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时刻我走在外面,天色已晚,漫天的黑暗忽地向我涌来,既像是吞噬又像是拥抱。
我突然想起一首诗中的一句话。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像那首诗一样,一无所有的天空也给了我安慰。当我望着天空时,一种感觉在我身上重新出现了,一种我仿佛正失去什么的感受。
天空是那么遥远,那么广阔,却那么空洞。望着空洞的天空的我却并非一无所有。我拥有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但不管怎样拥有和失去,都好像有一个空洞植根于我的内心,就像空洞的天空。
为何一无所有的天空会给我,一个不堪重负的我这样的安慰?我久久注视着天空,想要从他一无所有的面纱下窥见背后的东西。或许遥远的地方——在我望向的方向,有成千上万颗星星,成千上万只飞鸟,成千上万粒尘埃,也许目光绕个圈,还能看见成千上万的人们。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看见的就是一无所有的天空。
于是我久久地矗立,久久地凝望,一个个抛下我正拥有的东西,一个个失去我正感受的东西,变得和天空同样一无所有,我继续凝望着天空,而他依旧一无所有。当周边已空无一物时,我突然间看到了天空背后的东西——那是我,那是正凝望着天空的我,那是正凝望着我的天空。
我站了很久,看了很久,却并没有感受到很多,而是只经历着天空的一无所有。脚下的大地是坚硬的,充实的;大海是厚重的,深邃的;唯有天空一无所有,静静地在一切之上俯瞰着我。
我看着一无所有的天空,感受到一种同病相怜的安慰,正如同我一开始感到的安慰。我重新感受到了一切事物的逝去,像是大海里的水,在我抓起他们时从我指间溜走。四周的黑暗好像要用吞噬我的方式拥抱我,我静静地矗立,融入黑暗之中。
人们总说活在过去里的人会失去现在,唯有专注于眼前的美好才能得到幸福。沉迷于未来的人也一样会失去现在,因为他们等的未来或许永远也不会来。
活在当下听起来是件很美好的事,于是我张开嘴,想要去数一数我拥有的现在——我的舌头弯曲,喉咙震动,向外吐气,一个声调缓慢地从我嘴中生成:
“一————”
在那个瞬间,我惊醒了。
我口中的“一”还没有完成,但我正读的那个“一秒”去哪里了?我急促的想要结束这个音节,把这一秒的时间装进袋子里封上口,但他却狡黠地从我的肺部、喉咙、舌头间溜走了,就在我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瞬间,一秒已经永远过去——就在我永远捕捉不到的那个瞬间。
人们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过光速,我的神经系统也一样。就像现在世界正飞入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鼻腔和口腔,触碰着我的皮肤。我正快速地告诉下一瞬间的自己关于我的事情。等我能够感受到一切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往。如果所谓的现在不过是极短时间前的过往,那人又怎么能够区分过去和现在呢?
在很小的时候,我曾想过这个问题。当时我坚信我可以通过一种方法可以穿越时间的桎梏——当然只是向后穿越。那时的我看着天空,心里暗暗想着,等下一次我坐在窗边,想起这一刻,我就相当于穿越到了那时。
如今的我坐在窗边望着天空时,常常会想起那时所见的天空,和这诅咒一般的言语。那时的天空在我的记忆中是那么的真实,我深深地向记忆中的天空凝望,同样也看到了我的脸——幼小的我的脸。他似乎正向着我微笑,因为他的伟大理论已经在我身上得到了证实。我无法否认,因为当我看着现在的天空时,总会想起那时的天空,那时的心绪。
现在,我站在这里,凝望着一样空洞的天空。我并不感到悲伤,也不感到害怕,同样的,也不感到幸福。或许现在的这片天空也只是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而我如今已行将就木,垂垂老矣,望着同样的一片天空,突然看到幼小的我和年轻的我在天空之后对着他微笑,因为我们的伟大理论已经得到证实。我想,就算到了那时,我仍然无法否认。
当我凝望天空时就像在凝望过去,凝望我度过的每一个日子,在这些日子背后的每一个我都对着我微笑,他们仍是我却又不是我。我想老去的我凝望现在的我时,他在我眼中看不到悲伤,看不到害怕,同样的也看不到幸福,而只能从我眼中看出一种迷茫——一无所有的迷茫。
这时我好像看到天空中每一个我都在与我对视,童年的我望见了老年的我,老年的我同样也望见了童年的我。童年的我想象着老年的我,老年的我想象着童年的我。而当他们眼睛对上的那一刻他们便毫无区别,因为他们眼中有着一样的迷茫。几十年的时间在这对视的一瞬间失去了一切意义,因为几十年间的他们是如此相似。这时他们突然把目光全都转向了我,他们的嘴没有动,但我却听到了他们的疑问。
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留下了什么?
我们为何总是一无所有?
这声音回响着,穿过我,也穿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