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何故秋风悲画扇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陈锦昊即将背着书包上学堂,他很开心,早早起床还自己换上了陈升给他买的新衣服。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他喜欢那所处在田野中四周用麻石圈起来并不算大的学堂。

在他四岁那年夏至时,他跟两个同龄玩伴在外面野玩,当他们走上离地两米高的堤坝,跨上面前那条差不多五十公分宽的水渠时,他们仨兴奋不已。堤坝下黄灿灿的稻穂迎着风摆荡,田埂上还有几只越界蹦来蹦去的土青蛙在勾引着他们,奈何还是抵不住水渠流淌的哗哗流水。他们跳了下去,水滴溅在脸上不已为意,反而激发更大的热情。

他们在水渠走来走去,偶尔有几只小鱼游过,他们非得要追上个半天才把鱼抓起来。玩累了,他们就商量好对策跑到别人菜地上偷那白嫩白嫩的黄瓜,再折返到水渠这,洗的干干净净的再往嘴里塞,清凉又可口。

学堂就在不远处,在陇上的正中心,再后来他们三没事就往里面跑。学堂以前是陈家祠堂,随着后辈越来越多,他们上学问题需要解决,以前人少需要跑到别人地界上去念书,现在孩子多了,再跑过去念书就有点不太适合,镇上领导针对这个问题就地调研研究了一番后,拨了钱让村里再召集人手在青瓦红砖祠堂旁边做起了一栋两层水泥房子。新学堂上下两层共八个教室,其中六个用来区分年级,另外一个作为器材室,剩下的一个成了老师办公场所。教学楼外面除了旗杆还有一颗五米多高的雪松,用砖块围了起来。这块小小区域成了学堂里面唯一一户人家所养大大小小十几只鸡的天堂。而学堂外面的田野成了孩子们们的游乐园,在围墙旁边还有一家小卖部,里面的东西全是孩子们爱吃爱玩的,而最贵的只要五毛钱。

站在开着红色花朵的旱地荷叶旁照了张像后,陈锦昊算是正式开启了属于他的学生时代生涯。他同村子上从小一起玩耍的两位伙伴陈向宇陈俊明一同跨进学前班的大门,而教导他们的老师在二十多年前曾教过他们的父亲。看着这三个毛小子,陈仁忠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亦悲亦喜。回头算一算不经意之间他在这已然度过三个完整年轮,想到岁月更迭太快,他就有点惆怅悲伤,自言自语道“只见逝水向东流,不见西岸泪婆娑”。可转身一想,两鬓斑白的他还能教导学生的孩子,这种幸运和满足感也许是对他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把毕生精力投入至教育事业中最大的宽慰。这让他想起从师范毕业时那颗最初的本心,虽然自己这一生过得平凡,但绝对没有白走这趟人间道。他特意安排陈锦昊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就像当初教他们父亲时那样。历史的重演让他短暂迷离,仿佛再次遇见了青春。

这是新的开始,新的环境新的面孔。从周围八个村子聚集了五十多个同龄人,陈锦昊满脸通红,他开始有点不太习惯,只好低着头左看右看,这模样像极了不合群的小白鼠。任课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胖嘟嘟的小手端端正正放在课桌上,只是他们的目光都朝着教室窗户,那里站着十几个大人,他们互相挤着往教室里面看,孩子们一脸茫然。安静的教室突然响起了啜泣声,随声寻去,坐在最右边角落有个扎着牛角辫子还戴着粉红色夹子的女同学正流着眼泪。鼻涕流出来她也不管不顾,等到鼻涕快要滑到上嘴唇时,她就用袖子靠着鼻孔胡乱一通擦拭。等她看到班上五十多双清澈的小眼睛齐刷刷的望着她时,她小嘴一抿闭着眼彻底放开了哭。

