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花飞舞

part1

晓菲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现在是深夜里一点多了,夜晚安静得有些吓人。

她在被子里借着小型台灯用圆珠笔在日记本上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字。那些字铺排展开,整齐陈列,像是围在秘密花园的栅栏,而里面全是她一瓣瓣不为人知的凋零和盛开。

暖色的灯光在被子里微微发亮,包裹灯芯的那层透明塑料膜已经碎裂了,灯光穿透那些碎痕,向四处放射出模糊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月光透过窗户,把光撒在靠近床的墙上,和台灯的光交相掩映,把晓菲瘦弱的影子摄在墙上,那影子裹挟着被子,还探出一个头来。晓菲伸手触摸墙上的影子,淡淡的清冷中还有几分黯然的落寞。

这是她自己在家过的第二个冬天了。

寒假到了,她心里很是开心。寒假到了春节也就快到了,爸爸昨晚从城里打来电话说:“我明天就回来了。”

爸爸在城里的一个煤矿工地里干活,一年只回来一次,她一直跟奶奶在一起生活着。不过,奶奶两年前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奶奶走了以后,现在她会早早地起来煮一点粥,嚼着小卖部里买的榨菜,吃完后就自己乖乖地去上学。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后,就去自己家的菜园子择一点菜,回来自己生火做饭。

以前奶奶在的时候都是奶奶在做这些事的,现在换成她了。幸好奶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怎么去煮饭做菜了,所以爸爸才放心去打工留她一个人在家。

妈妈在她7岁那年就不见了。她从村里人口中听说妈妈是跑掉的。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跑掉。是因为她小时候不乖吗?是不是她小时候太调皮了所以妈妈才会走掉?她经常这样想。她在能记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妈妈了。

“妈妈,你回来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我保证不会再淘气,一定不会惹你生气的。”

“妈妈,你看我每门功课都好厉害的,都是拿第一名。”

“隔壁的阳阳说我拿第一都没有用,又没有妈妈给我奖励,不像他每次拿了第三名就有零食吃。”

“妈妈,我不要奖励,我也不要零食,只要你回来,这样好不好。”

“妈妈,爸爸一个人好辛苦的,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

……

她隐约记得那天清晨,像往常一样,她背着书包要去上学,妈妈送她到家门口。妈妈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在她身后说了声“再见”。

她以为这一句“再见”就和每天下午放学后在校门口跟同桌小云说的那句再见一样;或是奶奶每天清早拿起锄头戴上头巾要去甘蔗地说的那句再见一样;或是每天傍晚王阿姨在河边洗好衣服后抱着盆跟旁边阿嫲说的再见一样;顶多就是爸爸过完春节了要回城里打工坐上车的时候挥手说的那句再见一样……总归会再见的。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对妈妈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她也已经不会再那样去想那个人了。她知道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part2

她现在的心愿就是希望爸爸不要那么辛苦,他这几年太累了。

去年她上到初二,春节的时候爸爸回来都快认不得她了,这一年她越长越高了。爸爸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的成绩报告册和期末试卷,她就在旁边站着等着爸爸的“批评”。可是这哪里是什么批评,她可是年年拿第一的人!

有时候爸爸看得仔细了就会一脸严肃地和她说:“数学退步了,你看,这里漏写了一个单位。还有,这里忘了加小数点了。”

“还有这里,这里,这么粗心拿第一有什么用!”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指指着试卷上的错误。

“这个小数点是当时忘记加了,这道题我会的,只是漏了小数点而已,没事的。”

晓菲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还趁着爸爸眯着眼专心看试卷的时候,一蹦一跳地跑到爸爸后面给他揉了揉肩。

“细节决定成败知道不!你不知道我在煤矿工地干活,那里就有大学生拿着图纸在那里算着呢,一个小数点也很重要,弄不好会出事的!”

“知道了,爸爸,我下次会注意着点的。”

虽然晓菲拿了第一还要挨批,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她知道这只不过是爸爸为了不让她骄傲自满才提醒她的,最重要就是难得和爸爸说说话,当然是乐意接受的。

她在帮爸爸揉肩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硌到了,爸爸又瘦了。她眼睛往下看,恰好正对着爸爸的头,看到了爸爸头上参杂了几根银丝。他的脊背在去年干活的时候受伤了,悄悄地凸起了一个小山丘。往侧面一看,岁月的痕迹已经爬到他的脸上,脸上的纹理清晰,有些或凹陷,或凸起,像一条条山川沟壑架在他暗黄的脸上。

她突然愣一会儿神,但没有理会早已经萌发的心酸,继续耐心地揉着。

part3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不知道雪下得这样迟是不是正在蓄力,准备厚积薄发。

不知道爸爸在煤矿工地那里冷不冷?晓菲想织一件毛衣,等爸爸回来的时候送给他,过完春节后他回城里打工还要冷上一段时间,这样他就可以穿着回去了。

可是她没有织毛衣的材料只能摇头作罢。她心想自己好没用,什么也不能为爸爸做,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学习上让他放心了。

她自己也很争气,年年垄断年级第一,今年还被市里评为三好学生。可喜的是,每年教育局都会下放一两个保送的名额到学校里,鼓励那些品学兼优的学生,今年不出意外地落到晓菲头上。虽然以她现在的成绩已经足够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不过有了保送后,这样一来也好,就多了一重保险。

爸爸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他在城里打工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以后告诉他,他一定很开心!

