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泰戈尔
向往印度，不是近一两年的事，所以2018年10月，我们一拍即合。我依旧记得那天已经是中午，但气温并不难熬，我很兴奋却又有些不安地走出德里机场。空气里时不时飘来一阵阵香料味，满大街都是显眼的黄绿色突突车，黝黑的皮肤配上浓密的大胡子，还有妇女眉心的一抹红，是的，我们到了！兴奋，是因为这里是阿拉伯数字的发源地，是阿育王的疆土；这里有“永恒脸颊上的泪滴”，也经历过孔雀王朝的兴衰；他们喜欢用恒河来描写生死轮回，当然也是《西游记》的终点；这里就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 —— 印度。之所以不安，并不是因为网上的各种报道和传言，只是我终究没有找到最适合的心境去走进这个让我好奇且魂牵梦萦的国度，这不是一种刻意的矫情，的确是生活让我愈发不能让自持了。
如传闻所述，脏和混乱是我对印度的第一印象，就像他们的种姓制度那样使人崩溃。当我们穿梭在旧德里和瓦拉纳西的街区时，我甚至感觉到自己人性的恶即将被唤醒，那是一个到处都充斥着“提防”和“底层”的地方。站在那里，会有无数双正在打量地眼睛盯着你，空气中漂浮着各种腐败垃圾混合着咖喱汗水地味道，除了汽车噪音外耳朵已经装不下任何对话，当你看到这里很多人依旧卷着纸皮和垃圾同眠，而一墙之隔的那里却高楼林立井然有序的时候，产生地感觉真的很不好。也许是因为我们很幸福，生活在一个相对平等和讲究礼仪的国家，所以在那里我的五觉是很折磨的，直到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那天同伴要买纱丽（印度女性传统服饰），逼不得已只能又闯进他们混乱地街区，在那里人行道、斑马线、红绿灯都是不存在的，各种气味、拥堵和汽车噪音让我烦躁不安，正在我急切想要离开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过的突突车撞倒。当时只觉得右半身一阵剧痛，然后听到同伴的惊叫，他们冲过来把我扶起并检查有没有受伤之类的。我下意识的往车开走的方向望去，粗鄙的认定司机一定是逃逸了。然而在离我十米左右的地方，车停了下来，一位瘦弱的中年男子，带着惶恐不安的眼神急匆匆地向我跑来。他不敢说话，只是伸出双手想要看看我哪里受伤但又不敢触碰过来。同伴有点生气地质问他：“What happened to you? You hit someone！”男子紧张的摇着头表示听不懂，然后用他那件发黄且皱巴巴的衬衫衣角擦拭着满脸的汗水，嘴里还不停的重复着一句当地语言，猜得出他应该是在说“抱歉”之类的话。在喧闹的街区撞倒一个外国人引起了不少的围观，甚至有路人开始指责男子或是询问我的伤情，我们察觉到男子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为了不引起更多的围观，同伴示意如果不是很严重干脆算了，我点点头，然后快速的离开。其实从车停下来那一刻我就想逃离了，毕竟我什么事都没有，对比起来，我总觉得做错事的人是我。
遗憾的是，我们确实错了，错在先入为主的判断狂妄的怀疑，我们一厢情愿觉得的“糟糕”对他们而言只是最平凡不过的生活，反倒是我们的自以为是打扰了他们。那个插曲之后，我学会了用相对松弛的心态去试图接触他们的世界。我发现其实绝大部分的印度朋友还是很友善而且非常热情的，当我们好奇他们为什么用手当餐具？为什么一定要在眉心点一抹颜料？为什么那么多宗教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却还能做到相互融合相互尊重的时候？他们也在好奇，你们为什么没有信仰？为什么吃饭要用两根木棍？明明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为什么你们却还如此害怕面对死亡？所以他们才会好奇地望着你，只要你回以微笑，他们一定会还来更灿烂的笑容，并且羞涩地掏出手机询问你“我可以和你拍张照吗？”印度人民特别喜欢和他们眼中的“外国人”拍照，尤其是东方面孔的“外国人”，所以我们这些外来者行走在印度街头，仿佛有种“明星”出门的感觉，甚是新奇。我们很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对我们也没有恶意，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本来就应该这么简单。
我对印度的第二印象，是被释然的美。参观阿克萨达姆神庙那天，由于刚下飞机所以大家都很累，到门口时我们还被要求强制保管所有相机、手机，神庙禁止拍照。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因为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又累又饿。但以往的旅行经验告诉我，错过后再出现的几率很低，况且人生的不同阶段即使看相同的东西也会不同，还好我坚持了。阿克萨达姆神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印度教庙宇，由一万多名工匠耗时五年建成，2005年才正式开放。虽然是一座新建筑，但却一点都不影响它的故事感，设计者天马行空地把印度要述说给世界的童话，用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雕塑镶嵌在庙宇地每一片墙体上，外表沧桑内敛，里面金碧辉煌，身临其中，每走一步都是一段故事，所以阿克萨达姆神庙是一个用故事堆砌的世界！这时候会很恨自己为什么知识储备量那么少、见识那么浅薄？要知道，在这里每蹉跎一步就会错过一个可能触及心灵的故事。我完全忘记了疲惫，而且非常感激管理处把我们的3C器材都收了，如若不然我们必定更无知。
