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拍完最后一组照片，换好衣服，下班收工。林雪走出工作室，站在静谧无声的十字路口，深夜的风撩乱了她的长发，又轻轻拂过她的裙褶，这稍纵即逝的凉意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入夏已久，但午夜的风还是透着刺骨的寒冷，同来的摄影师说要开车载她一程，被她微笑着婉拒，摄影师的那点小心思她心里通透，都是些有家室的男人，何必相互作弄。

林雪是专职的平面模特，一天下来，换了百十套衣服，腰椎脊颈没有一处不酸痛。原本有一个叫张璐的小丫头和她搭伙，两人换着休息，工作强度还算凑合，可是这丫头一连三四天都没上工，累死累活就变成了林雪一个人。合作了这么久，张璐一直都挺靠谱的，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不见踪影，电话也都不接，天晓得撒的什么疯。林雪拨了张璐的电话，来电显示对方已关机。林雪叹了口气，合上手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夜风中摇曳的烟火，照出不远处的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人身高超过一米八，裹着一件长款的风衣，在这个季节显得格外的突兀。长风衣正踱着步向林雪走近，林雪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碰到了变态。

她在心里腹诽刚才说要送她回家的摄影师：为什么那么没有绅士风度，多坚持一下会死吗？还有那该死的张璐，偏偏赶在今天翘班，这黑灯瞎火的，真要来个劫财劫色的歹徒，那可真是喊破喉咙都没用。

想到张璐，林雪灵机一动，拿起手机，假装打起了电话：“张璐啊，对，我这刚结束，你要过来接我啊，哦，五分钟就到啊，行，我就在路口等你。”

长风衣根本不为所动，一步不停地向林雪靠近，林雪强忍着紧张，警惕地把手伸进挎包，在长风衣走到她身边的一刻，她迅速地把挎包里的右手抽了出来，一抬手，滋，防狼喷雾直直喷向长风衣的脸部，对方惊叫一声，紧跟着俯下身去。

林雪刚想拔腿开溜，长风衣弯着身子叫道：“林雪小姐，别紧张，我是警察。”说着话，那人从风衣的右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模样的小本子，举在身前。林雪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从长风衣的手上接过证件，看了一眼。

警官证是一个对折的小本子，上翻口的警徽格外显眼，下翻口的透明袋里装着一张证件照，三行文字简单的写着：于洋，江苏省临海市公安局，055180。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林雪一边道歉，一边把手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递给这位猫着腰撑着眼睛的于洋警官。于洋把矿泉水倒在手上，敷在眼睛上揉了揉，缓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于警官，这大晚上的，您穿这一身，怪吓人的。”林雪用开玩笑的方式缓解双方的尴尬。

“真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过了水之后，眼睛的刺痛感缓和了许多，于洋一边用手继续轻揉眼睛，一边道歉道：“去你公司拜访，他们说你出外景来了这里，冒昧过来等候，没想到你工作到这么晚，外面有点凉，我又有鼻炎，受不得冻，车子里只有这么一件秋天的衣服。现在想想，是我考虑欠妥，若换做是我，也要吓一跳的，真是冒昧了。”

“于警官，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啊，什么事要劳烦您这深更半夜地在这里蹲我？”林雪打趣着于洋。

“林小姐说笑了，他们说你拍完照就下班，本来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哪知道一直拍了到这个点，做模特的真是辛苦啊。”于洋抬起头，露出了正脸，三十出头的年纪，算不得帅气，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言归正传，林小姐，请问张璐小姐跟你熟吗？”

林雪心中咯噔一声，问道：“张璐？那丫头犯什么事了？于警官，那丫头胆子小，没什么心机的。”

于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后颈，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林雪：“她没有犯事，她死了。”

听到张璐的死讯，林雪有些失神，那个几天之前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在于洋的提议下，两人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KFC，点了两杯饮料继续聊。

