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古老的小城。
江水从北边而来,绕东往南,环绕半城。“到广不到潮,枉费走一遭。”小城最令人馋的是地方小食。
走在大街上,从凌晨五点左右 ,鼻子就被各种味道包围。黄灿灿,外酥内软的春饼;芋粒荷兰豆面粉炸成的猪脚圈;香喷喷的猪肉包,麦包,豆浆;热气腾腾酱味四溢的肠粉……
然而,对于越来越年长的人们来说,许多的美食只有看的份 ,没有尝的份。比如我,喜欢来一碗白米粥,来一碟榄皮(皮黑肉红)佐菜,一小盘炒鸡蛋下葱,或者几粒炒花生,几条萝卜干。更多的人怕血糖高,喜欢喝着麦粥,就着麦包。煮到稀烂烂的麦粥,依稀看见破皮的小麦在湯匙的撹拌下浮沉,粘稠,柔滑,使人顿时生出好胃口来。特别是“吃粗爱素”的养生文铺天盖地,于是,麦的地位今非昔比,麦粒,面粉,在今时成了香饽饽。
我这人福气薄,沾不上养生的边。记得小时候,很少有不开心的事情,如果有,就是我早上背上书包要去学校时,父亲指着小簸箕里的麦子说:“放学后,你把这些麦子拿到村的那一头换几斤面条回来。”我会因为换面条的事忧郁整个上午。一换面条了,就意味中午炒面条,不煮饭。我天生讨厌吃关于麦的一切制品。远在三四岁时,奶奶中午时分用面粉捏成“麦猴”煮汤,叫我吃,我拒绝时她指着我额头说:“死丫头,幸亏你生在这年代有白米饭吃,早生几年,你不吃麦粉就得饿死!”
虽然不吃麦粉,但是我还是喜欢种小麦。我们家乡种二季水稻,第一季清明节插田,六七月收;第二季如果考虑秋收后种小麦,就要规划一部分水田种早熟稻,到十月份撒小麦;如果第二季秋收后不打算种小麦,就安排种晚熟稻,周期长产量高点,收完稻谷撒紫云英,来年做肥料用。一般情况下,我们家每年都有一半的水田用来种麦子。
撒下麦子种子后,每当上学时 ,我就会很关心公路两边的麦子长出来了没。一直等到麦子发芽,茁壮成长,一簇簇翠绿的麦苗在风中摇摆,我的心便非常满足。种麦子不像水稻那么难伺候。水稻要泡种,撒种,拔秧,插田,下肥,除草,喷药,麦子就撒二次肥,到清明后就可以收割了。
后来,由于水稻经过改良,大家计算第三季种麦子的收入,还不如第二季种晚熟稻产量高,就渐渐地不种麦子,种了别的蔬菜。
麦田便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
直到今年初的疫情,麦粉又一次走进我的生活。
春节后,由于疫情防控,工厂久久未通知上班,一星期除了去一次农贸市场,别的地方都不敢去,许多店没开业,二神兽在家天天吃饭吃肉菜,感觉有点单调,于是去超市买了一袋面粉。
如今的面粉,应该不只是用小麦辗出来的,可能还加了玉米粉。一来颜色不像儿时的深黄,二来味道也没有麦子的味道浓烈。小孩也不懂,觉得包子比米饭好吃就行了,换换口味。可是我不同 ,忽然很怀念那成片绿油油的麦田,还有晒麦子的场坪,傍晚时分用洗衣棒捶麦子的味道。那是一种带着太阳的余温,植物晒干,参杂着麦皮微尘熏焦的丝丝甜味,有点呛鼻,好长一阵子在空气中充斥着。伴着每家窗户发出的微弱的灯光,暮春的夜晚充满着小丰收的气息。
也许今生,再也无缘一睹麦田,很多景物都是在回忆中闪闪发亮。经历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美好,而回首常令人心生欣愉。
双节将至,彩旗飘飘;等不及那个回归时刻,犹如孩提盼过年那阵憨劲。只是人在景非,怎一个“叹”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