经她这么一哭,班上开始热闹起来,左右全是哭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这哇哇的哭喊声显得他们是那样的痛苦不堪,与之相反的是窗户外面大人们脸上得意洋洋的眼神,他们彼此笑容满面的谈论着些什么。陈锦昊被他们的哭声感染,哭着哭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声音似乎与村子上每天早晨五点定时响起的杀猪声没什么不同,一想到这,陈锦昊就不敢哭出声,只好任眼泪乱流,他望着窗户外面努力寻找陈升的影子,他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也许陈升早已离开。

教室外的人群开始散开,自发的从走廊让出一条过道,一位扎着马尾辫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端着课本,课本上还有一把崭新的戒尺。她洋溢着小酒窝从人群中缓缓走来。微风拂过,把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扩散开来。她停下脚步,微笑着对那还在观望的家长说道“大家都回去吧,如果继续站在这,我们做老师的也怪不好意思,毕竟受教的是你们的孩子”她说完后人群里传来淳朴的笑声“走吧,大家都回去吧,热闹也看够了,地里的活还在等着咱们呢”陈向宇父亲陈伟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吃了不少苦,现在条件好了点,我们大家都指望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呢,不能让孩子们继续吃我们这辈人的苦,这一切还得拜托老师你了”“教书育人是我们的本职,我会尽最大努力好好培养孩子们,让他们成为真正有用的人”“是啊,他们都是希望的种子,还不知老师贵姓,以前没看到过你,这里很多老师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小姑娘点了点头回答道“我姓李,全名李婷婷,今年师范毕业,被学校安排到这工作”“哦,原来是这样,那不打扰李老师上课,我们回地里干活去”陈伟说完后笑着转身离去。

陈向宇盯着窗户外面的陈伟,他是班上为数不多没有掉泪的孩子,看着别人在哭,他反而满脸笑容不时的和周围人打闹。等看到陈伟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窗户外头时,陈向宇瞬间坐不住,他连哭带跑的奔向教室大门,还没等他触碰门把手,李婷婷已从外面轻轻把门推开。陈向宇吓了一跳,暂时停住了哭声,等回过神后继续哭着要去找陈伟。李婷婷拿起手上的戒尺“回去,回到座位上去,不听话的孩子是要挨打的哦”陈向宇看着这条形竹戒尺内心开始发慌,迫于心理压力只好妥协,哭哭啼啼的走向了自身座位。

李婷婷先是环顾下四周,然后把教室门半掩着,等她慢慢走向讲台时,教室里面的哭声少了一大半。李婷婷沉默不语,眼睛直视那些还在哭泣的学生,陈向宇也在她直视范围,四目对视后陈向宇连忙把眼泪擦干,胖嘟嘟的小手放的端端正正,满脸的严肃,只不过嘴里不时发出颇有周期性的打嗝声。陈锦昊看到伙伴如此这般,内心鄙视不已,内心嘲讽陈向宇连个女孩子都不如。你看那最先惹事的牛角辫子女孩,还闭眼在哭呢。

站在讲台上的李婷婷也很纳闷,照理来讲一般的孩子早已被吓住,这女孩倒是在意料之外。她从讲台走到女孩身边,低着身子用手帕帮女孩擦去眼角的泪水和少许鼻涕。感受到有人在帮她擦干泪水,这女孩停住了哭声,那双因泪水洗刷过的眼睛睁开后显得是那么清明透彻,她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深深向李婷婷鞠了一躬。等抬起头时,她那张干净清纯的瓜子脸深深吸引着陈姓三兄弟,尤其是陈俊明,眼睛直勾勾的。李婷婷温柔的询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一直在哭呢?”“老师,我叫赵萌萌,我想爸爸妈妈所以才哭的,他们答应会送我上学,可是今天一大早他们就坐火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爸爸妈妈出远门是为了赚钱养家,但是呢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师会一直陪着你,就像好朋友那样”赵萌萌嘴角露出了笑容“谢谢老师”。

