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丽江的马桶
说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丽江城还是新城和老城互不相干的时候。我从大理坐车去丽江,二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汽车才拢丽江古城。车上的乘客一下子走光了,司机见剩下我一人,伸了个懒腰说,车坏了,自己坐马车找去。
小马车停在路边,马脖子上系着一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铛铛有节奏感。小马的脑门则悬挂着一面镜子,镜子上又拴了一朵红绸子扎的花。马车上两排座椅,打紧点坐六七个人。车把式先把钱收好,每人三角,鞭子一扬,"架"上路了。新旧城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小马车便是当时的公共交通。路上皆农田,种满了蚕豆。
丽江是纳西族聚集的主要地区。纳西人说汉话,有些词语不甚清晰,比如"苹果"二字的发音,听纳西人说,有点象"屁股"的音调。曾经有一个段子流行,说的是纳西人中出了一个省长。省长召开外贸工作会议,对产自于丽江宁蒗的生态苹果很感兴趣,号召大家"大屁股(苹果)出口,给外国人吃赚外汇,小屁股(苹果)我们自己吃。"一直传为吃饭喝酒时的笑料。
还有一个传闻,知道的人不多,说耀 邦来到丽江,他是从昆明乘直升飞机去的。改革开放的那几年,他走遍了中国最贫困的地区,青海西藏,甘肃新疆,贵州广西,那里最贫困他就去哪里。后来他去世了,山川河流都在为他默哀。
当时丽江最好的招待所在军分区,一个四合院,木地板,有个澡盆子,打前站的同志一看,发现没有抽水马桶,这可怎么办,耀 邦便秘,岁数大,蹲久了不行。赶紧找人解决,诺大一个丽江城,就没有一个抽水马桶,许多人甚至没见过,也没听过,这可把接待的同志急坏了。赶紧找见过马桶长什么样的人,在纸上大概画了个模样,找来动作麻利的木匠,用木头做成一个四方凳,中间挖空,解决了燃眉之急。
说故事的人自己也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抽水马桶就是一把椅子中间掏个洞。
大领导在丽江呆了三天,访贫问苦,召开座谈会,让丽江的基层干部畅所欲言。面对顶天的大领导,一些基层负责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轮到永胜县发言,当时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去省城开会,临时临了赶不回来,只好叫一个副县长去做汇报。
副县长上任时间短,上海人,"文革"期间从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分配到永胜县,先是在永胜的粮仓金官乡粮站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轮到他汇报工作,他操一口上海普通话,从永胜的地理环境,历史沿革,资源优势,条分缕析,把问题和发展精梳呈现,给大领导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一路高升,三年时间,从县长到专员,直到副 省 长,然后去了北 京,当过财政部 长,他的名字叫金 人庆。
8:放牧云杉坪
现在去丽江旅游,坐缆车上云杉坪,看高山草原,看原始森林,看玉龙雪山的冰川⋯⋯是旅行者的一个重要节目。
我最早去云杉坪,没有缆车的影子,更没有车路,赶着马,从黑白水森工局出发,山路崎岖,许多地方坡太陡,拉着马尾巴才上得去。二十多里的山路,走得人疲马乏。
云杉坪有一片高山牧场,有一望无边的原始森林,长满了参天的云杉树。走进森林中,一会儿感觉天色暗淡,四周全是挺拔的大树,脚下是厚厚的杉树针须,象铺满了的地毯,深一脚浅一脚踏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往里走了不远,感觉到气喘心里没底,赶紧原路返回,就这样也绕了一个圈子,在森林里多走了路,原始森林真是一个迷宫。