“林小姐，请问你和张小姐是什么关系？”于洋拿出一个小本子来，一边问问题，一边记录。

“我和她是同事，搭档拍摄平面广告，我们这个行业很辛苦，一天要拍很多组照片，一个人根本拍不完，体力也吃不消，所以都是两个女孩子搭档着工作，张璐是我的搭档，我们一起合作有两三年了。”林雪对张璐的死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失踪的几天，她也只是以为小孩子贪玩或者闹点小情绪。

“你和张小姐的私人关系怎么样？”于洋继续问道。

“每天都在一起工作，有时候也会一起约个饭聊聊心事什么的，算是不错的朋友吧。”林雪回答。

“张小姐有跟你说起过她的父亲张瑞吗？”于洋继续问。

“你是说她的养父吧，她们的关系很不好，他养父从小就经常打她，长大之后两个人三天两头吵架，有几次闹得狠了，还在我家寄宿过。”林雪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养父？系统资料里可是记录着他俩是亲生父女关系啊。”对于这个信息，于洋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张璐的母亲生下张璐之后，他养父张瑞发现张璐并非是他亲生，张璐的妈妈和一个吴姓的男人有染，孩子是别人的，两人正闹着离婚，姓吴的男人和张璐妈妈发生纠纷，错手把张璐的妈妈杀了，那个男人后来也被判了死刑。张璐也知道她并非张瑞所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张璐和她养父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关于张璐的养父，张璐确实和林雪聊过几次，每次说到他，张璐总是一脸的愤怒。

“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你，张璐和林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关系啊，这可是一个重要的信息，我得把它记下来。”于洋快速地记下了刚才说的这些内容。

这个时候，三个油里油气的年轻人走进店来，三人一齐把目光集中到林雪的身上，上下打量，其中一个染着黄毛的小青年朝着林雪做出了一个挑逗的表情，林雪把脸侧向了一边选择了无视。

“做模特的女孩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注意，追求你们的男孩子一定不少吧？”于洋提了一个看似与案情毫无关系的问题。

“会有一些吧，不过爱情需要时间去经营，我们的工作太忙，一天到晚，没什么私人时间，真有个中意的，基本上接触不了几次就再没有下文。”林雪的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的表情。

“那真是可惜啊，对了，张璐有男朋友吗？”

“好像有吧？是有一个男孩子经常来找她，听她说是在一家名叫FIRST酒吧做DJ的，名字吗？好像是叫陈浩还是陈涛的，我记不清了，不过我看见张璐给他拿过几次钱，为这个，我还劝过几次张璐，毕竟我们这个行业挣几个钱也不容易，都是血汗钱，我可不想她被骗财骗色。”林雪脑子浮现出张璐男朋友的样子，虽说是在酒吧上班的，长得倒是干干净净，和刚才那几个小混混不是一种类型，不过一想到他来找张璐拿钱的情形，立刻就没了好感。

“最后一个问题，六月二十日晚上八点到九点，你在哪里？”于洋换了一个稍微正式一些的语气。

“你是在怀疑我吗？”林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你别生气，例行公事。”于洋马上又换了一个稍微温和一些的语气。

林雪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卡通的记事本，看了一眼，然后回答道：“那天在秋山工作室拍一组COSPLAY的服装，差不多也是忙到这个点才下班，你可以去秋山那边查证。”

“真是辛苦你了，工作到这么晚，还要被警方约谈，让你受累了，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请你谅解。”于洋合起了笔记本，似乎要结束今天的谈话。

“能告诉我张璐是怎么死的吗？”林雪突然追问。

“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的床上，一把长柄的水果刀直接刺进了她的心脏。”

“谁是凶手？”

“我们还在调查。”

“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案件调查还没有结束，关于案件的详情，不方便透露太多信息给你，请你理解。”

“请务必要找到凶手，张璐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千万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这是我们职责，如果你想起什么事情，还请及时与我联系，不胜感激。”