孤独的鸟儿总会自己提前学会飞翔。一上午时间李婷婷都在忙前忙后,安排同学们大扫除,给同学们发新书,教同学们自我介绍,这一系列做完虽然有点累,但李婷婷干的不亦乐乎。陈仁忠作为班主任被学校叫去开会,他常年带两个班,学校需要对他指派工作任务。校领导考虑到陈仁忠还有两年就要退休,加上学校新来了两位老师,索性把学前班交给李婷婷管理,陈仁忠没有异议,他主动提出担任学前班数学任课老师。校长本想让陈仁忠轻松点,没想到他还来了这么出,只好笑道“你陈仁忠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最后关头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听到校长这样评价自己,陈仁忠微笑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岁月总在无声无息中流淌,安静的让人想不起如何去惊起涟漪。一个月的时间,班上同学已经熟络起来,他们彼此讲述着长辈们告诉他们的故事。陈俊明一心想去和赵萌萌打招呼,奈何看着赵萌萌那般光鲜,自己又如此不堪,只好把念头放在内心深处。放学归家途中,陈俊明一直在陈锦昊身旁谈论赵萌萌,把自己所了解的一吐为快,说出来后陈俊明感觉内心轻松很多,只不过惹来的结果是陈向宇和陈锦昊的四目白眼。看着他二人没有理会,陈俊明连忙跑到前头,拦住二人去路,提议让他俩到时候帮忙摇旗呐喊,助威壮胆。看着满脸通红的陈俊明,自己又是他的好朋友,陈锦昊点了点头,陈向宇沉默后也表示答应。这让陈俊明高兴坏了,当天晚上睡觉还尿了床,把他妈妈给气得半死。

夜色渐黑,在地里忙活的人绝大多已经回来。陈锦昊早早的就把水缸给装满,现在坐在门前的方形麻石上,身后是瓦房横梁上悬挂着白炽灯散发出来的暗黄色灯光,他在等陈升的归来。陈锦昊还不会做饭,主要原因是陈升怕他烧火煮饭时引起火灾,只交代陈锦昊把铁锅刷洗干净就行。

月光开始向陈锦昊脚下蔓延,等快要触摸到他的脚丫时,月光停下了动作,像是刻意引诱着陈锦昊,他起身沿着边缘线行走,边缘线是由屋檐最前面一排瓦片映射下来的影子组成,呈轻微波浪形。现在又是十月天,耳边还能听到脆耳的蛙叫声。

陈锦昊玩累了,但他不敢回到房间里,他害怕没人跟他说话,他害怕自己会自言自语,他害怕自己一个人会突然睡着。他只好走到屋旁的石子路上,一遍又一遍的来回。在他听到小伙伴被妈妈训斥时发出的哭声时,他就站在石子路边缘,眼睛朝着小伙伴家的方向看去,想到小伙伴明天就要出丑时,他笑了。笑过之后又开始沿着石子路一遍又一遍的游荡,他是被姑姑带大的,但从小没人教过他怎么说出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汇,所以他对陈升的称呼是用叔叔来代替。每当他看到小伙伴有妈妈管教时,他心里也在幻想着自己的妈妈的模样,只是没人告诉他自己妈妈去了哪里。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锦昊知道陈升回来了,他转身走到陈升身旁,帮忙提着货物,陈升没有多言,或许是这忙碌的一天使他此刻有点疲惫。简单的吃过晚饭,一番洗漱后现在已是晚上十点,陈锦昊搬起一条长板凳把它斜斜地倚靠在看起来有点陈旧的木质沙发边缘,他爬上沙发,安静的躺在靠墙的那头。等陈升把那发着暗黄色光亮的灯泡拉灭后,陈锦昊通过墙边的小窗户,呆呆的看着刚好移动至窗前的皎皎月亮,在月亮消失窗口的那刻,他慢慢开始熟睡。

公鸡的长鸣声叫醒了还在憨睡的人们,黄色的光芒一步一步驱赶着月亮洒在地面上的冷色。陈锦昊醒了过来,陈升赶早做好饭菜后就去镇上收集山货。刚盛满大碗饭,陈向宇和陈俊明背着书包就来到陈锦昊家“今天怎么这么早”陈俊明连忙应声道“你不会忘了昨天放学在路上答应过我的事吧”陈向宇白了他一眼“你看他兴奋的样子,真想打他,我还没吃饱饭就被他拉出了家门”陈锦昊看了看他们俩,顿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帮你拿个碗,打点稀饭喝吧,上课饿肚子很难受的”“好啊,我还没吃过你叔叔做的稀饭”。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陈俊明脸都黑了“你们就只知道吃,一点都不在乎我,我不跟你们玩了”陈向宇和陈锦昊没有理会,还是填饱肚子要紧。陈俊明气不过,就坐在门槛上絮絮叨叨起来。

