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无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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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你好!请你在百忙之中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来听我给你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故事同样是发生在这样阴沉沉的下着雪的日子。

那天前的一个晚上,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清晨还有零星的雪花慢悠悠的飘落。天气极为阴暗,乌云层层密布,像是一条洗的发皱的灰色抹布被挂在街道的上空。这并不是北方最为寒冷的地方,也不是这个地方最为寒冷的日子。我早早地起床,收拾得当之后,就穿着厚厚的棉衣出了门。我既不是一个多么勤奋的人,也不是一个懂得如何浪漫的人。我之所以早早地出门,只是为了到“书生酒屋”去和那儿的老板蒲破财喝酒聊天,我因感冒已经一个月没去找他了。

蒲破财自诩是蒲松龄的后人。他效仿先人著书的先例,在我们这儿最繁华的地方开了这家“书生酒屋”,搜集身边各种新鲜事,然后再加工成文章发表。他仗着是富二代,又会写点文章,将“书生酒屋”经营的红红火火。他的小屋,收罗了天下各种小吃,柜台上也堆满了好多珍藏多年的佳酿,高高低低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中外古今的文学名著。他的“书生酒屋”因此也成了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常去的地方。只是他有个怪癖,从来不让客人在他那儿喝的酩酊大醉,也不雇佣服务员,整个酒屋,从老板到员工,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我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沿着笔直的马路匆匆忙忙地向“书生酒屋”走去。街上冷清的有些荒凉,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和车辆。大雪将路旁的树枝压弯了几许。四周冷的出奇,也安静的出奇。我无暇去欣赏雪景,裹紧了棉衣,低下头径直走着。

我快步赶到“书生酒屋”的门口前,抖了抖身上的雪,哈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蒲破财一见到我,放下手中的书,热情的招呼着:“老朋友,这么早就过来了。我没想到这么冷的天,大清早就有人过来。吃点什么?你先坐。”

“随便来点好了。大早上看什么书呢?”

他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开口说:“也没什么,随手翻翻而已,看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他拿过盐酥鸡、鱼皮花生、洋芋片和几瓶拉菲红酒放在我面前,坐在了对面。

“安徒生不仅是童话大师,更是人道主义大师。他的这篇《卖火柴的小女孩》把世态炎凉可谓是全盘揭示了出来,算是一篇相当优秀的童话小说。” 我将棉衣脱了下来,靠窗而坐,缓缓地说到。

蒲破财倒满了两杯酒,和我碰着喝了下去。他放下酒杯,用手擦了擦嘴角,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到:“炎凉?我前两天刚刚听说了一件发生在我们这里的荒唐事,那可比这故事更凄凉的多了。”

“什么事?”我好奇的问到。

他又倒满了两杯酒,只是自己拿起来一饮而尽。他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我们市前不久刚上任的专管文化的洛副市长吗?”

“没见过,只是听说他是个少见的人才,不但写的一手好文章,而且书画方面也颇有造诣,见解独到。”

“嘿嘿,不见得。”他冷冷的笑了笑,继续说到,“他经常来这儿,长的可以说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楚楚衣冠下面,长着一颗禽兽一般的心。”

我满脸疑惑,迫不及待的发问。他摇了摇头,又倒满了一杯拉菲红酒独自饮了起来。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酒屋里只有我和蒲破财相对而坐,默默无言。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一个劲的喝着闷酒,不说一句话。

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屋里冷的出奇。难道只有借助酒精的温度才能驱散这个世界的寒冷吗?我不禁沉思。屋里出奇的安静,我也默默地端起了酒杯,和着冷冰冰的空气饮了下去,顿时觉得像有一条小蛇顺着喉咙窜进了肚子,火辣辣的十分难受。我望了一眼蒲破财,只见他满脸通红,略带酒意,浑身发抖,两只发红的眼睛里射出两道恶狠狠的光芒,看的出来,他是异常的愤怒。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蒲破财颤抖的右手有力的击打在桌子上。盘子里的盐酥鸡、鱼皮花生和洋芋片跳了出来,滚了一地,酒杯也不能幸免地倒在了桌子上。他一失文人该有的风度,破口大骂:“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活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女儿!”

