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谁在阳光之下,谁在阴影之下

故事在一个雨夜展开,阿和因为被人欺负,于是找朋友菜头帮忙打架,可没想到菜头出手太猛,一出手就把对方的手砍了下来。审判桌前,阿和的母亲琴姐和律师在尽力争取宽大处理,而父亲阿文却说:“我希望你们把他送进去,好好管教。”之后,阿和未婚先孕的15岁小女友找上门,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阿豪突然跳楼,迎向这个家的究竟是毁灭还是重生?

这是一个台北的普通家庭,父亲阿和是驾校教练,母亲琴姐是酒店的美容师,哥哥阿豪品学兼优,为了进医科大学即使考了高分也要复读,弟弟阿豪则是个斗殴混社会的叛逆少年。

1、“只有一个儿子”

《阳光普照》的英文名是《A Sun》,谐音“a son”,意为“一个儿子”,再明显不过的谐音了。

经常有一些学员会问阿文“有几个小孩啊”,他总是回答“一个”,因为小儿子阿和是他难以启齿的“污点”,他不愿承认。当哥哥正在复读准备考医学院的时候,弟弟正因为伙同他人砍人进了少管所,阿文的这种回答也似乎得到了某种理解。只是没想到,之后,阿文真的只剩了一个儿子——一直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阿豪突然跳楼自杀了,

教练父亲的人生格言是“把握时间,找准方向”,这也是驾校的校训,爱子心切的父亲还每年把印有这句话的笔记本送给阿豪,这是对儿子沉甸甸的期望。在阿文眼中,能光耀门楣的只有阿豪,至于阿文,“等他哪天被人砍死在街头”。

可讽刺的是,阿文从未“把握时间,找准方向”,他不理解阿豪为何会突然选择跳楼,他甚至都不知道他送出的笔记本,阿豪从未用过,只是完好的叠在一起。当阿和出狱回家,他选择了逃避,住到了驾校,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阿和相处。最后,阿文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展现出了他对阿和的父爱——撞死了阿和新生活中的不稳定因素——菜头。

在影片将结尾时,阳光下,绿地上,面对妻子“你帮他了吗”“把握时间。找准方向你有没有做到”的质问,阿和袒露心声,平静地向琴姐坦白为了阿和,他杀害了菜头,杀人行凶之后的麻木与迟到隐忍的父爱,背负了巨大秘密的两人,不禁让人心生恍惚:这个家真的能回到正轨吗?

2、“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

当阿豪面临审判时,她哀求阿文给儿子说好话争取宽大处理;当阿和未婚先孕的小女朋友小玉找上门来时,她接纳了小玉,她尽力地在维持这个家。可是,她似乎从不理解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

阳光普照的山顶上, 阿文说道:“后来,我有整整两个礼拜没去上班,你很少管我几点回来,很少问我去哪里。”让人不禁怅然。

阿豪去世后,晓真说“阿豪就再也没有来上课了”,琴姐一脸惊愕,“为什么会这样?我还是看到他,每天一大早地就出门,然后很晚回家。我以为他去上课。”

电影结尾,阿和熟练地破解了别人自行车上的密码锁,“借”别人的车载着她兜风,琴姐这才知道,原来阿和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开锁。而对于这种行为,琴姐也选择了默许,并未阻止。

善良坚韧的琴姐,从没有想过放弃任何一个孩子,可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两个孩子,她想不通阿豪问什么会自杀,阿和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琴姐对于丈夫与儿子情感上的陌生,大概也是造成家人离心的原因之一吧。

3、“我没有水缸,没有暗处”

在教室里休息的时候,阿豪有一瞬间觉得偌大的教室,只有自己孤身一人,他感觉到的是无边的孤独,不被理解的孤独。

在复读的课堂上,老师讲司马光的《训检示康》,阿豪问“老师,你相信吗?”司马光作为教科书里绝对正面的榜样,阿豪却有所怀疑。

阿豪曾对晓真讲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在找出所有小朋友之后,司马光坚持还有一个没被找到,当司马光砸破水缸时,终于见到了那个没被找到的小朋友——“躲在水缸里的自己”。这个奇怪的故事配合着阿豪跳楼前发出的短信,似乎变得好理解了很多,也更能想到阿豪跳楼的真实原因。

“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阳。无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暗的时间都各占一半。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所有动物都受不了,它们都设法找一个阴影躲起来。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有阴影的角落。可是我没有,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24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阳光普照。”

在弟弟阿和眼中,哥哥“功课好、长得好、什么都好”,在母亲琴姐眼中,阿豪体贴懂事,会主动陪弟媳去产检。父亲更是把他作为“唯一的儿子”,对他寄予厚望。“他对人很好,有时候会觉得,他好像把所有的好都给别人,忘了留一点给自己”。阿豪像太阳一样,照亮这个家,可自己内心的苦闷烦恼却无人可以诉说,从不为人知。

当别人觉得被太阳晒得受不了的时候,可以找一个阴影躲起来。可太阳自己受不了的时候呢,谁能为太阳提供阴影?无处可躲的阿豪始终在阳光下也很痛苦。

4、阿和&菜头

审判桌前,相比于阿和这一边,有律师、有父母,菜头这一边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琴姐想为阿和争取“一个机会”,菜头只能扛下所有罪责。镜头下的菜头有愤怒,有不甘。出于义气,他一刀砍下了黑轮的手,可是面对法官的质询,阿和不承认唆使菜头,不知道菜头拿了开山刀,他似乎只是偷了摩托车,想和菜头去吓吓人的而已。

如果说,阿和自小生活在哥哥阿豪“什么都好”的阴影下,菜头则是生活在“无人看管”的阴影下,他唯一的亲人是年迈的奶奶。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都是“边缘化”的人物,有着类似的特点。他们从少年抚育院出来后,不同的家庭状况也将他们推向了不同的道路。

彼时,阿豪跳楼,阿和真的成为了“唯一的儿子”,他自己也成了父亲,他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光”。而菜头的奶奶被送入养老院,他出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他的“阴影”更大了。

当菜头看到阿和的“美好生活”,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菜头比他更早出来,从未去看过他。而当他出现在阿和身边,阿文也主动找上菜头,愿意给菜头一笔钱,希望他能离阿和远一点。这更加刺激了菜头,原来,他和阿和从来都不一样,阿和还有家人。

有个细节值得注意,阿和曾说菜头再车里吸烟会让他被老板骂,所以当阿和去送货时,菜头下车抽烟,而这也给了阿文一个帮助儿子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的机会。一场大雨下,所有的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世界上从未有过菜头这样一个人似的,没有人会在乎。

当听到菜头的死讯,阿和如释重负地在灿烂的阳光下奔跑,他庆幸于自己的解脱,他终于“真正的自由”了。


电影叫《阳光普照》,可是电影中,似乎从未“阳光普照”,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都是千疮百孔的心。看完电影,对于生活,似乎也只能说一句“把握时间,找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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