走在田野小路上,最后一季稻子快要彻底成熟,稻穗低沉着,四周布满了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露珠晶莹剔透,像是绽放开来的花朵,只不过它们慢慢开始向下滑落,一点一滴的滋润着养育着它的这片土地。陈俊明快步在前,还不时回头喊着正在慢慢并肩行走的陈向宇和陈锦昊,虽然他们裤脚已被打湿,但这早已习以为常。

晨间凉风轻袭,带着阵阵泥土的芬芳,顺便惊起他们身上的鸡皮疙瘩,在一瞬抖擞后这些点滴状的鸡皮疙瘩很快就淹没在肌肤之下。学校的铁门开了一半,比他们更高年级的同学正在教室外打扫包干区卫生。虽然此刻学生还未来齐,但还是能听到些朗朗书声。

陈俊明在到达学校门口时停住了脚下的步伐,他回头等待着身后的俩位伙伴。没过多久陈锦昊陈向宇已经走到他身旁,陈俊明二话不说的躲在他俩身后开始往教室走去。在迈入教室的那刻,陈俊明瞪大了眼睛往里面左看右看,一番环顾过后,低着小脑袋走向自己的座位。他没有见到一向早来的牛角辫女孩赵萌萌,失落的趴在课桌上,眼睛瞄着赵萌萌的位置,虽然那里除了空荡荡的课桌和椅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喔喔奶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偷偷放几颗到赵萌萌课桌里面。

陈锦昊在教室外面值日,陈向宇看着一旁闷闷不乐的陈俊明,就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腰部,还趴在课桌上的陈俊明脸贴着桌面翻过来双目无神的正对着陈向宇,面部毫无表情。这让陈向宇很郁闷,手指再次用力戳向了陈俊明,陈俊明只是本能的提了下身子。反复两三次后,陈向宇没有办法,把戳改为挠。陈俊明被折腾得嘻嘻笑,小脑袋也从桌子上抬了起来,小手还不停的在阻挡还在用力挠的陈向宇。

当他们二人闹得正欢时,赵萌萌出现在教室门口,今天她扎了个马尾辫,一身干净的新衣,每走一步,脑袋后面的马尾跟着摆动一次。陈俊明呆呆的看着她,陈向宇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他眼睛看向的是赵萌萌身旁的那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这个人名为张星,是个外地人,因父亲被调到这镇上做领导,他又到了上学的年纪,刚好成了他们的同班同学。陈俊明也注意到了张星,只是缓过神来后看到她们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这画面让陈俊明很不舒服的同时又充满羡慕,奈何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把眼睛转向了陈向宇,恰巧陈向宇也望向了他。

四目对视后,彼此尴尬的笑了笑。在金属与金属高频率碰撞时,发出尖锐又摄入心魂的机械铃声中,陈锦昊结束早间值日回到教室,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细微的尘土开始慢慢浮出表层。他又抖了抖身子,在那被露珠打湿还未完全干透的裤脚里抖落出几粒连在一起快要饱和的稻穗。稻穗洒落在地面上,他蹲下身子,用自己的双手轻轻把它拾起,让这稻穗连同身上的尘土一同回到只属于它们自身的天地之中。做完这些后,陈锦昊坐到自己的座位,安安静静的等待老师的到来。

教室外,那颗独一无二的雪松轻微摇摆着身躯,惊起几只在外衔食归来的麻雀。陈俊明从口袋里拿出喔喔奶糖,把它们均分给小伙伴后,又偷偷的撕开一颗,把它放进嘴里,牙齿再轻轻一咬,奶香味开始刺激着味蕾。陈俊明很是享受,他悄悄的用舌头翻转,等奶糖渗满口水之后,他再用力把这口水咽下去。然后开始下一个循环,直到两边脸颊此起彼伏出现圆润的腮帮慢慢消失,他才心满意足的抿抿嘴。