两人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于洋还很绅士地开车把林雪送到小区楼下。

这一夜，林雪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小姐妹的样子，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那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正是青春正盛的年纪，正该享受大好的生活。

2、

再见到于洋是在模特公司安排的张璐追思会上，年轻美丽的照片挂在大厅中央，让人不由得有些唏嘘。这场追思会都是由公司出面主办，虽说是收买人心的举动，但也算是良心之举。小姐妹们虽然平时都各有各的工作，相互交往也不多，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多都会抽空过来悼念一下，不过古怪的是，整个现场都没有一个张璐的家人出席。

“又见面了，正想联系林小姐谈一点关于案情的事情呢，正巧就在这里偶遇林小姐了。”于洋隔着老远就在和林雪打招呼。

“真是巧呢，我好姐妹的追思会上，要是遇不见我，于警官又该要怀疑我就是凶手了。”林雪顺势在于洋尴尬地说辞上又踩上了一脚。

“哎呀，林小姐真是快人快语，被看穿了呀，其实呢，我是专程来找林小姐的，关于张璐的死，我有一些事情还要跟你求证一下。”于洋大方地承认自己此行的目的。

两人在公司找了一个安静的洽谈室坐了下来，林雪从休息间端来两杯咖啡，然后两人就面对面的聊了起来。

“关于张璐的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于洋开门见山。

“为什么是我？再说了我也不是警察，我的意见有什么重要的？”林雪这些天其实挺憋闷的，对于张璐的死，她一时还难以接受，一到工作就会想起那个爱笑的小丫头，眼下谁是凶手还不知道，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一直压着，呼吸的时候都觉得急促。

“你是张璐最好的朋友，我们在张璐的通讯录里几乎找不到除你之外其他人的聊天记录。当然，作为交换，我可以破例把这件案子的一些内情告诉你，当然你得保证这些信息不能透露给第三个人。”

“行，你先说，先说说案子吧？张璐怎么死的，抓到凶手了吗？ ”林雪反客为主，先发制人。

“好吧，我大概跟你讲讲吧。”于洋沉思了一下，然后慎重地讲道：“六月二十号的晚上，张璐的邻居家听到张璐家传出大喊救命的声音，叫声很吓人，所以邻居家就拨打了110报警，当民警赶到张璐家里的时候，张璐房门大开，房间里一片狼藉，张璐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把细长的水果刀插进了她的胸口。”

“是入室抢劫吗？”知道了真实结果的林雪感觉到自己的心紧紧地一收，她自己也是女孩子，她能够感觉到张璐死时的柔弱和无助。

“应该不是，这个说起来有些难受，我们最终锁定的犯罪嫌疑人是张瑞，也就是张璐的父亲。”一直面目慈善的警官这时候面色阴沉，显然这个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什么，是他的养父杀了她？”林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知道张璐和她养父的关系不好，真的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吗？

于洋补充讲道：“事实上，当民警冲进张璐房间的时候，张璐当时还没有死，民警问谁是凶手？张璐虽然很虚弱，但是还是说出了张瑞的名字，后来在送往医院抢救的途中，张璐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身亡，早早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尸检报告显示，作为凶器的水果刀上，有张瑞的指纹，超市监控的录影带显示，这把直接致死张璐的凶器是当天上午张瑞刚刚从超市买的，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证据，那就是在张璐的衣服、体内、以及现场的织物上发现了精液，通过DNA比对，证实这些精液与张瑞的DNA完全匹配，同时张瑞自己也无法提供当时不在场的证明。”

“禽兽。”林雪重重地把水杯砸在洽谈桌上，巨大的响声引来路过的同事纷纷侧目，面对着玻璃墙外面投来的异样的眼光，于洋只能回以抱歉地表情。林雪稍稍平静了一下，问道，“那个禽兽会怎么样，被判死刑吗？”

