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想不到，我最最挚爱的文学，在某一天，居然不再是我生活的理由。如今的它，已渐渐退出主战场，蛰伏在心底的小角落，成为生活的富丽，或者说，成为生活这餐饭上的那抹“香菜绿”。我允许自己，在疲累之时，暂时隐居在文学的桃园里，诗意栖息，欣赏这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繁华盛景，在这沙鸥翔集岸芷汀兰的湖畔，静静游走，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嘘——”你听，有人来了……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李商隐《马嵬》
历史倒流回公元755年。
那一年，安史之乱爆发，九州为之震撼。
那一天，叛军冲破潼关，玄宗仓皇出逃，夜宿马嵬驿。
那一夜，随行禁军哗变，杀死宰相杨国忠，迫使玄宗缢死杨贵妃。
那一刻，繁华落幕，红粉成灰。
马嵬之变后，唐玄宗逃亡四川避难，交出军事指挥权，太子李亨北上灵武抗战，随即称帝。花团锦簇的唐玄宗时代，就此谢幕。此后的唐朝，已无可挽回地走上了下坡路——地方割据，朝廷内斗，直至灭亡。随着唐朝由盛转衰，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也走过了自己的巅峰时代，之后的宋元明清，也各有千秋，但再也没有达到盛唐的高度。可以说，马嵬之变，具有无与伦比的象征意义。
就在马嵬坡下，一段皇家爱情也随之宣告结束。按常理来说，皇家盛产阴谋，而不盛产爱情，但他们二人的爱情，为大唐盛世增添了童话般的色彩，而这份浪漫，又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唐玄宗的怠惰，直至引爆安史之乱，杨贵妃也殒命马嵬坡。童话破灭，红粉成灰。
在逃难之路上，已经无复往日宫廷的安宁与祥和。目之所及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愁云惨淡，烽火连天。耳边听到的，是禁军战士巡逻打更的声音，再也没有“鸡人送晓筹”这样的肃穆与尊严。宫内宫外，一墙之隔，却是两个世界。习惯了“缓歌慢舞凝丝竹”的皇家伴侣，此时此地，内心的惶恐自不待言。回想那日，七月七日，长生殿上，夜半无人，耳畔私语，他们比肩而立，笑说牛郎织女一年不过一次相见，而我们，不仅要天天在一起，更要生生世世为夫妇。仿佛只是昨日，却已天翻地覆，真是闪回的电影镜头啊！也许，唐明皇在割恩正法之时，也许，杨贵妃在头悬白练之时，眼前真的会闪现这段镜头吧！何等的讽刺，又何等的惨痛。如果不是他们当年沉迷于“七夕笑牵牛”，又怎会有此时此刻的“六军同驻马”呢？
爱之，是足以害之。五十年的太平天子，保护不了最爱之人。锦衣玉食，金珠银冠，坐拥江山，到头来，仍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甚至，比不过莫愁女。莫愁，只是一个采桑织布的平凡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没有传奇，平平淡淡，但生活幸福，生命绵长。一个统治大唐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还不及一个卢郎，能跟莫愁终身厮守，携手到老。
诗人，也唯有长叹。
怨谁呢？
只有一声叹息。叹息——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2017.10.23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