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的夏天

       有些东西,像一把钥匙,你只要看到它,沉睡的记忆便被打开了闸门,顷刻被唤醒。

       青草,尤其是杂乱生长的绿油油一片的青草,会无数次换起我儿时的那段记忆。是的,青草就是魔咒,一看到青草,我就想牵来我家的牛,让牛痛痛快快吃个饱,吃得牛肚子像翅膀,可以飞起来。然后我牵着牛,在傍晚的夕阳下回家。娘会开心的说,我闺女牛放得真好,肚子都长翅膀了……

        我从六岁开始放牛。那时村里育红班(当地对幼儿园的称呼)招学生。我娘说俺还小,先放两年牛再说。当同龄的孩子在上育红班或者撒丫子到处跑到处玩时,我爹给家里养了半年的小牛犊上了鼻环,从此小牛也算“成年牛”了,因为它知道往后余生是注定要被牵着鼻子走了,所以变得温顺了很多。这个带上鼻环的小牛就成了我放的第一头牛,也是我六岁那年一整个夏天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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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娘就吩咐我出去放牛。作为一个放牛娃,我必须清楚哪里草多草肥而且去的牛少,哪里才适合放牛。通常我会牵着牛在马路边,让牛啃马路边的草,但是马路边的草通常又是被无数头路过的牛啃过的,还残留着其他牛的气息。小牛不喜欢,只是象征性的啃几口。于是,我便需要带着它走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更好的草。所以,童年的我梦里都是青草。对青草的渴望,是我对小牛的负责。已经深深的刻在了骨子里。

       放牛的时候,倘若不是走得很远,中午还是可以回家吃饭的。大约小牛也快饱了,我会牵着小牛回家吃午饭。然后稍稍休息下,下午再接着出去放牛。牛肚子大,吃得多,又消化的快,几坨粑粑肚子又瘪了,所以除了反刍的时候其他时间它都需要不停地啃青草才能吃饱。下午又是几个小时寻找青草,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得看着小牛啃啊啃啊。

       夏天万物生长,青草长势旺盛,放牛的人也随处可见。但像我这年龄的放牛娃,我敢打赌只有我一个人。时至今日,我时常心生怨宥,爹娘怎么就这么狠心,让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独自牵着一头牛,在田野或者离家十几里的大山或者西岭(村里的墓地所在)一呆就是一个半天或者一个整天,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牛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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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娘似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给我找了个年纪大一些的放牛伴儿。那个娘让我喊姑姑的女孩,当时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每天牵着牛到我家门口,娘就说你姑来喊你放牛了,快走吧!有了作伴的人,娘就更放心我去更远的地方放牛了。去大山上或者西岭上放,带着干粮,但不用带水。因为我从小无数次跟着爹娘走那段山路,我熟记那里的每个泉眼。有了姑姑的陪伴,我的放牛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在有树或者荆棘的地方,我们会随身带一根长绳子,接在牵牛绳上,然后栓在树或者荆棘上。这样在牛把自己可活动范围内的青草吃干净之前,我和姑姑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上很大一阵子。玩什么呢?有水的地方玩水,有花玩花编花环,有虫玩虫,或者玩石子,……总之,总有得玩。

       熬到百草枯黄,一年的放牛生涯也宣告结束。我暂时成了自由人,暂时不用与牛为伍了。寒冬腊月,爹娘把菜地里的白菜收了回来。有一天我玩累了跑回家,发现家里围了好多人。走近一看发现我放了大半年的小牛死了。我爹给它吃了些烂白菜叶……我自然很伤心,但悲伤中又交织些许快乐,那时候我还意识不到小牛的死会给家里带来多大的经济损失,我甚至感觉我的快乐大过悲伤。我以为小牛的死在某种意义上是我放牛生涯的真正终结。然而,我很快发现我错了。爹娘很快从失去小牛的悲伤中走出来,开春又去集市上牵回一头好大的母牛。

        蝉鸣声声中,草长莺飞,我又开始了我的放牛生活。姑姑还是会和我作伴儿。她其实早到了上学的年纪,却不曾上学一直放牛。我们依旧一起玩。后来,姑姑再也没有来找我,娘说姑姑的爹忽然喝下了一瓶农药,被送去了卫生院却再也没有回来。姑姑的爹是上门女婿,五十多岁了也算饱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不知道为啥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任凭一个哑巴老娘,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哭天抢地……  

       我又恢复了一个人放牛的日子。我虽时常对爹娘抱怨,但始终什么也改变不了。用娘的话说,放牛是农村最轻的活,话里话外,似乎把这活让我干是对我的最大恩宠。即使后来我上学了,暑假我还要时常牵着牛去放牛。直到我上了初中,娘再让我去放牛的时候,我告诉她我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不想放牛了,因为大姑娘牵着个牛去放不好看。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免不了要出去割草回来喂牛。虽然割草回来也很苦很累,我终于不用再被村里的大人称为“小牛倌”了。

        如今,我身边没有了牛,也没有人再喊我“小牛倌”,但草却无处不在。每当青草映入眼帘,我就想把我家的大黄牛牵来啃食或者拿把镰刀割了回去给牛喂上……现在看来,娘没有错,于青山绿水间,放牛确是最轻快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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