“现在还是立案侦查阶段，如果按照现在的调查结果定罪，最终应该是死刑。”于洋盯着窗外，若有所思。

“为什么还不能定罪，这么多证据还不够吗？”林雪有些想不通，这么明显的强奸杀人案，为什么还不把凶手绳之以法？

于洋摇了摇头说：“刑侦工作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中间要排除一切的可能，虽然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张瑞强奸杀人的嫌疑最大，但是每一条线索都会牵扯出无数种可能，这就需要我们做刑侦的排除一切错误的可能。”

“好吧，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尽管问吧。”林雪觉得，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于洋的。

“你对张璐的男朋友陈涛了解多少？”于洋将此行的目的摆上了台面。

“原来他叫陈涛啊，见过几次，长相倒是挺讨喜的类型，不过他每次来都是找张璐要钱的，这种花女人钱的小白脸，我一向不待见，所以每次他来，我都是敬而远之，连话都没有说上过一句。怎么，他也有嫌疑？”林雪可不觉得像他这种花女人钱的男人会有杀人的胆量。

“他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至今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但是作为死者有密切来往的人，都必须要调查清楚。”于洋耐心地解释着。

“张璐那个不要脸的爹加上这个不靠谱的男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块抓进去毙了得了，我姐妹也好早早瞑目。”林雪把头发拢到一边，脸上满是愤懑。

“办案可不能这么草率，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个新的线索要告诉你，张瑞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他说，张璐的遇害的那天，陈涛约了和他见面，陈涛和他约谈关于和张璐结婚的事情，他一直在约定地点等陈涛，但是陈涛一直没有出现，他认为是陈涛故意支开他，然后伺机杀了张璐，然后再嫁祸给他。”于洋突然说了关于案情的重要信息给林雪。

“这么说来，陈涛确实也有嫌疑。”林雪若有所思。

“也只是猜测，对了，陈涛和林雪的感情怎么样？”于洋继续询问关于陈涛的话题。

“张璐不常提起她这个男朋友，不过，现在想起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林雪若有所思。

“什么样的事情？”于洋追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张璐之前一直跟着我一起出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全勤，基本上没有看见她请过假，而且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他们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呢？”林雪满脸的疑惑。

“这个疑点很重要，今天真是很有收获啊。”于洋像是如获至宝，脸上不自主地显露出几分兴奋。

两人又聊了一些话题，之后，林雪送于洋，一直送到了公司门口，在于洋走出模特公司大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于洋的身侧与他擦肩而过，于洋微微一愣，一转身，对方已经走进了模特公司。

送走了警官于洋，林雪准备收拾一下回家去了，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是林雪小姐吗？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林雪一转头，看见了身后那个漂亮的面孔，张璐的男友，陈涛。

3、

国贸大厦前台边的休息区，林雪局促地坐在松软的皮沙发上，她在等人，等一个她其实并不待见的人。前台的两位美女不时用眼睛的余光瞄着她，而偶尔从楼上下来的人，也会对她侧目，不知道是欣赏她的美貌还是别有所图。

“真不好意思，林小姐，让你久等了。”长相英俊的男子很绅士地走到林雪的面前，用着极为温和的语气向她表达歉意。

他的外表确实极具诱惑力，这或许就是张璐那丫头死心塌地地付出的原因吧。

林雪应约要见的正是张璐的男友陈涛，本来林雪对这个绣花枕头半点也不感冒，只是在和于洋的一番对话之后，让她突然对这个曾经出现在张璐身边的这个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奇，加上在张璐的追思会上，对方主动过来打招呼，说是有一些关于张璐的重要的事情想找她谈，竟然鬼使神差地让她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关系，我也是刚到。”林雪撒了个谎，和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见面，她可不敢大意，早早到达现场，勘察地形，确保自己不会在对方情急之下被灭口。