李婷婷在正式上课前调整了几位同学的座位,顺带把赵萌萌和张星安排坐在一起,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很看好这两个人,他们二人总是充满活力,又比一般学生能及时调整好心态融入老师的课堂,安安静静的听讲,这令她很欣慰,因为这是难得的好苗子。李婷婷差不多花了两节课时间教会学生一首《画梅》,在确认他们都能识得这首诗中任何一个字后,她开心的回到办公室。

课间休息时,张星从书包里拿出两罐纯牛奶,一罐给赵萌萌,一罐自己喝。这是他父亲张兴国亲自在镇上牛奶供应点定的,送奶阿姨每天都会赶在张星上学前从自行车后轮两边悬挂的奶箱里拿出两瓶奶亲自递给他。张兴国还特意交代张星每天上午喝一罐下午再喝一罐,说这样有助于他的身体发育。

赵萌萌因为性格开朗,又好学上进,班上绝大多数女同学都喜欢跟她一起玩耍。她那甜美的笑容总是能够温暖他人的内心。班上也有和陈俊明一样想法的男生,他们想成为赵萌萌的好朋友,只是由于光鲜夺人的张星一直在她身边,只好放弃实质性行动。他们心里也明了学校老师都挺喜欢张星,没事时总喜欢让张星去办公室玩。因为有老师在背后撑腰,那些男同学更加不敢惹他不开心。虽然班上男生都羡慕张星,但谁都没试着刻意去迎合去讨好。   

张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个聪明的人,他能明显感受到那些无形之中的淡然,只是在他身边永远不缺少玩伴,因为除了班上的女同学之外还有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喜欢陪他玩,喜欢逗他开心,所以他丝毫不在乎那份淡然,甚至慢慢的在漠视中开始觉得班上小集体太过幼稚,不值得让他浪费时间。

在下午最后一堂上课铃响起不久时,本就多云的天空,慢慢开始变得压抑,白蓝相间的云朵快要全被浸染成灰色,看样子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学校为了孩子们安全,打算提前放低年级学生下课。在听到这消息时,同学们都露出灿烂的笑容,陈锦昊同样很开心,他快速收拾书包,把它背在肩上,然后起身,站在门口一旁等待着陈俊明和陈向宇。他们两人嫌弃这繁琐又折磨人的整理,心里发急,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一本又一本的把课本规规矩矩放进小书包里,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因不恰当操作而造成不同课本页面相互咬合,久久不分离,轻轻用力一扯又极易破损的极端现象发生。

张星早早收拾好书包,他坐在位置上等一旁的赵萌萌,因为同很长一段回家路,张星几乎每天都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张星走在前头,赵萌萌跟在身后,在快要出教室门口时,张星习惯性的斜着头扫了一眼陈锦昊,陈锦昊也看了他一眼,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张星轻轻冷笑了一声后便移开了目光。陈锦昊倒是无所谓张星那般傲慢模样,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星。只是赵萌萌走到他身边时,微笑着看了眼陈锦昊,之后便跟着张星后面走了出去。

陈俊明和陈向宇已经收拾好书包,走到陈锦昊身旁,他们三人是最晚离开教室的,等把教室门关好后,他们迈出学校的小门,开始踏步那条通往家的田间小路。由于快要下雨的缘故,泥土里的水分开始涌出地表,雨水虽还没倾泄下来,但这条小路已经开始湿滑起来。不愿吃这般苦头的同学早早的选择了铺满小石子的大马路,虽然绕一点,但至少不会担心滑到泥沟里去。

陈锦昊他们从小就野,自然不甘错过这好时节,他们双脚紧贴路面,把全身力量用在脚面上慢慢向前滑行,不时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杰作。路边的野草因他们而全身沾满了泥土,它们甩了甩身子又直挺挺的等待着雨水的冲刷。

