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以前的文章
发现一篇有意思的
调整了下重新发一下~~
——正文——
最近在读一本叫《中国小说史略》的书，作者是鲁迅，倒是没想到鲁迅也做过这种考据的事情。全篇文言文，鲁迅在序里说这是他在当初教小说史这门课时整理的讲义，缩成文言是因为“虑钞者之劳”，这让我想起来高中做笔记为了俭省字数，常常用半文不白的话来写，好玩的很，现在发现鲁迅先生早就帮学生考虑到了。
不过书是枯燥的，史略避免不了大量引文材料，看起来一节一节，干巴巴的。全书我只觉得“神话与传说”这一篇有意思。
我中学喜欢看网络小说，尤其对以古代神话为蓝本的小说很痴迷。大一军训的时候，无聊了我就给旁边的人讲神话故事，上古神话、道教神话、禅宗神话，乃至封神大战和西游记里宗教间的角力与合作。后来教官拿来一张扑克牌让我们夹在嘴上才消停。
中国的神话是零乱不成体系的，如果只看本土神话，那么要把佛教神话放一边，如果要排除宗教神话，那还要把道教神话择出去，原生的中国神话如盘古、女娲、西王母这些，散见于古籍，只有《山海经》提的比较多，但还是零零星星。与古希腊神话、古罗马神话、北欧神话比起来，古中国的神话有叶无枝有筋无脉，像个半成品。
为什么呢？书里先是这么说的：
【中国神话之所以仅存零星者，说者谓有二故：一者华土之民，先居黄河流域，颇乏天惠，其生也勤，故重实际而黜玄想，不更能集古传以成大文。二者孔子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实用为教，不欲言鬼神，太古荒唐之说，俱为儒者所不道，故其后不特无所光大，而又有散亡。】
那就是说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我们祖先早先都住在黄河流域，这个地方生存条件差劲的很，祖先们就养成了自力更生的民风，大家都忙着为稻粱谋，没闲工夫去瞎想，更不用说收集整理一套完整系统的神话了。
二来是因为孔子，他站出来宣扬修齐治平的人生进阶方案，还拒绝聊鬼啊神的，两千年，儒学即国学，于是这太古的怪力乱神不仅没有发展，还散落遗失了不少。
我以前说中国没有一以贯之的宗教，而不论本土还是外来的宗教，在我们的土地上，粘性都很低，其原因和上面的第二个原因是一样的，儒学不谈鬼神，导人回归到实际生活的经营中去，不谈无数个前世今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儒家是不忌讳谈终结的，他们只忌讳谈生前和死后那些虚妄的事，于是连带的打消了人的生死恐惧。没了生前死后，也就没了鬼神的立足之地。
这两个就是全部原因吗，我以为是，不过书里又写到：
【然详案之，其故殆尤在神鬼之不别。天神地祇人鬼，古者虽若有辨，而人鬼亦得为神祇。人神淆杂，则原始信仰无由蜕尽；原始信仰存则类于传说之言日出而不已，而旧有者于是僵死，新出者亦更无光焰也。】
前面那段是“说者”，这段就是鲁迅先生自己的看法了，他觉得这件事细细推敲下来，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的文化里对人神鬼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早古的时候可能还有明确的分别，但那时候人和鬼也可以修成神，这人和神一旦可以互相逾越，那么神话里原始的信仰就会逐步褪掉，没有了原始信仰的神话就不再像当头的太阳了，那么原有的神话逐渐灰暗下去，新的神话也只会更没有光芒了。
这段话让我想起这几年大热的一个词，阶级固化。
人和神话里的存在如果是两个阶级，那么一旦阶级间的流动随处可见，阶级本身就被消解掉了，人对于神话自然失去信仰。
鲁迅在书里举了两个例子，都是凡人飞升成神仙或代替了神仙的故事，这种故事在我们的文化里实在在所多有。比方说门神，最早的出处是《山海经》里叫神荼、郁垒的两个人，在万鬼之门拿苇索拘恶鬼去喂虎。但肯定有人在门神年画上看见过秦叔宝和尉迟恭的名字，这是因为唐皇李世民当初杀人太多，夜里睡不踏实，就让这两个大将站在寝殿门外才睡安生了，所以这两个人就被他封为新的门神了。
因为皇帝是天子，所以天子封人为神的事实在太多了，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关公，关公之后历朝历代，许多皇帝都要封他一下，而道教也给他各种封号，佛教也把他封成各种护法。不禁让人感叹真正的人才在任何时候都是稀缺资源，以至于蜀国大将关羽在死后这么多年里，不仅在宗教信徒眼里是神，还一度成为木匠、剃头匠、金融业、黑社会的祖师爷。
人到神的跃迁，从而成为神话的一部分，这种发展在别的神话里是很难见到的，希腊神话里也有赫拉克勒斯这种英雄人物，死后也成了神，但他是宙斯的儿子。希腊神话常为人称道的是其神格与人格的统一，但这不代表神和人易于流动，如中国这样随着历史更迭不断有新的神出现的事情是绝难发生的。
这两年我们的网络小说火到了国外，有许多外国人成立翻译组来翻译起点上的修真、仙侠类小说，积极性不亚于我们的美剧字幕组。修真类文学是我们独有的，一个毫无神仙血脉的人一步一步修行，可以获得神仙果位，这是我们传统文化里的逻辑。
于是我们终于搞清楚了，为什么中国神话不能从天地开辟一路顺下来，横纵成就一个完满的体系。就是源于既定的对于人神鬼的认知，这种一体三面的形式使得神话不仅存在于远古，还一直依附着华夏的历史，收集着历史抖落下来的英雄贤者和奸佞小人。所以就像一盘散沙，这既是遗憾，也是其独特之处。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