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人,我也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蒲破财扶起酒杯,倒满了酒,独自饮了下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到: “他的女儿,名叫洛璃,今年十九岁。是他和他的前妻生的。他的前妻,是他儿时由父母做主订的娃娃亲。他一直不喜欢这场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尽管他的前妻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尤其是在他当官以后,越发讨厌这个没有一点文化的农村妇女。因此,他对他女儿洛璃也打心底的厌恶,好像她们母女两个成了他政治生涯上的绊脚石。”蒲破财左手紧紧地握着酒杯,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语气也变得苍凉了好多,和他平时豪迈的气度大相径庭。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嘿嘿,清楚?我当然知道的清楚。”他饮了一杯酒,随手又给自己倒满,继续说到:“他老家离我老家仅有一里之遥,我每个月都会抽空回去,老家有什么大事我自然都会听说。”他谈到老家时,眼睛里露出了柔和的目光,情绪也平静了好多。

他调整了一下低落的情绪,缓缓地说到:“说起他的女儿洛璃,那可真是一个懂事乖巧、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几乎每周都来我这儿看书,我鉴于老乡的关系,从来都不收费,也经常送她一杯果汁什么的,可她一直都不接受,临走前还会帮我把卫生打扫干干净净。前几天她来我这儿,神情忧伤。我猜想那个一贯坚强的女孩一定是受了致命的打击,果然在我一再追问之下,她声泪俱下的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洛璃和她母亲忙活了一下午,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满怀期待地等着外出出差一个多月的父亲,准备一家过个团圆节。等待的日子,总像是被拉长了几个单位长度似的,焦急便成了唯一的情绪。门铃终于在母亲一次次热过饭和洛璃在屋里进进出出后响了起来。洛璃还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就像一匹刚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奔到了门口。她双手齐用,迅速地打开了门,突然一下子呆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舌头也不听使唤,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打开的那一刻,分明看到父亲身边有一位年纪和她相仿的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女孩正亲密地挽着父亲的胳膊,脑袋斜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似是而非地笑着,一身刺鼻化妆品的味道让洛璃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母亲闻声端着一盆刚出锅的热汤走了过来,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手一松,盆子应声摔在了地上,热汤四溅。母亲尴尬的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汤……太……太那个……太烫了,让你们……你们……笑话了。洛儿,快让你爸和他……他同事进……进来吧。”说完,急急忙忙的转身取来拖把打扫干净了。

洛璃倒退了几步,还是没有说一句话。父亲带着那年轻的女子,大大咧咧的坐在餐桌旁。母亲生涩的笑了笑,给他们一一盛好饭,默默地坐在了洛璃身边。父亲和那年轻的女子又说又笑,还不断地给对方夹菜,浑身不把她们母女俩放在眼里。洛璃看不过去,几次想放下碗筷回她卧室,都是母亲轻轻用脚碰了碰她,一个劲的摇头。洛璃看见母亲满眼的伤感和难过,便不好负气离开。洛璃这顿饭吃的相当难受,好像她们母女俩倒成了多余的一样。

洛璃气了个半饱,草草的吃了几口,等他们吃完后,帮母亲收拾好了残局。父亲这时也出去送那女子去了,屋里开始冷淡了下来。洛璃看到一脸憔悴的母亲,像丢了魂似的无力的躺在沙发上,神情凄然。眼睛里露出深深的绝望让洛璃也不禁流下了眼泪,她知道此刻真的不该向母亲再问些什么。洛璃清楚的记得,打她记事起父亲是怎么虐待母亲的,尤其是在父亲喝醉后,对母亲拳打脚踢、恶语相加。母亲挨打之后,总是沉默着不说一句话。她曾几次看到母亲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泣。最近这几年,洛璃也断断续续的听说了她父亲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不雅传闻。只是她没想到,父亲居然在她们母女俩面前肆无忌惮的和其他女子公然调情。洛璃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在母亲身边。

父亲推开门走了进来,洛璃看到他的脸上满是得意,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野牦牛享受着最后一缕阳光。洛璃皱了皱眉,偏过了头。父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自己倒了一杯开水,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屋里一片寂静,窗外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鸣笛声。

圆圆的月亮隔空照在窗台几株兰花上,疏疏浅浅的枝叶将柔和的月光剪的七零八落,月光杂乱无章地洒在红色的地毯上。屋里,三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只有轻微的呼吸声透过四处弥漫的空气闯进彼此的耳朵。洛璃感到极度不适,又不便先行发言,只好不自在的挪了下身子。

父亲放下杯子,不慌不忙地说到:“阿璃,你先回屋休息,我有点事要和你妈妈说。”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嘛。”洛璃小声的嘟囔着。

“大人商量事情,小孩子家听什么听,快回卧室去。”洛璃听得出来父亲的声音有些严厉。

洛璃不敢再多说什么,偏过头悄悄的望了望母亲。母亲点了点头,嘴唇微微一动,终于忍着没有开口。洛璃低着头走到卧室,轻轻的关上了门,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屏住呼吸,听着客厅里父母的谈话。

洛璃隐隐约约地父亲一个人说什么离婚和她的未来,母亲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父亲一再说起升迁的事,洛璃听得出来,父亲提到升迁时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洛璃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莫名的心酸打着旋从发凉的脚下涌了上来,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一夜,她失眠了。

