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母亲老了，忽然就老了。
那天我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说：“妈你那时候还是很年轻的啊。”
那是2012年，我们一家四口站在新年的暖阳里；站在我新婚的喜庆里，笑得春风拂面。身后，是农村的青砖白墙上贴着的新婚对联，鲜红而浓重。
母亲，着绛红色衣裳，黑发修剪合度，脸庞温润，容颜依旧。
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年轻着的。
在我印象里，也似乎，从未真正细细地看过她的隐约变化；说句不怕母亲伤心的大实话，从小到大，我对母亲，没有过特别深刻的情感。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是父亲送我上学，辅导我作业，给我们姐俩做饭；是父亲干完农活忙家务；又风里雨里挣钱拉扯我们长大…所以别的小朋友一回家先喊妈妈，我们喊的是爸爸；小学课堂上朗读造句子，全班都读我爱我的妈妈，唯独我，念的是，我爱我的爸爸…
一个冬日的傍晚，屋子里炭火燎烈，母亲和村里的婶婶们坐在炕上聊天唠嗑。
炉子上的水壶沸腾着，10岁的我暗自焦心着：外出的父亲怎么还没回来？他还没吃饭呀。我一边故意闹出声响地往暖水壶灌水，给炉子换煤球，帮父亲热饭，一边在心里责怪坐在炕上的母亲。她怎么就不心疼父亲，不操心家务？
年幼的我静默地坐在炉子前，焰火在跳动，我的眼里热泪肆流。我心疼着父亲的劳苦，我责怪着母亲的无动于衷。
这大抵就是年少时母亲在我心中的模样。没有深刻的情感，若说有，全是年少无知的责怪和隔阂。
2.
高考结束后的一个夜晚，因与家人发生误会，倔强的我，拉开门，走入冰凉的夜色中。
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之后得知，母亲和外公在滂沱大雨中，满世界找我。
头发，衣裳，双脚，身上的角角落落被雨水倾盆浇透；外公的摩托车陷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推；大雨模糊了整个世界…
也在我心里砸出了一个池塘，母爱与柔情一点一滴落进去。
但依然疏离。
我与父亲会用纸笔照见彼此内心，与母亲，却始终不能。
3.
2013年的某一天，某一秒，在产房，我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当我转头，看到娟姐抱在手里的婴儿，圆嘟嘟，粉嫩嫩的。我全身虚弱无力，平静地看着她，脑子里却全是母亲。原来我就是这样来到世界上的啊。
是母亲，豁出命来一寸一寸撕裂身体，折断骨骼，承受无以承受之剧痛，舍命推开那道生死门，才将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凭什么责怪她？我又凭什么觉得她没有父亲爱我？
在那一刻，我忽然很庆幸，庆幸自己生而为女人，才得以亲历生育这件心甘情愿要人命的事；才得以感同身受母亲的付出，无私和伟大。
当你也生育过之后，就会知道，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去抱怨自己的母亲；更没有理由不爱自己的母亲。正如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髓，甚至你的毛发和小指甲，都是母亲给的。
产房里的灯光洒下来，我虚弱地闭上眼睛，心中的池塘里，母爱清澈荡漾，快要溢满了。
4.
我开始想起小时候母亲为我做的新衣服，每件衣服上都有她亲手刺绣的花朵和小动物；想起这些年她和父亲一起，是怎么样扛风挡雨骑着一辆老式旧自行车，载着重重的货物，挣来一分一毫的钱，养育我们长大……
所有这些，在我心里，逐渐清晰起来…
其中，还有这些年我每次离家时，她的不舍和眼泪。
尤其是小葡萄刚出生那几年，我没有工作没有积蓄没有住处，只有丈夫家的一间老房子和留在老家的嗷嗷待哺的留守婴儿。
我那手舞足蹈不知妈妈远走的女儿小葡萄，看不见希望的前路，还有那以车房物质为界定给人眼色的炎凉世态…
这些，那些攻击之下，我的母亲渐渐敏感抑郁…
她看着我受苦，看着我远离，看着我无枝可依，前路渺茫…她伸出手，捧出心，却始终，无能无力。
我姐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终日郁郁难安，总是一个人红着眼睛，掉眼泪。去医院看，医生说怕是抑郁了。
其实我心里是懂得啊，她心里雍塞着对我的太多担忧，我过不好，让她如何好得了？
5.
如今啊，我的生活渐好，更是有了坚定的梦想和追求。母亲也早已好起来。她虽然可能不太懂我现在要做的事，还是会担心，我不上班只靠着一颗一颗打出来的字，能不能谋生存？但是她知道这是我想走的路，她拦不住，那就全力支持和理解。
岁月流转，内心迂回，或许，是我们都老了吧。
我越发清晰自己想过怎样的人生，想走怎样的路。
而母亲，越发努力，学会放开我的手，放下她的心。
祝愿天下母亲，我的母亲：一生免于疾病，免于困苦，免于泪水和孤寂！永安康，常喜乐！
母亲节快乐！
愿天下子女，都能早日对母亲体恤万千！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