一声清脆的狗吠声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驻足,低着身子,用目光开始四处搜索。又一声狗吠声响起,不远处的田埂旁稻穗轻轻摇晃了两下,他们三人欣喜的向着目标奔跑。陈锦昊跑在最前面,猛得停下,好在及时,在后面的陈俊明和陈向宇只是轻轻的相互碰撞在一起,陈锦昊伸出手指往田埂那指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约两个月大的小黄狗,它立在田埂中间,尾巴翘起,两条后腿展开得比前腿宽,头部轻微抬起,呆呆的看着那三个目光清澈的人。

陈锦昊快步向前,陈向宇陈俊明紧跟其后,呈扇形向着小黄狗狂奔而去,小黄狗看这阵式是冲它而来,立刻掉头,一跳一纵的铆住了劲向前奔跑,只是因为它太小的缘故,没蹦跶两下就被陈锦昊一把捞住后腿把它给提了起来,它开始吠叫,悬在空中的它想转过小小的脑袋去试着咬向提着它后腿的那双小手,奈何都以失败告终。这引得他们一阵欢声笑语,陈锦昊把它放在地上,它见机想要逃跑,陈锦昊就张开手掌,不停抚摸它的后背,抚摸它的后脑勺,嘴里吹着口哨,这才把它安抚下来,它开始摇起尾巴,围着陈锦昊打转转。

陈锦昊把它抱在手里,陈俊明和陈向宇不停的逗它玩,他们给这条小黄狗安了个名字,叫做大黄,因为它长大后会是一条大大的黄狗。这时天空开始飘落下雨滴,由小变大,由缓变急,随后倾泻而下。陈锦昊抱着大黄踏着泥水往家的方向跑去,只是没跑两步,身上湿透了,雨水随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顺流而下,最后索性都不跑了,任凭雨水拍在他们稚嫩的脸颊上。陈俊明站在田野里张开双臂,抬头仰望着天空,只是没多久,他立刻放下手臂,用手捂着眼睛,水珠落在他眼睛上,打的他眼皮生疼。在不远处的陈锦昊陈向宇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陈俊明眼皮一睁开就疼,他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他害怕了,哭了,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慢慢向下滑落。听着陈俊明声音不对,陈锦昊和陈向宇快速跑到他身边,安慰几句后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家走去。

凉风本就袭人冷,好不容易安全的把陈俊明送到家,又恰巧他妈妈在家,这让陈锦昊和陈向宇很紧张,但这位充满慈爱的母亲没有怪罪他们二人。她小心翼翼的把陈俊明牵引进家门,嘴里虽然念叨着陈俊明的调皮,可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快速扒拉起陈俊明身上的衣服,没多长时间暂时性无法睁开眼睛的陈俊明赤裸裸的站在他母亲身边,这样子就像极了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般。陈俊明打了个冷颤,引得在帮他擦拭身子的母亲一阵好笑。

看着这里没什么事,陈向宇就迎着雨快速往自己家屋檐下跑去,陈锦昊抱着大黄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家,趴在手掌中的大黄像是明白陈锦昊的哀伤,它用脑袋一直在他的身子上顶来顶去,不时伸出舌头舔着陈锦昊已经湿透的白色衣衫。陈锦昊被大黄逗笑了,它实在太可爱,他不忍心让大黄继续陪他受罪,迈开大步往家门口方向跑去。

历经无情岁月洗礼的木门在吱呀吱呀声中被陈锦昊推开,地面坑洼处已经积累满满雨水,陈锦昊抬头看着屋顶上的青色瓦片,上次好不容易用竹竿一点点的顶着着瓦片把那些破漏处补完整,今天风又把它们给吹开,一部分雨水趁势连珠般缓缓滴落进屋内。陈锦昊跨过不算太高的门槛,他放下大黄小心翼翼的走到灶台那,拿起闲置的木桶和盆放在已用笤帚掠过一遍的那些坑洼处。那些从青色瓦片上滴落下来的雨珠落准确无误的落在这些容器里,它们每滴落一次就会发出沉闷又厚重的声音。