牧场上,有牧民背着猎枪放羊,他说林子里有猛兽,前几天还叼了一只羊跑。说是一只云豹,交过几次手,有次云豹躲在一颗树丫上,他端枪瞄准了,可惜火药回潮,眼睁睁跑了,但迟早会拿下。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淡定,像看见那只豹纹图案的云豹就在他的射程内。
我问他打到过豹子吗?放羊的猎人不屑于我的问题,似乎把他看轻了,回答说,去年打了一只。说起那只豹子,猎人眼中放光,当时正在放羊,处在下风口,想抽口烟,风大打不着火,恍惚之间觉得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过。细看周围,羊们安静的在吃草,再细看,一从青草往前倒伏。于是悄悄给枪装上火药,凭感觉往五十米开外轰了一枪,果然有戏,受伤的云豹如箭般跳起,直住林子深处跑去。赶紧带上猎狗,顺着血迹,跑了两个山头才找到血尽衰亡的豹子。
森林边上,十多个男女,正在把从林子里砍下来的笔直的云杉,分割成一米五长短。然后由壮汉挥舞利斧,站在高处,把圆木一剖四开,或者六开。劈柴的汉子熟练的操作,他一斧下去,然后用一把大锤让利斧一点点陷进木头,水桶般粗细的云杉,顺溜无节疤,倾刻成了一堆烧柴。
劈柴禾,是我小时候最爱看的事情,家乡柴火稀罕,碗口粗细的松木是上品,立地挥斧,一劈两半,"咣当"一声,清脆悦耳,时不时,松木里还有一条白胖的松虫,用火烤熟,浓香扑鼻。
丽江的柴禾,看着着实心疼,上等的云杉,水桶般粗细,做大事的木料,就这样变成了一堆柴火。但见山民们在草地上搭起一排排拦杆,把劈开的烧柴一一靠在拦杆上,趁阳光正好,山风呼啸,过些日子,把柴火梱在马背上,连夜赶路,去丽江四方街卖了换酒喝。
9:五龙夜歌
早春二月,我去春寒料峭的罗平铅锌矿采访。回昆路上,在师宗县停留,住在招待所,很晚进来一个长相英俊、裤脚上全是黄泥的汉子,显然是走了不少的路。
汉子四方脸,一双大眼睛,进门后把背包一丢,拿出一个笔记本,看看又摇头,手足无措,充满了焦虑的情绪。见我在关注他,问我从哪里来准备去哪里。知道我是记者,就像是见了可以倾诉的对象,自我介绍是一个壮族乡的书记,今天接到通知来县上谈话,说是准备调他的工作,他没有思想准备,想不通。
大半夜时间,都在听他说,他如何的克服困难,在以壮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乡村,做了许多工作,特别是种植果树,排除障碍,坚持几年下来,今年就将挂果丰收出成绩。末了,他不由分说邀请我第二天去壮乡看看他的成绩。对于一个被人误解、不甘心离职的基层干部,我只有遵命才能给他安慰。
县城到五龙乡大约六十来公里,全是泥巴路,春雨绵绵,路烂公交车停开,乡上又没车,书记找了辆拉煤的农用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开了一天才拢乡上。
五龙乡地处河谷地带,属于滇桂黔三省交界处,虽然下雨,气温也比县城高。我去的那天好像是个街子天,散场了,天黑了,许多年轻男女穿着艳丽色彩的民族服装还滞留街上。书记说,马上到壮族的节日三月三,,“以歌代言”、“以歌择偶”是当地的一种社交活动,每到街天,远近几十里内的男女老少,都盛装汇集于此,享受自己民族的狂欢节,是年轻男女相识相恋的重要节日。
街上有一颗大榕树,树下站满了青年男子,他们一色的白衣黑裤,裤脚宽大,有一圈波浪形的花纹。我住的旅店离大榕树不到几十米,旅店的屋檐下站了一群壮族姑娘,穿着五艳六色的裙子,脚上绣花鞋,尽管沾上泥浆,上面的牡丹花依然醒目。象一群闹山雀,挤在一起用壮语说着话。
这一群漂亮的姑娘就站在我住的房间外,叽叽喳喳,快乐的很。时而有春雨洒落下来,全然不顾,我邀请她们进屋躲雨,她们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回绝。
正要入睡,忽然有男子的歌声响起,划破夜空,辽阔悠远。紧接着是女声,从我的窗前响起,接着是一群女子的和声,似乎在为女声呐喊助威。大榕树下的男声也不示弱,也有一群男声应和。
男的唱罢女的应,一会儿和声一会儿笑声。本来疲倦的身体,在你来我往原声态的音乐声中,心平气静,就像专门为我表演,演唱会的主角包括所有到场的青年男女,毎一个人都是优秀的独唱演员。不愧是世界上最善歌的民族。我躺在床上,享受这可遇不可求的原生状态的现场音乐会。
时隔多年,那天籁之音一直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