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一）
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回家过年。谁也不没想到，今年春节“新冠”疫情爆发。为切断病毒的传播链，社区呼吁每个人把自己“封”在家里。
走还是留下，这是一个问题。
这次儿子回家带着两只猫咪（一只是在法国留学时同学送的，一只是刚到上海时从车轮底下救的）。春节长假，宠物没处托管，高铁又不能随身携带，他租了辆SUV自驾回家。
战“疫”期间所有节日聚会被叫停。熙熙攘攘的城市，一夜之间成了“空城”。儿子生怕形势再度紧张回不了上海，决定把猫咪寄养在温州家里，买好了正月初五回上海的动车票。但病毒肆虐，人人自危，在这样的态势下，怎么放心让他乘坐高铁回沪呢。劝他把动车票给退了。
儿子两年前“ 海归 ”去上海，从事建筑设计。平时工作十分忙碌，一日三餐随随便便。难得回家过年，做父母的天天饭菜翻新花样，希望他在家好好多住几天。
但这种全封闭式的宅家，也实在难为了儿子。他觉得自己每天无所事事，加上公司催其早点回单位，更使得着急不安。于是，大家商定自驾送他离开温州。
正月十三，起了大早，带上一大堆行李和两只猫咪出发了。
温州处于半封城状态，市区只开放两个高速出入口。我们到了温州南收费站。出城的车辆不多，但戒备森严。检查来往车辆的执勤人员，个个蒙面戴镜，身体紧紧裹在防护服里，气氛显得十分凝重。测量体温，查验相关证件后，我们被顺利放行。
交通管制，去上海的高速只有走沈海线，然后转沪昆，单程470多公里，需要6小时10分。
路上很少有车辆来往，轻轻踩着油门，车子犹如矫健的燕子贴着地面滑翔。宅家多日，今天放飞，心中有说不出的愉悦……
车子一路开着。有辆奔驰车从后面超车，但超车之后，又放慢速度，落到后面。如此复去多次。我好纳闷，这车搞什么，以为自己是奔驰？那好！我的标致也发发威让他看一下。我深踩一脚油门，嗖地 —— ，将其甩在后面。这时，发现远处路中间一个小黄点，似动非动。我马上警觉起来。小黄点距离车子二三十米距离时，一下子蹦了起来，原来是一条觅食的流浪狗，正往车子方向窜。因早有预防，稍点了一下刹车，瞬间将方向一偏，紧急避让过去了。但一下车子强烈的晃动，吓坏了夫人和孩儿子。与狗狗擦肩而过，没有伤到它，我心感安慰。
儿子问我：“如果撞到狗狗和发生意外这两者之间如何抉择？”
“那当然在绝对把握不发生意外的情况下才采取避让措施。”我回答。
说实话，关于这个问题，要是真正操作起来，如果没有熟练的驾驶经验和技巧，还真的有点悬。
为防止交叉感染，路上经过服务区除了如厕和加油，我们不敢做其他事。
到达上海已过中午。网上传说温州市区要实施宵禁，晚上10点后不能出入住宅小区。儿子房间只有一张大床，当然不能过夜。怕迟了回温不能进家门，决定速速打道回府。
回来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冷雨。来时那种像鸟儿放出笼子的感觉，全然消失。道路上还是那样冷冷清清。前方偶然有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在赶路，飞转的轮子在路面上溅起一幕水雾，蒙住你前面的的视线。超车时，全凭对前车灯光和道路指引线判断两车间间距，然后从其左侧穿梭过去。
可能是下雨天，天色昏暗。高速行驶中的车子与空气摩擦发出单调的风噪声，让人感到枯燥、乏味。
夫人在旁发问：“是不是累了？”
“有点，到下一个服务站你替我一下。” 我说。
这时，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
“喀啦——”！我被一阵剧烈的撕裂声响惊醒。睁眼一看，车头已擦到中央隔离护栏。可能太疲劳了，是前一秒的大脑失去意识，在这刹那之间，没有多想，整套动作在下意识中完成——双手实实把住方向盘，点踩刹车踏板，车子在大约一百公里左右时速行驶中猛然晃荡几下，被控制住了。
高速上不能停车……这时，心脏“突突突”的快要跳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右手伸向副驾驶座上，紧紧地握住夫人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她也吓得魂飞魄散，不说出一句话。看看前方路牌，两公里就到服务区。
