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孩子们写了信，就连我自己，也随着孩子们一起，写了一封这样的信件，装在一起，发往了出版社。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就一起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是最磨人的，尤其是那种含有期待的等待。
就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在一次外出买菜的时候，我遇到了上学期流鼻血的那个孩子乌力吉的母亲，她告诉我说，乌力吉没了。
一下子，我有些接受不了。
年内的时候，这孩子鼻子流血无法控制，没料到，仅仅过了个春节，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居然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想到这孩子平日里对教室的留恋，对于读书和故事以及每日活动的热切，我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2
乌力吉的母亲叹了口气，望着我很无奈地说：“这孩子从小死了父亲，奶奶也没的早，在他记事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他爷爷和我一起照顾他，和其他孩子相比，完全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是这个原因，乌力吉才不愿意回家吗？”
“我觉得应该是的。”乌力吉的母亲垂着头，言语之间很是无力，“有一次，我和他爷爷从外面一起说笑着进去，被他看到，当时就把书本给摔了！”
乌力吉的妈妈还带着外地方言的口音，轻轻地叙述着这些旧事，却让我感到是一把重锤砸在心上。
这孩子只是上五年级，他小小的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怎样的苦痛与悲戚？这样的母亲，他又该如何面对？
一时间，我这心里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我深深感觉乌力吉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他对于生活的热爱很是热切的，这么早离开，只能说他绝望到底，尤其是这样的母亲还有爷爷。
3
乌力吉母亲看我不说话，继续往下说：“孩子爷爷也说，我俩之间的行为收敛一些，别让孩子看到在一起的次数太多就好。”
我望着她，没有言语，心里越来越悲戚。
“你这样带着孩子多少年了？”沉默良久，我开口问了一句。
“孩子两岁多，不到三岁，他爸爸就没了……如今已经是八个年头。”乌力吉的母亲轻轻地回我。
“为什么你没有带着孩子回到他外婆家去呢？”我又继续问出心中的困惑，也许正是这些困惑，重重地压在乌力吉的心上，使得他失去求生的欲望，不再继续活下去。
“我也曾经想着带他离开，可是，他爷爷说家里几代单传，舍不得他离开。我自己，也是因为舍不得才迟迟没有……”
“那现在……孩子没了，你如何打算？”我紧紧追着问。
4
乌力吉的母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算了，这事儿就不闹你的心了，非常感谢你，在乌力吉生命的最后，给了他一段最美好的日子。”
我没有说话，看来我心中想听到的答案是不会出现了。
乌力吉的母亲给我弯腰鞠了一躬，再次说：“谢谢你！”
说完之后，她就直起腰身，转身走开。
凝望着乌力吉的母亲越走越远，望着她稍有变形的腰身，忽然间感觉，我曾经见过的那个母亲已经消失，她成了另一个母亲。
是的，她又怀孕了，在乌力吉失去一百多天的日子里。
走回学校的路上，我心里犹为沉重，乌力吉的离开，使得我无法面对这群相处了半年多的孩子们。
5
回到学校，还没有打开房门，彭聪就疾速奔了过来：“颜衍，乌力吉真的没有了吗？”
我回过头来，看向了彭聪，他的眼神充满了焦虑：“你怎么知道的？”
“这两天，我们村的人都在议论，说有一个小学生死了……”彭聪声音小了下去，“我让奶奶去打听了，才知道是……乌力吉……”
彭聪说着，眼睛一片通红：“乌力吉不就流鼻血吗？为什么会死了呢？”
我把彭聪拉进房间，搂着他的肩膀说：“我刚才在街上遇到了乌力吉的妈妈，她也告诉我，乌力吉的确没了，永远离开了我们。”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有些发颤，想到这个安静的男孩儿所经历的那些，我有些不能自已。
忽然，门被打开了，一群孩子都涌了进来，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声音潮潮的，他们一齐问我：“乌力吉没了，真的吗？”
善感的崔雨霞扑进我怀里：“好难过，还期待他回来呢，可是……”
紧接着，几个女孩儿抱在一起呜呜地哭。
6
“我们给乌力吉举办一场欢送会吧！”男孩儿们到底没有哭出声来，压抑的气过后，点子老多的陈翔如此建议。
越来越活泼的宋迁扬起声音说：“我们不知道乌力吉具体在哪天离开的，但今天是我们知道的日子，就当作是今天吧！”
“咱们都回去写一段！”陈翔说着，带头转身离开我的房间。
孩子们陆续离开，他们要回去写一段话送给乌力吉。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也不能例外，我翻出乌力吉的习作，想从中寻找到一些什么来。
可是，当我抽出一沓子作文本办公桌上放的时候，却把另一沓子作文带出来掉在了地上。
我低下头去，却发现一个本子的后皮被掀开，有写满了字的半页纸裸露着。
我蹲下身去，抓起那个作文本，翻过封面一看，这个本子就是乌力吉的。也就是说，那纸上写的半页字，也是乌力吉的。
7
这作文本背页上的半页内容，是上学期最后一次习作时，乌力吉写下来的。
只是，大马虎的我，直到三个月后的今天，才这么在无意中看到，实在是一种罪过。
我满怀歉疚与不安，开始爬在桌子边读乌力吉留下的这些内容。
乌力吉的话是这样的：
这是我最后一次写字给你看，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寻找爸爸了。从小我就知道我的血里面有问题，离开这个世界是早晚的事儿。
七岁那年，我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我也更加清楚我的家庭问题，这些都像一块阴云覆盖在我的头顶，使得我看不到阳光。
可是，没料到我遇到天使班这个集体，那些在一起读过的书，就像一缕执着的阳光，透过层层云雾，抵达我的心灵深处，使我温暖，使我感到不再寂寞。
所以，天使班在我生命里的存在，我会觉得这辈子来到这世上一段时间，一点都不后悔，谢谢你们，天使班的每一个位！
合上乌力吉的作文本子，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乌力吉，请原谅，我才看到你的生命留言，我们必定会好好送你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