃完了再添，这样才热腾呢。”

女孩笑眯眯接过，在男孩身边坐下了。

男孩羡慕地看了一眼。

“好多呢。”他说。

“妈妈不回家吃饭，这就是晚饭。”

“晚饭啊。”

“嗯。”

炸好的肉串递了过来。男孩接过。

女孩看了一眼，道：“肉串啊，这里的肉串最好吃了。”

“是啊。最好吃了。”男孩狼吞虎咽。

女孩对婆婆道：“我也要肉串！”

“好，好。”婆婆笑，“几串呢？”

女孩略略考虑了一下，道：“两串。”合着先前点的，一共递给婆婆五元钱。

男孩已经吃完，抹了抹嘴巴，道：“我走啦。”

“走啦？”

“嗯。”

“一次吃掉五元钱，”他边走边想，“真幸福啊。”

之后，他再没有偶遇过这个女孩。

十五年后

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有高高鼻梁，短短胡渣，穿简单干净的T恤，开着一辆小小本田，远离家乡，身在广州。给一家游戏公司编程序。

不突兀，不特别。

不讨厌，不可爱。

他很现实，很简单。

这一年，妈妈说，你该结婚了。

妈妈托着熟人介绍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她也远离家乡，在广州独自一人。

听说那个姑娘，她呀，面相很可爱，背景很清爽，学位很讨喜，性格很开朗，做饭很美味，待人很礼貌。

不管她被说得多么好。可是他呀，他刚刚分了一次手，那是个精致的女孩，最爱高级餐厅，品味十足。

他有一些犹豫。

可是，为了妈妈的面子，他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喂。我是……”

“林阿姨的儿子。”她在电话那头笑。

“啊，是。”他有一点点的窘。“晚上一同吃饭？”

“七点半，我家楼下。”她说。

又说：“你现在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

他老实从办公桌里翻出她说的东西。

她开始报地址。

他迷迷糊糊，有了一次约。

七点半，他准时赴约，打她电话。

“杜子腾？”她从阳台探出头，笑嘻嘻地叫他。

圆圆脸，长头发。

“嗯。”他抬头。

她的身影消失在阳台，又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杜子腾啊，你好，我叫尔朵藤。”她认真地说。

“尔朵藤？”他愕然。

“笨蛋。”她说。

他这才明白她在开他玩笑，也兀自乐起来。

“不许跟林阿姨告状。”她笑。

“好。”他答应。心突地一动。

她上了车。

他问：“吃什么？”

“火锅。”

“咦？”

“那么，烧烤。”

“不健康。”他说，但还是载了她去。

他曾经也喜欢，但前任女友从不肯吃，渐渐他也不吃了。

最后他们吃了火锅，散了一程步，又去吃烧烤。

他们坐在烧烤摊前，她瞥见旁边有一处卤味铺子，三个小小炉子，上面炖着藕片、干子、还有土豆。

“呀。”她惊喜，起身凑过去。他忙跟过去。

“多少钱？”她问。

“十五元一份。”

“啊，来一份。”

一份端来，小小一只纸盒装着，卤水都被滤走了。

她尝了一口，脸色显得有些失望。

“怎么？不喜欢？”他问，“那就不要吃啦。”

她摇摇头：“也不是不好吃。”

“那是什么？”他尝了一口。

“是味道不一样。”

他笑起来：“是想家了吗？”

“是想家了。”她回答，想了想，又说：“其实也不全是。是想念过去的味道。”

“过去是什么味道？”

“是一家小小卤味摊的味道，就在X初中对面。”她知道他同她的家来自同一爿区，也就必然知道X初中。

他有些惊喜：“我知道那只小摊。”

“那时候放了学，总想要去吃上一些。真是美味。”他又说。

她亦惊喜，笑道：“啊，难得还有人记得。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啦。”

“是啊，婆婆十年前已经过世。”他说。

“原来她过世了。”她惆怅道。

静静的，她一时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朝盘里夹了一筷子，递进嘴，道：“十五元才这么一些。那家小摊，五元钱吃到胀得站不起。”

“我从没有一次吃过那么多。”他笑，想了想，又道：“倒是曾经见过一个女孩子叫了五元的玩意儿。”

她笑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第一次见到那么大阵仗，真是记忆深刻。”他也笑。

“我倒是偶尔有机会尝试五元钱的分量——妈妈加班不回家的时候。”她道。

“咦？”他道，“那个女孩子也是这样。她说那是晚饭。”

“咦？那真巧。”她笑，“看来不止我一人爱这卤味做晚饭。”

“那时候，下了课，骑着我那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她接着说。

“咦！那真巧了，那个女孩子也有一辆自行车。”

“啊，这么巧，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妹？不如回去陪我一道贴寻人启事。”

“还说我笨蛋，你才笨，”他笑，“谁会记得？”

“你记得，我记得。也许她也记得。”

说完她恨恨道：“我还没有讲完，不许再打断我，我骑着那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她圆圆的小脸在夜宵小摊的照明灯下，

他有一瞬间恍惚，

也许，也许。

也许。

“什么颜色？”他还是打断了她。

“啊？”她茫然。

“自行车，什么颜色？”

“天蓝色呀。”

“两个小辫，松垮垮的，小个子，圆脸儿，天蓝色自行车，”他道。

他继续道：“一块钱的藕片，一块钱的干子，一块钱的土豆，一碗年糕。”又补充道：“还加两串肉！”

“咦！咦？！”

他看着她讶异神情，笑道：“不用再贴寻人启事，失散多年姐妹原来是同一个人。”

“就是我？”她继续讶异。

“就是你。”他笑。

“你是谁？”

他不说话。

两个月后

婚礼上。

“我，杜子腾，已与尔朵藤相识十五年。”

下面窃窃私语：“尔朵藤是谁？他们认识十五年了吗？”“你知道吗？”“不知道啊！”

“从此要陪在她身边度过五十年。”

“五十年后呢？”她问。

“五十年后，陪你一起去天堂登寻人启事，找那五块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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