“我在楼上有一间寓所，我们去那里谈吧？”陈涛做出了邀请。

林雪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这里是国贸，四周都有摄像头，自己什么时候过来，又是什么时候离开都有监控录像，对方即便有什么企图，应该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选择在这里行凶。林雪点了点头，跟着陈涛往电梯口走，一路上不时用眼睛的余光去盯着各个角落里的摄像头。

电梯缓缓上行，最终停在了36楼，陈涛打开了3602的房门，把林雪让了进去。

房间里窗明几净，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扇通透的大落地窗，从这里远眺出去，临海城的景致可以一览尽收。因为是公寓的缘故，这里并没有厨房，靠着门的是一个立体的酒柜，再往里走，卧室连着客厅，一张床，一套沙发，现代简约的装修，这并不是一套很大的房子，但是林雪知道，就是这样一套不算宽敞的寓所，在临海市的每月的租金要价可都是五位数，一想起这都是靠张璐那点微薄的工资帮忙供养，林雪心里就特别难受。

“林小姐是张璐的好朋友，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陈涛倒了一杯水，放到了林雪的面前。

林雪习惯性地拿起杯子，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说道：“陈先生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我一会儿约了朋友，不能待太久。”

林雪这么说是要告诉对方，自己这次过来是有防备的，陈涛似乎也洞察到了林雪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有深意地微微一笑，说道：“这次请林小姐过来，主要是想告诉林小姐一个关于张璐死亡的秘密。”

林雪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半空，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她这次过来本来只是想套一点对方的信息，然后把这些信息告诉给于洋，这样可以帮助于洋抓住真正的凶手，为死去的张璐尽一点绵薄之力。如果陈涛直接告诉自己，他就是凶手怎么办？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林小姐？”耳边传来陈涛的声音，把林雪又拉回了现实。

“秘密？你知道是谁杀了张璐?”林雪极力地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但是说话时，语气里已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胆怯。

“能有谁，当然是他那个父亲，哦，不对，他不配做张璐的父亲，应该说那个禽兽。”陈涛的表情陡然变得凶狠起来，精致的脸庞也瞬间扭曲。

林雪对陈涛所说的真相一点都不意外，于洋已经把相关的证据告诉了她，没有听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她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陈涛：“张璐的父亲杀了张璐，这怎么可能，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儿？”

陈涛咬了咬牙，说道：“张瑞并不是张璐的亲生父亲，张瑞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张璐是他死去的妻子和别人偷情生下来的野种，他抚养张璐长大只是为了报复那个死去的女人，最近张璐跟他说了要和我结婚的事情，他明确表示了反对，两个人吵得很厉害。而且张璐还跟我提起过，张瑞这个人很变态，似乎对她……”

陈涛欲言又止，林雪心中一惊，想到了于洋曾经说过，在张璐的体内找到了张瑞的精液，即便是养女，这个禽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这么说，有证据吗？”林雪还是克制了自己把于洋告诉她的那些信息全盘托出的冲动。

“当然有。”陈涛脱口而出，但脸上立刻又显现出纠结的表情，但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手机里有张璐出事那晚发给我的音频，你想听一下吗？”

陈涛根本不用等林雪回答，林雪接过陈涛的手机，聊天记录里的头像确实是张璐的，林雪点开了张璐头像下那段音频：

救我，快来救我，张瑞他疯了，他要杀我，他上楼来了，快点过来，救命……

语音到了这里戛然而止，音频里夹杂着一些东西掉落和慌乱的脚步声，而声音的主人正是张璐。

“你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警？”林雪愤怒地盯着陈涛，她想如果警察早一点到达现场，也许张璐就不会死。

“我当时也慌了，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就急急忙忙往张璐家赶。当我赶到张璐家的时候，她家已经被警察包围了。”陈涛双手抱头，似乎想到当时的情形，让他极为内疚。