查看车子受损不大，人除了受到惊吓也毫发无伤。我开车这么多年，多次自驾西藏、新疆，什么样的路况都经历过，这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险情，内心十分自责。心魂初定，夫人提出让她来接替我开车，但我不敢，不能再有半点闪失了。后半程，受惊的大脑异常清醒，一口气将车子开回了家。
这天夜里，身心疲惫，几次被噩梦惊醒。 白天惊魂的一幕，反复在脑海里浮现。假如一天没跑900公里来回；假如这个春节没有遇上这场意外的疫情；假如儿子初五就乘动车回了上海；假如路上把那只可怜的狗狗压死；假如车子刮蹭侧翻，人受了伤……啊啊，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日本小说家野坂昭在《萤火虫之墓》里写道：“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而我这次确确实实与“意外”擦肩而过。
敬畏之心，珍惜当下。
写于2020年3月
蓄须驱邪（二）
“已觉乾坤静，都无市井喧”。
与“意外”擦肩而过，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越“雷池”，一门心思宅家。
病毒肆虐，人困于一室，断了一切社交，日子过的茫茫然然。换做平时，每天早早起床游泳锻炼，并坚持了十多年。出门之前，必刮鬍须，人的精、气、神保持充沛而饱满。而今，宅家逾月，性情懒散，天天捧着手机，刷屏新闻和微信。各路信息铺天盖地，情绪无时不被牵动困扰：紧张、沮丧、焦虑、甚至愤怒。当然，吃喝拉撒，生活还得照过，但规律全打乱。有时，一觉醒来，脸也不洗，鬍也不刮。一天、两天、三天，一照镜子，呵呵！嘴边冒出黑乎乎的一圈胡茬，用手指一捏，硬邦邦的。于是，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蓄须。
发微信告诉好友。对方笑道：“你要蓄须明志？” 吾乃蝼蚁百姓，哪有 “志” 可明哈！
回想青少年时，曾有过蓄须的冲动，但也不是 “明志” 。那年，刚进入青春发育期，鼻子底下悄然冒出黑灰色绒毛，似乎一夜之间觉得自己成男子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回终于“长毛”了，想必大人会“另眼相看”。我照着镜子，盯着依稀可辨的“八字”鬍 须，好奇自己人生迎来第一次“转型”，懵懵懂懂，内心有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但被第一个“另眼相看”人伤了自尊。那是隔壁白铁店那个叫“老宁”的中年人，太可恶了，拿我的小胡须开起玩笑说些不三不四话，……让人红脸。后来母亲也不允许我留鬍须，说留鬍须像个小流氓。这一提醒，真的注意到大街上的小混混和电影中的反面人物确实都留着小胡须。是的，人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就塑造出什么样的形象。在当时的政治氛围里，蓄须被一种潜在的禁忌所束缚，更谈不上什么文化方面的包容。
其实，蓄须是中国的一种传统文化。古代成年男子都十分喜欢留有鬍须。古乐府《陌上桑》就写到：“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为人洁白皙，臁臁颇有须”诗句。可见蓄须是男人悠然和正派的特征。而且，古代人对蓄须的分类也很讲究：上唇留须叫“髭”；下唇留须叫“粜”；下巴留须叫“襞”；两颊留须叫“髯”。如此细致繁琐的分法，也显出他们对蓄须的爱戴和重视。记得小时候对小人书《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印象最为深刻，身材高大，髯长二尺，孔武有力，忠义两全，人称“美髯公” ，受到多少人的喜爱。但而今社会就有人不喜欢男人蓄须，其原因是观念保守。说的更白点，受极端的教育影响，就是不接受蓄须文化。蓄须并没有绝对的错与对之分。如果有错，也只是蓄须不顾身份、职业和年龄。如中小学教师蓄须，可能破坏自己“为人师表”的形象；服务生、银行职员蓄须，可能会降低他们在客户面前的信誉度；参加面试的人蓄须，会让面试官怀疑他对待工作和生活态度等等。不过也得承认，快节奏的社会，树立精明高效的个人形象，使自己获得更多人的尊重，不蓄须也有一定的道理。