一切正如洛璃听到的一样,父母在第二天便去了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母亲表现的异常平静,好像这一切来得那么自然。洛璃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母亲收拾好行李,又忍不住流下了泪。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和父亲后,就一个人背着行李和一张离婚证回了老家。

让洛璃想不到的是,父亲在母亲走后的第二天便和先前带回家的年轻女子迫不及待的闪婚了。而婚后的年轻女子,像是请来的慈禧老佛爷一样,摆足了架子,整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对着洛璃指手画脚,浑然把洛璃当成了自己的婢女。稍不称心,便对洛璃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父亲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从来不替洛璃说一句公道话。

日子就这样,一晃便是两个月,洛璃一天天的憔悴了下去。一天,洛璃正在家里清洗一堆继母一个人穿过的衣服。突然看见父亲和继母带着她爸的上司、继母的父亲来到了她家。洛璃只好放下还未洗完的衣服,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奔波了三四个小时才给他们准备好丰盛的饭菜。吃饭其间,洛璃惊讶的发现,继母的父亲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笑,她很不自在的低下了头。继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怪怪的笑了笑。洛璃只记得那天,继母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住的给她夹菜、倒酒。她不便过多的推辞,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洛璃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继母的父亲酒后给糟蹋了。她蜷缩在一身,浑身颤抖,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她起床后,继母又嫌她起的太迟,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个不停。她只是小声的顶撞了一句,就被父亲一个耳光打的眼冒金星。洛璃怔怔地望着父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了一地。而父亲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却巴巴的跑到继母的面前一个劲的说那些甜言蜜语。洛璃站了一会,默默地离开了那个家,父亲也没有出来找她。就在洛璃离开后的第二天,父亲就高升了。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恶狠狠的骂道:“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老天真是瞎了眼,让他高升,我呸!”

蒲破财望了我一眼,和我对饮了一杯酒,继续说到。

洛璃离开家后,不敢回老家见母亲,只好到酒店、餐馆之类的地方谋一条生路。偏偏那些地方的人,从老板到员工都容不下她,不是当面热嘲冷讽就是背后说三道四。洛璃走投无路,才鼓起勇气来到“书生酒屋”。可她自从在“书生酒屋”再一次见到父亲和继母后,悄悄的离开了这儿。

听到这儿,我的心一阵一阵地发凉,就像自己置身于窗外的大雪之中一般,寒冷刺骨。我怎么也想不通,就算人人都对她父亲的高升有再多的不满和激愤,怎么说也不应该把所有的气全出在洛璃的身上啊。

“后来怎么样了?”我小声地问了一句。

“洛璃离开这儿之前,我发现她的语气和眼神里露出一丝要自杀的念头。我曾不断地开导她,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她离开的时候,也没给我说一声。再后来,我就听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啊!”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酒杯“啪”的掉在了地上。

“前几天我回了趟老家,家乡那边的人对洛璃父亲的行为深恶痛绝。洛璃的母亲听到女儿自杀的消息后,从此疯疯癫癫的。她每天都穿着女儿自杀时的衣服,坐在村口,一遍一遍地叫着洛璃的名字,让人听了心酸。那雪白的羽绒服的胸口处,一把刀印直指心脏,流出来的血迹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龙女花在刀印上怒放,异常显眼。”蒲破财说完后,不住的摇头叹息。

我沉默许久,对蒲破财说到:“这样的悲剧,像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能心里诅咒罢了。像你这样一个声名鹊起的作家,应该提笔揭示这类悲剧,让大爱无疆的精神温暖世人,尽量杜绝这类事情再次发生。不是吗?”

蒲破财听了以后,尴尬地笑了,说:“我又何曾不知一个真正的文学家背负的使命。可是以我一人之力,能把这个悲惨的世界改变多少。更何况,我还要靠文字来经营我的书屋。文学一旦要实现普世价值,对应的商业价值就会大大的打折。就像很少有人会去读鲁迅一样,他们都会争着阅读无关紧要的言情文字。至少,这是一个沉沦的年代。”

我默然无语,不知如何接口。就端着一杯酒,两眼直直的望着窗外。雪早已停了下来,太阳透过云层温和的照着大地,街道上开始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小车,有规律的停在了书屋门口,蒲破财忙去照顾一一进来的客人。我结过帐之后,默默地离开了“书生酒屋”。

街上,一声声刺耳的鸣笛声时不时的打断了我的思绪。如果身体冷了,可以在太阳取暖,可人心一旦凉了,又该拿什么温暖?

几个月后,我意外的听到,刚刚上任几个月的洛副市长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而他杀害的年轻女子,正是让他政治生涯青云直上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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