“事后，你为什么不把这段录音交给警方？有了这条证据，张瑞一定会被绳之以法。”林雪有些想不通。

“我有苦衷的，出事的那天，我约了张瑞见面，你不知道，张瑞以前是混江湖的，有个绰号叫恶虎，我当天没敢去，现在想起来，当时如果是我去赴约，也许死的那个就是我。如果我把这个证据交给警方，警方一定会来调查我，我也没有办法证明我在干什么，万一，万一……”陈涛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慌。

林雪冷冷地拿起陈涛的手机，然后站起身来往门的方向走去，陈涛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林雪甩起斜挎包狠狠地砸了陈涛两下，继而咬牙切齿地说道：“张璐真是瞎了眼，认识你这么一个怂货，我真希望，那晚死掉的那个是你。”

林雪狠狠地甩上房门，门锁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林雪看不见，门的另一面，陈涛嘴角渐渐泛起几分笑意，懦弱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扫而空。

4、

林雪直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安局找于洋，对于林雪的突然来访，他有些吃惊，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讶异。或许，他将案件的细节告诉林雪的那一刻，不，应该更早一些，他第一次找到林雪的时候，就在期待着这个女孩能够带给他一些意外的收获。

林雪把陈涛的手机一并里面的录音交给了于洋，于洋听完录音，立刻出门去找陈涛。

三天之后，于洋又一次主动找到了林雪，当天林雪正在拍一组外景，休息的时候又想起了死去的张璐，恰时，她已经有了新的搭档，物是人非，更让她平添出许多的忧伤。

“林小姐，这次过来，是特意表示感谢的。”

“案子要结了吗？”

“是啊，已经在整理资料，很快就会开庭。”

“凶手是谁？”

“刑侦已经结束，但是法院宣判之前，只能算是嫌疑人，不过所有的证据都证明，张瑞就是杀害张璐的凶手。”

“陈涛呢？已经洗清嫌疑了吗？”

“这个吗？说起来有些复杂。”于洋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拿了你给我的手机，横竖都觉得陈涛有些事情并没有说清楚，当即决定必须要找他谈谈，可是当我们去他的公寓找他的时候，他已经退了房子，而且自从他那天消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也去过他之前上班的那个酒吧，也没有人再见过他。”

“真是奇怪啊，既然凶手不是他，他又为什么要玩失踪呢？”

“后来我们又调查了陈涛这个人，经过调查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息。陈涛其实原本并不姓陈，而是姓吴，十八岁之前叫吴涛，十八岁的时候重新改了现在的名字。我们去了陈涛家乡的派出所，在调查他的家庭背景的时候，我们惊奇的发现，吴涛的父亲吴建国就是当年杀害张璐妈妈并且被判死刑的那个人。”

“那他为什么要接近张璐，是为了报仇吗？”

“也许是吧，陈涛父亲死后，她的母亲也因为多种原因很快过世了，陈涛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回来报仇的，我们无从知晓，也许只有找到陈涛的时候，这个谜题才能真正解开。”

“会不会是陈涛杀了张璐呢，他也有杀害张璐的动机？”

“张璐一定不是陈涛杀死的，沿路的摄像头记录下了陈涛的身影，张璐被杀时，他正在赶往张璐家的路上，这点，出租车司机和监控摄像头都可以证明。”

“那他为什么要失踪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不清楚，但是应该与本案没有太大的联系，或许是怕查到他过去那段历史吧？”

“好了，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凶手终于要被绳之以法，张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不过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杀死张璐的刀直直地插入心脏，一刀毙命，一般凶手慌乱之下都是没有办法一下子找准心脏的位置，要刺好几刀才会杀死对方，张瑞还真是一个危险的凶手啊。”

“据说他以前是混江湖的，杀人这事，估计不是第一次了吧。”

“也许吧。”

两人随即陷入了沉思。

在张璐被杀一案的法庭上，林雪作为证人出庭作证，最终张瑞强奸罪成立，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故意杀人罪成立，被判处死刑，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林雪看着那个素未谋面、长相凶狠的男人扒着法庭的大门，不管法警的拉扯，一边惊慌地流泪，一边大声地呼喊冤枉的时候，她的心中竟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张璐正值青春年华，多么可爱的女孩，偏偏遇上这样的人渣。