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冷了,用被子再次裹紧自己的身体,有冷风吹了进来,冬天的风呼啸而过,寒冷且凛冽。她的脚控制不住地直哆嗦,她心里想怎么突然这么冷了?回过头看了看窗户,才发现原来自己忘记关上窗了。

她忍着寒气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在床底找到了拖鞋,摩搓着双臂往窗户方向走去。这样一个冬天夜晚,十分的幽静,都可以听到家门口那棵老槐树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走到窗户边,才发现原来是下大雪了,就在不知不觉中,大雪悄然而至。往年都会下得很早,这场大雪来得有些迟了,不过终究也是下了。

晓菲心里犯嘀咕:“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才下!真是不让人省心!不知道爸爸明天在这样的雪天回来安不安全?他带的的衣服厚不厚?会不会被冻感冒?”

窗台上堆了厚厚的积雪,雪白雪白的,就像铺上了一层暖和的棉花。窗框被厚雪覆盖凝结,看上去宽了许多,变成了白色的边框,像是照相馆里的艺术相框一样。玻璃窗上结着冰纹,看上去暗淡而清冷,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天地。

对面王阿姨家的屋顶上已经是白雪皑皑,树上、房顶都是一片雪白。屋檐下还悬挂几根钟乳石般的冰柱。冰柱里藏匿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地面都是白色的棉花,看起来软绵绵的,她想一脚踏上去,听着雪被踏碎发出漱漱的声音,亲身感受这迟来的冬天盛景。

但这冰冷的寒气让她瞬时恢复了理智,她赶紧把窗户关上,迅速地跑回床上,到底还是屋里和床上暖和些啊。


part4

第二天清晨,走出自己的房门,发现房门上还有以前自己量身高的刻度标记,她走过去量了量,发现自己又长高了。

她很早就起来了,因为她要给爸爸做饭。等爸爸一回到家来就可以直接吃了。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有条不紊,颇有经验,一看就是老手了。

把饭菜做好后都放在了锅里,炉灶下面还继续生着红色的焰火,这样饭菜就不会凉了。铺上一层水继续加热,锅里咕噜噜地作响,锅盖的缝隙里时不时地冒出几股热蒸气。

她静静地拨开门闩,全身裹着白色的棉衣,一股寒气袭到她的脸上,整个人活脱脱像个刚出锅的包子。一些调皮的雪花一时间也跑到屋里来,她踏着雪花,听着脚下的雪碎声,走到家门口,门前的槐树挂满了雪花,冷风抚过的时候,时不时掉落几朵。眼前的人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她在门口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爸爸回来,眼神向村里那小条路上张望,脑袋时不时从棉衣探出外面来。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她要告诉他自己又长高了,告诉他自己已经被保送了的消息!

张望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晓菲的视线里。他居然没有穿棉衣,嘴里冒着气,单薄的身子只穿了一件工衣,上面还粘了细碎的雪花。他一手拿着一个新的书包,一手提着红色的年货,在雪地里一摇一晃地向晓菲走来。

“爸,你怎么穿得那么少?”晓菲关心地质问爸爸。

爸爸安慰道:“没事,扛得住,这怪天气让人大意了,都不知道这几天要下雪,所以连衣服都忘了没带。”

“爸,咱们赶紧进去吧,怪冷的。”晓菲用右手接过爸爸手中的年货,左手搀扶他的手臂往屋里走去。

“爸,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哈,我被保送到市里最好的高中了。”晓菲眼里难得露出“得瑟”的神情。

“是嘛,我闺女有出息了,看来今晚我得好好喝两杯才行。”爸爸一脸藏不住的喜悦。

“不过,可不能骄傲自满啊,记住骄傲使人落后,虚心使人进步。”

晓菲拉着爸爸的手:“知道啦,爸,这话你都说好多次了,我都记在心里啦。”

“我现在不仅是心虚,肚子现在也虚得很,我都做好饭了,赶紧去吃饭吧…”晓菲推着爸爸的后背往前走。

爸爸回头看了看晓菲,发现晓菲又高了一点:“闺女,你今年好像又长高了些。”

晓菲调侃道:“明年估计就比你高了!爸。”

“高了好呀!高了就证明我闺女长大了!”爸爸脸上都是骄傲。

晓菲突然脚步有点迟疑,愣了一下神,放慢了脚步。

父亲关心地问:“怎么了?菲菲?”

晓菲意识到自己恍惚走神了:“没事,爸爸,咱快点走吧,我都快饿死了……”

晓菲愣住那一刻,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是啊,是时候该长大了。
爸爸一直是晓菲坚强的后盾,如今已是一个久经风霜的后盾了。 随着时间慢慢的摧残这个后盾已经开始不再那么的坚固 ,她开始发现这个盾也会出毛病 ,她害怕这个盾哪天被利剑戳破,不希望他再替她抵抗伤害了。

大门离房子还有一小段距离,雪花一直在他们周围飞舞。晓菲和爸爸两人的一只手上都各提着东西,父女俩就这样一边踏着软绵绵的雪,一边相互搀着,一起往房子的方向走去,一眼望去,从大门口到房子那条路上留下了一长串的白色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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