陈锦昊反复确认雨水不会拍击到地面上后心满意足的脱掉全身上下已经湿透的衣裳,再换上他那双最爱的牛皮拖鞋。他把灶台上大铁锅洗刷得干干净净后用葫芦瓢子一勺一勺的把水缸里水往铁锅里倒,直到快要满时他才放下葫芦瓢子,再用木板做成的锅盖完整的盖在水面上方。他在铁锅下方生起火后把还立在角落打斗的大黄抱起撑在灶台口,柴火燃烧散发出的热量蒸着他们还未干透的身子,不时还有白色水蒸气从他们身体表面慢慢飘出。

缕缕青烟从高高的烟囱口四处散开,它们迎着风随着雨,直到穿过屋旁不远处的那颗松树最顶上正弯曲的枝梢后便彻底消失。那里就像有张无形的薄膜,在它触摸的一瞬间便透过这薄膜,去到了一个该它去的地方,具体地方在哪里,也许只有它自身才能明白。

水蒸气不停的从木头锅盖四周涌出来,铁锅表面结满了小小的密密麻麻的颗粒般大小水珠。陈锦昊便把灶台口清理干净,不再往里面继续添加木柴,只留灶台里那些快要烧透的木柴继续产生余热。

往热水里稍加点凉水,刚好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温度。陈锦昊开心的坐在塑料浴盆里,开始用毛巾一遍遍的搓起身上的污垢,这让他想起陈升在很早之前提到过的一句话“当一个人身体污垢过多,他必将会感受到深深的寒意,哪怕外面阳光明媚四季如春”。陈锦昊身体从小就弱,他惧怕寒冷,所以每次洗澡时他总是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因为污垢少了一分,温暖就会开始多起来,这样才不会惧怕那刺骨的寒意,他对这深信不疑。

花费好长时间才把自己和那些湿透的衣服处理干净,那根已经嗮裂开来的竹竿横跨在屋檐下新长出的杂草上方,他把衣服晾在竹竿上后找了个塑料盆子,往里面倒了点米粥和半碗米饭,并用棍子搅拌均匀。大黄一直跟在他身后,不停的摇着尾巴,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大黄的背部,再把这塑料盆端放在大黄面前。看着这么一大盆食物,大黄也不理会陈锦昊,自顾自的吃了起来,陈锦昊甚是欢喜,他起身开始着手为大黄准备窝居。

雨珠缓缓从屋檐滴落,雨停了,天快要黑下来,乌云也在天际四处游荡,远方的山因没有尘埃的遮挡而显得青翠秀丽。陈锦昊往常般坐在木头门槛上,感受着雨后晚风给他带来的那份清新。大黄钻过门槛旁边的小洞,蹲坐在陈锦昊脚边,他们一起眺望着远方。

田野里传来蛙声,一顿一挫,响在那些还在朦胧又无声行走的身影之中。陈锦昊拉亮白炽灯,昏暗的灯光指引着主人归家的方向。增添了件衣服,陈锦昊走向屋旁的石子路,他来回徘徊主要是想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只是陈升有时早有时晚,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归家时间点。失落的次数远大于喜悦的次数,而这次也不例外,长时间的徘徊令他有些疲惫,陈锦昊回到屋舍里面,敞开着大门,尽可能的让灯光往外照射得更多,更远。他把大黄从灶台旁的柴火堆抱进房间。也许是累了,陈锦昊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昏睡起来。

处在昏睡之中的陈锦昊做了个梦,梦里感知有位温柔慈爱的女人静悄悄的来到他的身旁,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的望着他。梦里的陈锦昊很是好奇,他想转过头来看清楚这个女人的模样,奈何在转头快要看见的那一瞬间,她却消散在一片空白之中。陈锦昊很是沮丧,他开始四处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找到。梦里的他站在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从眼角突然滑出滚烫的泪水。

