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人生于黄土，长于黄土，最后又要魂归黄土，即“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李秉德的葬礼空前隆重，吹鼓手找的是川道里最有名的，吹的是百鸟朝凤，其乐曲哀婉缠绵，催人泪下。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跪于灵前，烧纸的络绎不绝，纸火花圈围满灵棚，又沿着院子一直摆到院门外。
丧礼后，熙熙攘攘的众人散尽，一切归于平静，这也意味着李秉德的一生彻底画上了句号。然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晚上，建斌来到桂兰奶奶的窑洞，他依然深深地好奇秉德爷爷和桂兰奶奶的故事。桂兰盘腿坐在炕拦上，似乎在等着建斌的到来。
“你爷爷没了，俺可以给你说说俺们的故事了，你坐这儿来！”桂兰边说边用手拍拍炕拦。
建斌看着眼前这个既亲近又陌生颓丧苍老的白发老妇人，充满好奇，仿佛那是一卷古香古色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古书。
那是1910年的春末，清廷没落，新兴资产阶级正在四下活动，这个风雨飘摇的晚清朝廷做着垂死挣扎，暗地里捕杀同盟会成员，桂兰的父亲正是同盟会员，他以二胡演奏者的身份混在山西北部的“联庄会”（联庄会属于民俗，所谓“联庄会”按行属分文、武、花会三个支系，文是社戏，武是社火，花会含曲艺、杂耍等；明清时期实施保、甲、里、社的严格划分和管制，清康熙建制分里、社、庄、村，一庄辖数村或十多个自然村落不等联合过会）里，跟随着戏子，在各庄里宣扬资产阶级革命思想，不想事情败露，被山西府下狱，不久备受折磨致死。桂兰和母亲高李氏相依为命，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桂兰母亲高李氏不久也病逝，只留下不足十岁的桂兰一人，同族人不忍，联系到陕北高李氏兄长李长生，正是建斌太爷爷，李长生开着医馆，是当地有名的医生，闻听妹夫妹子的事，心下叹息，不觉垂下泪来，便着意将可怜见的外甥女桂兰收在膝下抚养，商定八月十五渡黄河去接。高家言说有同族人过河，送到黄河清涧石盘渡口，李长生自派长工贺老三前去渡口接应不在话下。
这一日，桂兰起得很早，给父母上坟，辞了族里长者，带了母亲留的不多财物和简单的行李，抹着眼泪离了家，与同族叔公渡黄河，向清涧石盘渡口驶去。艄公是个头发花白的长者，头上拢着羊肚子手巾，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桨，船桨激起浑黄的河水，发出“哗哗”的响声。日头远远地东向里升起，村落里腾起袅袅炊烟，沿河两岸，滩枣树上已经满是鲜红的滩枣了。水到了急流处，船颠簸得有些厉害，桂兰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忽听得艄公唱起:
上河里的那个鸭子，
下河里的鹅，
一对对毛眼眼望哥哥，
公鹅展翅飞过了河，
撂下个母鹅呀叫哥哥。
呐嘿哩咿呀呐嘿哩咿呀呐嘿哩咿呀嗨！
老艄公也不理谁，自顾自地唱着，哪管它湾急浪大，一边唱，满脸还笑隔盈盈。
桂兰不禁吟起起父亲教给她的唐刘禹锡的《浪淘沙》:“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她心想着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可到银河，牛郎织女也会来欢迎，这是多么瑰丽奇趣的景象啊！可听着老汉的歌，吟着刘禹锡的诗，桂兰忽又想起父母，恰逢中秋佳节，不由悲由心生，心下思忖:“这哪是去银河，见牛郎织女，从今往后总怕是得寄人篱下！”
船渐渐行至母亲峰下，就远远地能看见石盘渡口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路奔腾，在这里全面展示出她平和、温柔、博爱的内心，勃勃生机的母亲峰、黄河水、枣树相辉映——这是一份夺人魂魄的美，在天地间无比之壮观。
船稳稳地靠岸停泊，桂兰垂泪辞了叔公，乘了贺老三的马车，径直向李长生家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