蓄须还有一层意思，许多名人蓄须是表达自己的志向和索求。梅兰芳蓄须，是为明志，目的是拒日罢演；康有为蓄须，是想谋取复辟王朝丞相之位；古天乐蓄须，是为了扮演戏中泡妞角色的需要；丁俊晖蓄须，是发出誓言 “先夺冠后刮脸” 。
我又非名人，非常时期蓄须，如果一定要讲出个理由，那只是为了“防疫驱邪” 。
记得前年和H君、W君等自驾青藏高原。根据我们高原行车经验，车子在高海拔行驶轮胎气压要比正常行驶低些。于是，到格尔木之前我们就给轮胎放气。但误读了数据，行车途中导致轮胎爆裂。车子停在荒芜人烟的高速路上，准备更换轮胎时，发现携带的顶车工具不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换不了轮胎。懊恼无助之际，发现高速公路路肩外远处，一辆加油车停简易公路上。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居然有大车停着，那里肯定有人，有人肯定能借到工具。但高速公路是全封闭，下不去啊！正发愁着，发现不远处铁栅栏有个小缺口，刚好一个人钻过去。W君马上爬了出去。一回儿，就找来一个藏族兄弟，带来起车的“千斤顶”，帮我们把轮胎给换上了。感激之下，掏出200元钱作为报酬，却被藏族兄弟谢绝，并说：“你们给钱是侮辱我的人格”。乖乖！在我们非常沮丧之时，老天爷冥冥之中伸出相助之手，遇上这样一个大好人，真的是人品爆棚了！那天晚上，作为领队的H君提议我们三个人蓄须。当时H君没说其寓意，而我嫌自己蓄须形象不好，未遂其所愿。之后才知道，青藏高原自驾风险多多，蓄须是为了 “驱邪”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能说出来。
如今防疫宅家，也动这个念头，以蓄须来抵御病毒的侵袭。过去民间老百姓有把钟馗的画像贴在门上当作 “驱邪” 神符，可能就是看重他脸上的大茬大茬胡子？哈哈哈，那我刚刚蓄起来的胡须也会发出威风，让自己当一回“门神”好了！
把蓄须的照片微信发给儿子。他看到后说，蓄须好酷喔，建议我一直留着。可我还是想等疫情结束，就把胡须刮了。所谓 “蓄须驱邪” 只是宅家无聊，自娱自乐罢了！
写于2020年3月
琴不自鸣（三）
前几天看到这样一则视频：3月的一天傍晚，83岁的罗马教皇在只有一名随从的陪同下，撑着艰辛的步履，冒雨走向祭坛，为世界祈福，祈祷新冠肺炎疫情尽快结束。暗蓝色的天空，衬托着空无一人的梵蒂冈圣彼得广场，点亮的街灯仿佛闪着寒光的钢剑，刺穿凝重的背景音乐和低沉的解说词，不真实得犹如世界末日……
在继续宅家的日子里，我为世界“新冠”确诊病例指数级增长深感不安。但看看M国的那个总统还在傲慢自诩，什么一流国家，什么非常棒，随着天气转暖病毒将“奇迹般”消失等等。而事实一步步证明，这次疫情是一百年前西班牙大流感之后，人类所面临的又一次流行病灾难。真不知道那位奇葩总统是怎么想的！
此时，国内疫情已得到控制，一切都向好的发展。但在病毒完全消失之前，不能掉以轻心，没事还是少出门。与其无聊宅家不如找点事做做，我忽然想起那架尘封了几十年的手风琴。
这架手风琴是我十六岁那年吵着要父母给买的。从储藏室的角落里找出那只棕色的仿皮箱子，我已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打开过它。之前搬过多次家，我总是把这只手风琴带上。可能是后来学习忙，工作忙，反正二十岁之后就很少或者说再也没有拉过琴了。
打开箱子，手风琴的风箱发出一股冲鼻的霉味。这是一架上海“百乐”牌的琴，虽然多少年没触碰了，但看到它仍然怀有一种亲切感。用热湿布轻轻将它擦拭干净，背上肩带，拉开风箱，试弹了下几个音键，音色还很饱满，看来老牌的琴的质量真的很棒。