就在这时,他特别清晰的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拍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肩膀,陈锦昊被惊醒,他连忙爬起身来。原来是陈升回来了,他叫醒陈锦昊起身吃晚饭,他已经做好饭菜,虽然晚了点,但早已成了寻常。陈锦昊用井水洗了洗脸,陈升偷偷的从后面拿出一件蓝色牛仔裤,在陈锦昊放下毛巾的那刻,递到他的面前,陈锦昊兴奋的跳了起来。陈升把他抱了起来,把这件新裤子穿在陈锦昊身上。穿好后,陈升往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起陈锦昊,微笑道“还挺好看的,小子,这件穿得还舒服吗”陈锦昊低头自己打量起起来,然后对着陈升点了点头,陈升摸了摸陈锦昊的头“来吃饭吧”。

大黄绕着木头桌子打转转,陈升看了大黄一眼“是条好狗,哪里来的”陈锦昊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他害怕陈升嫌弃大黄吵闹而把大黄丢出去,连忙说道“放学时在路上看到的,它就站在那乱叫,当时快要下雨,我就把它抱回家了”陈升听后再次看了看大黄,从碗里夹出一块骨头扔在大黄面前。大黄叼着这块骨头回到他的窝巢,趴在干透的稻梗上蜷缩着身子慢慢的睡去。

岁月如掌中沙,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等到某刻回过头来,你高高举起掌中还残余的流沙,大胆的张开,不要害怕,你且看它在阳光下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屋前的东流逝水已有两载春与秋。在这两年时间里发生太多的事情,陈锦坤与张琳琳分分合合,在他实现成为主任医师的理想那刻,他拿着鲜花站在张琳琳面前,勇敢的表达出他那深深的爱意,就像当初那般模样。此刻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容易,他俩相互倾述,说道伤心处时,俩人泪眼婆娑,相拥而泣,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彼此灵魂交汇过程中的不断融合。在那个黄道吉日,他掀起她红色头盖,她握住他的手,三拜之后他突然用力的抱起她,坚定的向着前方迈进。

大黄长的很威猛,它热忠于奔跑在田野之间,偶尔还会带着捕获的野鸡野兔回到家里。它两边胡须开始变得有些生硬,它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胡乱喊叫,它最喜欢靠在陈锦昊身旁,而且经常早上跟着陈锦昊他们身后一起走向学堂,只是它从不迈入校门口,在看着他们仨进入校门后,它再折返回到家里。它熟悉这片田野的每一条路,每个分叉口它都知道通往何方,虽然它早已忘记了最初来时的路。

陈锦昊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足足比陈向宇和陈俊明高出半个拳头。他们三人都挺壮实。只是彼此都不服,所以他们每天都会靠在那颗松树上,用破碎的瓦片标记着各自的身高,而且互相捏着手臂上慢慢鼓起的肌肉。陈升依旧早出晚归打理着自己的小本生意,几乎每天都会往城里面送货,通过这两年的努力,渐渐的还完了债务而且还积累起一点小钱。他用这笔钱买了些新的木材和瓦片,还有些红砖,请了几个木匠和瓦匠,他打算重新翻修这栋老宅子。晴天还好,可一到雨天,那屋内下小雨的日子真令人觉得难熬,他不愿再这样下去,也不愿让陈锦昊再受这般劳苦。

经过一番修整,这栋老宅子重新焕发出生机,整个房屋框架加固了不少,青色瓦片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木椽上。几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灰尘也被打扫干净。木匠师傅用多余的木材替陈锦昊做了张新床,那些边缘材料也被利用起来,做成了一张宽宽的书桌和一把可以靠背的椅子。陈望看着这一切挺高兴,从镇上商店里选了只样式不错的钢笔和一瓶黑色墨水送给了陈锦昊,并叮嘱他要好好努力学习,不可辜负这大好时光。

晚饭过后,陈锦昊平躺在新的木板床上。窗外还是那颗熟悉的月亮,它弯弯的悬在空中。陈锦昊呆呆的望着,他双手十指合拢在一起,再把手放在脑后,自然的伸展开双腿,他很是惬意,也不知凝望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如往常般收起自己的小腿,蜷着身子慢慢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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