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回老家,想想就开心得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也只是听着音乐又捧起一本书来读,是萧红的《呼兰河传》。这就是我一成不变又心满意足的周末生活。
倒是回老家和读《呼兰河传》两个孤立的事件放在一起,无由地让我生出一种浓浓的恋乡情怀来。
老家的亲人,玩伴,菜园子,蓝天白云,鸟兽虫鱼,便都涌现在眼前了。
自我记事起,爷爷的一只脚就是跛的。听说是年轻时侯爬木梯修房顶不慎跌下来才落得这残疾。可是自行车他偏偏蹬得飞快。
去姥姥家的路要经过燕庄,需要沿着那条路向东走好一段时间。爷爷为什么驮着我去姥姥家我已记不得,我只记得驮筐是永远绑在爷爷的单杠自行车后座的,骑放着,一边一个筐。
那筐子里,平日里放着爷爷下乡卖的豆腐,那天装着我。
"我坐在北边的驮筐里,爷爷载着我。"我说
"我坐在南边的驮筐里,爷爷载着我。"弟弟说。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记事,记忆零零散散,似乎只晓得一些片段,以至于和弟弟对质的时候漏洞百出。
我向来以为那次去姥姥家只有我和爷爷两人,而弟弟说他也不记得有我。
我俩会心一笑,便不再争辩什么了。
都是去姥姥家的路上,我还坐到过爸爸三轮手扶拖拉机的工具盒上呢。现在看来坐在那里是顶影响驾驶者视线的,大概我那时小吧。爸爸也确实高大。
后来再去姥姥家,我们便是坐在三轮车上了。冬天寒风凛冽,妈妈就在车上放条被子,被子底下盖着我们姊妹仨。夏天也不带草帽,就任凭小风吹着,皮肤晒得黝黑黝黑。
只是那段路总是不好走的。无论坐在爷爷的驮筐里,爸爸的拖拉机上,还是后来的三轮车中,屁股都要被硌成"两瓣儿"的。尤其到了雨天,那才真正到了考验驾驶技术的时候。
三轮车在泥路上打滑,路面本身就窄,而路两旁是壕沟。车身倾斜到了一定程度,却仍是调不正车头,发动机冒着黑烟,咯噔噔地嘶鸣,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好在一次次我都安全长大了,而不是像那些死小孩一样被尸布或草席随便一裹就扔在了燕庄北地的苇塘里。
苇塘里究竟有没有扔过死小孩,我也不知道。只是从小走到那里就害怕,似乎听大人们讲得多了也就若有其事了。而苇塘一角,确实横七竖八散落着让人不敢直视的疑似裹尸布的白色东西。
那苇塘是真的深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哪片芦苇如此茂盛。大概是源于死小孩化身粪肥滋养了它的缘故吧。
那苇塘附近的庄稼地里,是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桑椹树的。若非我小时候常跟着姥姥庄的那群玩伴去偷桑椹,我甚至不知道桑椹这样的稀有果实在老家那块黄土地上也是可以长出来的,至于它开不开花,没见过。
我也就是听说桑椹能吃了,就跟着跑去摘来吃。不用洗,直接吃。也从未吃出过什么毛病。
从来没有见过这棵树的主人出面制止,若制止也无非是抓住我们打骂一顿。大概它是一棵野生的桑椹树了。
想起其中一个玩伴。她的名字很特别,单字"冕",一开始我还不认识这个字呢。就"朱冕朱冕"地叫着。后来听说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她那么聪明,我们一群人,男孩,女孩,数她最伶俐,最后老早辍学嫁到不远的村子里去了。
多年未见她,甚至忘了她的样子。有什么可怜的呢?"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众生皆苦。拨开生活的迷雾,她平凡的日子难说不是一种幸福。
去年的阳历八月十四,爷爷让我去另一处宅子门前的园子里撒白菜种子。出门前他特意叮嘱我换上奶奶的长袖和花裤子,我不听。结果被花蚊子咬得满身是包,即便如此,也是很有意思的。
爷爷种的韭菜,黄瓜,豆角,茄子,青椒,白菜都那么好,而我以前自己在花盆里捣鼓的总是连芽也不出一个,如今正好学习栽培技术了。
园子旁边的一小片空地也被爷爷开采出来种上了大豆。豆杆上竟还有金蟾蜕下来的壳,我们那里称之为"爬蚱皮"。
爷爷叫我把它们小心收好,说一个能卖一毛钱呢,这可是顶好的中药了,去年夏天那谁谁摸爬蚱连同捡爬蚱皮卖了小两千呢。
"是是是。"我连连点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是期盼着这次我在爷爷指导下种的白菜能真正地长起来。
昨天爸爸往家去了电话,听说爷爷奶奶正在浇玉米地。雨也是无情,偏偏下在城市里,宁愿淹了一座城也不愿可怜一下浇地的苦命人。
很多次我们劝爷爷奶奶把地租出去,不要再种了,一年也收入不了几个钱。他们每次也都"是是是"的点头,说等再过几年老了干不动了就不干了。
说着说着他们就都七十岁了。为着孩子操劳一生,如今孩子成家立业了又开始操心孙子。
难怪妈妈总说我这辈子和她一样天生"操劳命",我看我们只不过都是沿袭了家里旧有的、世世代代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