我初中进了温七中的文艺班。一天听到老师在拉手风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美妙的音乐，一架琴可以顶的上一支小乐队。从那以后，就痴迷上了手风琴，梦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拥有一架手风琴！我想学琴，但没有琴。为了提高识谱能力和乐感，叫父亲买了把二胡，先在家里“ 嗞啊嗞啊 ”地拉起来；要熟悉手风琴的指法，就把肋骨当键盘，一有空在上面“乱弹琴”；走在街上听到哪家窗户里飘出手风琴的声音，就驻足聆听；听到收音机里播出手风琴的演奏曲，就忘了吃饭。五马街第一百货公司的玻璃商柜里摆着一架48贝司手风琴，每次路过都要进去看看，标价370元人民币，这价钱相当今天可以买一辆普通小汽车！
一天，父亲的一个朋友到家里来玩，知道我想学手风琴，说他单位文宣队有一架旧琴放着没人拉，背过来让我学习。我听了太高兴了，之后的几天里脑子里都有手风琴的影子，盼望着那琴早点拿过来。夜里也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着自己有了手风琴后，拉着美妙乐曲洋洋得意的情景。等了半个月，当我看到那架琴后却有点失望了，那是一架破得不能再破的旧琴，风箱漏气，琴键参差，好几个音键发不出声音。但想想总比二胡强，比“乱弹琴”实际，现在练练熟，等有了新琴，不就马上可以上手嘛。
后来也是爸爸朋友介绍，找了一位有名气的手风琴老师。老师看到我背了一架破琴来上课，就说：“这样的琴怎么拉啊？有没有下决心买琴决定你的琴学不学得起来，手风琴这么昂贵没有会借给你，没有自己的琴，还是不要学这种乐器了。”
我很沮丧，只上了两次课，再也无趣到老师那里去了。于是就吵着叫父母给我买琴。那时候，母亲一个月的工资不到30元，不吃不用也得花上一年的工资，她当然不会同意。我对父母说，你们现在出钱买琴，等以后我工作攒了钱还你们，而且保证以后几年内不提任何其他要求。母亲很传统，平时省吃俭用，买琴真实很为难她。父亲倒很开明，他喝过墨水，是靠“ 笔头” 吃饭的人，他跟母亲商量着：学琴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许多小青年在社会上“散漫”，若儿子跟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学坏，在家拉拉琴我们也省心。
父母终于同意买琴了，我激动得又是几天睡不着觉。
自从有了琴后，我几乎每天练琴，而且也不再找老师，完全靠自学。这样一直坚持三四年。后来改革开放，学文化成了社会风气。那时我已有了工作，为了补习文化，白天工作晚上夜大学。后来考入报社当了记者，后来结婚养孩子，后来觉得自己一直忙忙碌碌，后来就把这驾手风琴搁置在储藏室的旮旯里了。
任何事情都要辩证法看问题，好事变坏事，坏事变好事。史无前例的防疫宅家，促使我重新打开这尘封了几十年的琴匣，找到了为生活添加一份欢乐的礼物，就是坏事变成了好事。柴可夫斯基说：“音乐是上天给人类最伟大的礼物，只有音乐能够说明安静和静穆”。
非常时期，引用北岛的诗句：
“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去寻找生命的湖。” ——我要把音乐当作自己的生命之湖。
苏东坡《琴诗》写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里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与君指上听？” 琴放在匣子里不会自鸣，人生不能再“虚度”，以后每天好好琴练，让我的手风琴重新发出美丽的旋律……
写到这，觉得苏轼的这首诗也可以套用到M国总统的身上。任凭你有多么强大，不作为，就像把琴放在匣子里一样。病毒不认国度，也不认你是什么人，不练“指头”，现实就摆在那儿。
手风琴和钢琴一样，由黑白键盘组成。有人说，白键代表快乐，黑键代表悲伤，只有黑白键一起合奏，才能弹出美好的乐曲。在这宅家的日子里，我想用所有的勇气，面对春暖花开，撑起明天灿烂的笑容！
写于2020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