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一直游历于各式各样的古堡、宫殿、神庙当中，我有点审美疲劳了，要知道这些精美绝伦的古印度建筑就像繁星一样，洒满他们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触手可及。但有一个地方例外，她不是繁星，她是泪滴——泰姬陵。
对泰姬陵的迷恋要追溯到小学的社会课，那时候老师说她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到了中学，历史老师说它是残酷和血腥的印记。而语文老师却说“爱情谢幕那一刻，也将成为永恒脸颊上的一滴眼泪”。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泰姬陵？带着童年的疑惑和那段被传颂百年的爱情故事背景，我们来到了新德里以南200公里处的阿格拉市。为了一睹泰姬陵的日出，这天我们凌晨5点多就出发了，门票1000卢比（约100人民币），禁止携带任何尖锐物品及液体进入，售票处会发给每位游客一双鞋套和一瓶指定饮用水，安检处有士兵和防暴警察一起把守，这样的安保级别让我们的好奇心顿时被提到了顶点。穿过一堵精美的伊斯兰式红色拱形建筑，伴着一抹日出，一座精美的纯白色全大理石园陵映入眼帘，园陵前的水道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泰姬陵的温婉，就像一位白衣少女恬静的矗立在水边，这一眼，就让时间仿佛被拉回到三百多年前……
年轻的沙贾汗王子遇到了带有波斯血统的阿姬曼，从此他便迷恋上了这位美丽温柔，精通诗画琴棋的女子。沙贾汗登基后便封阿姬曼为“泰姬.玛哈尔”（寓意宫廷皇冠）。虽然沙贾汗残暴不仁，野心勃勃四处征战，但他对玛哈尔却独宠有加，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把爱妻带在身边日夜相守。十九年间，玛哈尔为沙贾汗生了14个孩子，然而在生最后一个孩子的时候，玛哈尔却不幸受到感染，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丈夫相守到老，只能紧紧的握住丈夫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最终香消玉殒。沙贾汗悲痛欲绝竟一夜白头……于是一个绝望的丈夫启动了皇室特权，他倾尽国力，动用数万名工人，他发誓，要为自己的爱妻建造一座全世界最美丽的陵墓！沙贾汗找来了当时最好的工程师、设计师，在确认他们都有自己挚爱的妻子后，身为国王的他竟然下令全部处死这些人的妻子！沙贾汗说：“因为只有你我都失去了最爱的人，你们才能懂得我的痛苦，只有这样，你们才能为我的妻子建造出世界上最美的陵墓！”爱情的不可理喻被沙贾汗国王展现得淋漓尽致，而他的野心勃勃和不可理喻也注定了王朝的衰败。陵墓完工后不久，他的儿子便弑兄杀弟篡位成功，新国王把自己的父亲囚禁在离泰姬陵不远的阿格拉堡中，从此沙贾汗只能每天透过一扇小窗，凄凉的遥望着远处河面上漂浮着的泰姬陵倒影。整整八年时间，他的视力开始恶化，后来仅能借助一颗宝石的折射来凝视他爱妻的陵墓，最终抑郁而亡。
清晨的祷告声将我的思绪从时光中拉回，然而我的心却陷入了久久地哀伤当中。我知道这颗旷世之泪不仅仅是为爱情而流，它还包含了血泪和无数的尸骸，她的美是残忍的！但我必须承认沙贾汗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只有失去过挚爱的人才能明白那种绝望的痛，或许才能看懂泰姬陵除了视觉以外的美，那种美叫凄美。历史本来就是任人打扮的小丑，所以我愿意忽略掉那些所谓更真实的情节，只选择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当我走进泰姬陵的心脏，看到阿姬曼的大理石石棺旁放着沙贾汗的陵墓时，嘴角缓缓一笑，这是一种对结局无可奈何的释怀。
参观泰姬陵耗尽了我整个行程的心力，如此大费周章，总得留下些什么。于是像《花样年华》中吴哥窟的墙洞一样，我在园陵的一角找到一个隐蔽的缝隙，悄悄地，我把所有的遗憾都塞进缝隙里，祈求泰姬陵可以替我收留那些锥心的痛……临走前我忍不住回望她，晌午的阳光正炙烤着这片纯洁，大理石折射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我不由自主地回头闪避，一行泪水顺势夺眶而出，滑落在平坦的大理石板上，听……这就是心碎的声音。
印度的行程即将结束，短短的十天时间，我产生了很多的羡慕、感慨和不解……
我羡慕印度的朋友，他们不必千里迢迢就可以真实的生活在历史的回溯中。在琥珀堡的镜宫里，成千上万枚镜面折射出皇权的尊贵和那一段段血肉横飞地烽火片段，而城堡外如今炊烟袅袅，万家灯火，我甚至可以笃定，现在这家水果摊贩站的位置，就是当年那位高举刺刀的勇士骑着大象呐喊冲锋的地方。还有那个小卖部旁的月亮深井，一定有过一位公主前来取水插花，在这里邂逅了某位远道而来的骑士……
我很感慨恒河的轻描淡写，这里每天都在上演关于死亡的故事，然而面对死亡这里却没有悲伤，生死轮回在瓦拉纳西不是天方夜谭，只是周而复始的日常。恒河边上的烧尸庙依旧柴火通明，飘散的浓烟并没有慎人的气味，那只是这个维度的人化作的云雾，随江风而去，去到另一个维度开始新的篇章。他们会把骨灰与花瓣一起撒入恒河，再用恒河的水清洗自己，祈祷可以在那个维度与故人重逢。
我不解的是，如此先进灿烂的文明，如此超然的生死观，为什么却要用最原始荒唐的制度去捆绑现代？昔日的辉煌和如今的禁锢生活在一起不觉得很尴尬吗？但这就是印度，肮脏和精美并存，即执拗又淡然，有时绝望但总是充满希望的，神奇国度。
反目古雨 2019/11（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