转眼过了两年，当林雪以为所有关于张璐这件案子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张瑞的伏法而尘埃落定的时候，于洋再一次找到了林雪。两年的时间，没有在林雪的脸上留下任何时光的痕迹，她依然是原先青春靓丽的模样，而于洋已经续上了胡须，皮肤也沧桑了许多，只有那双像鹰一样的眼睛变得更加的明亮。

“林小姐，真是抱歉，再次过来打扰你。”

“没什么，能再次见到警官虽然不免让人有些紧张，但是作为旧相识，还是很开心的。”

“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东西要交给林小姐。”说完，于洋从口袋中掏出一封用粉色信封包好的东西，递到了林雪的面前。

林雪好奇地拿起信封，信封上赫然写着：请看到这封信的人，将此信件送交给公安机关，特此感谢。

林雪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已经微微发黄的纸张，开头有一样小字：请侦办此案的民警同志将此信件的内容转述给超新星模特公司的林雪小姐。林雪看到这个开头心中一凛，急急忙忙掠过信件的内容，看了一眼信件的末尾，署名处写的正是张璐。

5、

林雪姐亲启：

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来信的时候，我已经远离了这个喧嚣、肮脏的世界，至于是不是会去天堂，于我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我的生命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个错误。我的母亲是一个可耻的第三者，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背弃妻子的负心汉，我的出生是一场不可宽恕的原罪，唯有死才能结束我的痛苦。

很抱歉让你卷入这件事情之中，在真相面前，我的道歉显然诚意不足，因为你的加入也在我的预谋之中，不过看在我已死的份上，就请原谅我吧，林雪姐姐，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临死之前还在惦念的人，请允许我把真相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是自杀而死，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的阴谋。

不要质疑我所说的真相，让我清清楚楚地把我的过去和计谋都告诉你。

我是我母亲出轨的产物，原本那个应该成为我父亲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吃喝嫖赌，他说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恶虎，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江湖里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在这点上，我和我的母亲的看法极其的雷同，所以关于我的母亲出轨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在乎。给我贡献小蝌蚪的那个男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胆小怯懦，迫于张瑞的淫威，他也只敢与我母亲私会，最初的承诺，他一样也没有兑现过，但是我依然要感谢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母亲生前唯一的快乐。

那时候我还小，五岁未满的年纪，他们觉得，我应该什么都不懂，所以每次他们私会的时候，母亲总是把我关进衣柜，说是和我躲猫猫，等他走了，再放我出来，在此期间，我要一声不吭地待在黑暗之中，亮光穿过衣柜的门缝，照在我的脸上。我虽然小，却不是傻子，总是好奇地从门缝那里向外张望，他们大汗淋漓，哈气如风，单纯的我总是以为那大概就是躲猫猫之前的热身运动。

那一天，我照常被关进衣柜，敲门声起，母亲踏着欢快的脚步去开门，进来的不是我常见到的那个叔叔，而是那个我每天叫着父亲的男人。他进门之后张望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我看见他戴着手套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在我母亲的脸上，三两拳之后母亲就被击晕过去，‘父亲’拿出一把尖刀，一刀，两刀，扎在母亲的胸口，血从母亲的身上喷薄而出，白色的床单被染成了鲜艳的红。

‘父亲’急急忙忙离开了房间，匆匆下楼，他前脚离开，我趁着这当口推开了衣柜的门，逃回自己的房间，我当时害怕极了，紧紧闭起眼睛，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

后来，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尖叫，痛哭，然后是更加凌乱的脚步声，很久之后，有个穿着警服的姐姐过来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瞄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恶虎，装作睡眼惺忪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那个年纪的我已然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亲生父亲也在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夜晚被推进了地狱，他是被诬陷的，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五岁的我也许用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结局，但一直到他死，我都选择了沉默。

报复恶虎，并不是因为他害死了我的亲生父母，其实恰恰相反，他应该更早些杀了他们，早于我的出生。当他害死我的亲生父母之后，我曾经无比地期望他会把我送到孤儿院，但他却选择了继续抚养我，只要稍一不高兴，他就会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墙角，皮鞭，铁棍，拳头，一边咒骂我母亲下贱，一边下死手揍我。

我从竭力地哭喊，到哭不出声，我发现越是哭闹，他越是兴奋，于是，我学会了忍受，无论他打得有多疼，我都会咬住嘴唇忍住，他打累了，自然就会放过我。

电视里介绍过无数种杀人的方式，都不会是我的选择，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谋划怎么杀他，若只是简单的毒死或者勒死，完全不值得我这么多年的忍受，最终，我做好了谋划，我要他死不瞑目。

我会主动献身于他，这个老色胚怎么会不上钩？他的精液将成为他不可逆的死证。凶器一定是他去买的，上面必须有他的指纹，当然，做到这一点也不困难，困难的是这场完美的谋杀不能没有人证，作为不能推翻的罪证，这个人证只能是将成为死者的我。我必须杀死自己，但也必须要坚持到有人过来，亲口告诉他谁是凶手。我只能刺自己一刀，多了，失血的速度就会加快，我可能熬不到我要等的人，这一刀必须插进心脏，这场以陷害为目的的谋杀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

对于最后一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点，只能听天由命，也许这一次上天会眷顾我。

看到这里，林雪姐会不会为我计谋而惊诧，你一定在想那个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小孩子，怎么会想出如此恶毒的计划。林雪姐，我把我的过去告诉你是我对你唯一的算计，那是因为我知道警察一定会找到你，你几乎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别无选择。

                                                                                         死于二十年前的复仇者 张璐

看完张璐的遗书，林雪把纸张重新叠好，装进信封。此刻的她，心中五味杂陈，眼前晴空万里，但她的心里却是难以平复的风起云涌，眼前的世界让她产生一股莫名的厌恶。她的脑子里被各种画面充斥，被逼到墙角瑟瑟发抖却要咬牙坚持不发声的小女孩，摸着心脏的位置把水果刀一寸一寸插进自己心脏的凶手。

“她的遗书是怎么被发现的。”

“房子被张瑞的一个子侄继承了，因为是凶宅，不能出售，主家便想着把房子装修一下拿来出租，处理旧家具的时候发现柜子后面有一个暗格，打开之后，就发现了这封遗书。”

“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啊。”

“是啊，警方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后续呢，警方要怎么处理？”

“冤假错案，当然要拨乱反正，两个案子的卷宗都要被重新修改，相关的责任人也要受到惩罚，不过幸好，案子的凶手都已经伏法，算是一点安慰吧。”

“张璐在信中没有提到陈涛半个字，他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张璐应该是为了保护他吧，她俩是兄妹这件事情，两人应该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假装张璐的男朋友参与了张璐复仇的整个过程，也是用这个身份刺激了张瑞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从而留下佐证。但是他的动机应该和张璐完全不同，他的目的想必是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我们查过，他的经济状况不错，去找张璐借钱应该是张璐刻意安排他和你见面的借口。在张璐死后，他便要把那条重要的录音证据交给你，让你确信他是张璐的男朋友，并且让你误以为张瑞是不想让他们结婚才错手杀的张璐，从他之后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此事的前因后果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当事人一个死无对证，一个影踪全无，这事暂时还无法核实。”

“谋划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杀死自己，你说，张璐这么做，值得吗？”

“对于我们这些活得还算幸福的人来说，应该很难理解吧。”

再没有什么话说，两人的目光不自觉地一起游向蔚蓝的天空，一只云雀挥舞着翅膀，扶摇直上，直直地刺破长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