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女儿的婚礼
谈起婚礼习俗，南方与北方，过去与现在，农村与城市，差异甚大。
小时候，我们村里，一旦有人家娶媳妇，村里的小孩子们都跟着兴奋。他们追逐张灯结彩的送亲队伍，还不时到新郎官家门口蹭点煎炒烹炸之余香。
农村办喜事的样子大同小异。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临时搭一个土灶，土灶里填满劈柴，火焰升腾，村里小有名气的厨师掌勺，农家小炒新鲜可口。
院子中央还会搭一个棚子，用来容纳招待正房里坐不下的客人。屋里屋外人声鼎沸，划拳行令不亦乐乎。支客（主持）吆三喝五，帮忙的小伺上菜、端茶、倒酒忙个不停，客人走了一波来一波。仪式排场朴素而简单，却真实、喜庆又热烈。
到了晚上，闹洞房是必不可少的。闹，也是有规矩的，只有平辈且年龄小于新郎官，或者说可以闹玩的乡里乡亲，才可以参与这个活动。届时，新房里总是人满为患。现场的小孩子们总能抢到一些糖果，大一点的兄弟们要候到半夜，逼迫新郎家人送给他们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吃了以后，才撤退走人，把空间留给新人。
现在，城市里的婚礼仪式已经变味走了样。新人举行婚礼，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还通知一大堆八竿子戳不着的所谓熟人，核心目的是收取礼金。被通知的人，不去不对，去又不很情愿，以至于常有人愁眉苦脸地说，完了，下个月要随三四份礼，工资剩不下几毛了。
婚礼庆典场面自然是富丽堂皇，主持人闪亮登场、言辞华丽，堆砌一些冠冕堂皇、华而不实的辞藻，还不时要一些掌声，来宾们却很少引起共鸣。
接下来是洒宴，小小的餐桌上里三层、外三层，摞压摞、层层叠叠堆满十四五盘子鸡鸭猪鱼、各种生疏。然而，很少有可口的新鲜炒菜，大都是剩菜味道。桌上酒水饮料齐全，就是没有客人最需要的热茶。一桌十来个人，很少有想喝酒的，个别酒鬼必须喝点，也是浅尝辄止。半个小时之后，客人纷纷散去，一大桌子菜肴剩下90%以上。结果，即没有达到喜乐、温馨的婚庆氛围，又造成了极大的庆典浪费。
有鉴于此，对于女儿的婚礼，我计划脱俗革新。
女儿、女婿两人高中毕业时相识，大学毕业后，先后到美国费城两所大学里深造，学成归国，同在京城工作。回家乡举行结婚典礼之事，自然由父母操办。
女儿自小长大，教育之事多由母亲负责，我的任务多是后勤保障工作。这次女儿的婚礼仪式，我想争取主动，做些改变。
两个孩子相识、相恋，并能够牵手、偕老，其核心纽带是两个人始终培育、保持爱慕之情，其他环节都是次要的。因此，我和夫人、女儿商定，不向男方索要彩礼、住房等结婚用度，一切由男方家里自由赏度。
其次，我试图给她们办一个别样的婚礼。要简化排场、突出仪式，让婚礼中的主人公享受温馨、浪漫，让宾朋们感觉清新、难忘。
为此，我计划：
不收来宾礼金，对于一定要表达心意的亲朋，自己可以往一个捐款箱里无记名随心赏赐，收到的款项全部捐给两个孩子的母校。让小小的婚礼不仅仅是两个家庭的喜事，还要有所升华。
婚礼仪式中，要请一位深谙传统文化、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为一对新人证婚，告诉他们这次婚礼的意义，家庭的责任。
对于酒席宴会，则不追求菜肴数量，防止浪费，但要味美可口；对于众多来宾，要增加服务人员，笑脸相迎，热情周到。必要的话，还可以请有关新闻记者，对我们的创意进行采访报道。
然而，城里的婚礼传统根深蒂固，难以冲破，我的所有计划只能是个计划而已，没有达成共识，没有具体付诸实施。最后庆典那天，大概只剩下两三件事儿算得上我的功劳。
2016年11月18日中午，万国酒店四楼宴会大厅，金碧辉煌，高朋满座，女儿、女婿结婚典礼即将开始。前来参加婚礼的双方亲属、朋友共有五六百人。稍晚一些到来的同学、同事只能安排到副厅里面就座。我提前特别告诉写女方礼帐的同事，收礼不要超过五百元，多者，退还。
庆典开始前，大厅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两个年轻人的花样年华，相识相爱的人生轨迹，还有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发来的温馨祝福。
屏幕左上角是本次婚礼主题词：“思语情深义重，萌约地久天长。”两句开头一个字包含有女婿、女儿名字中的一个字。这是审核主持人推荐的主题词之后，我重新修改的结果。
其实，女儿、女婿自从高中毕业，到2016年结婚，整整相恋十年。女儿到美国费城三年之后，女婿在国内航天院辞职，向单位交了几万元违约金，也到美国费城读书；女儿归国三年以后，女婿博士毕业又回到了女儿工作的京城。不管真也好，巧合也罢，事实是女婿跟随追逐女儿整整十年，最后一定终身。因此，那个主题词写做“思恋十年，萌约一世”也很贴切。
女婿非常聪明，仅用三年时间，就拿到了IT信息专业的博士文凭，还获得了国际专业期刊颁发的年轻作者优秀论文奖，这篇论文在学术届引用者众多。如果女婿是追恋女儿去美国读博的，那么，女婿的成就也许有女儿一份功劳。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女婿不一定同意我的意见。不过，互敬互爱，比学赶帮，却是幸福家庭的基础。
11点58分，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主持人一番开场白之后，女婿来到站在T型台中央的我们父女面前，献上一束鲜花并深深鞠躬，之后，我将女儿的手交给了他，并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你爱护她，愿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女婿答应了我以后，转身牵着女儿的手走向了舞台的中央。我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重复着方才说过的话。
良久，我才退下来。倾听证婚人为一对新人证婚，还有嘉宾代表致辞——我的老同学赵春阁给两位新人送上了热情洋溢的祝福。
接下来的仪式是新人喝交杯酒，拜天、拜地、拜父母。庆典仪式前一天，司义曾经询问我们夫妇俩：“仪式可否简化一下，取消这个中式环节？”我马上反问道：“为什么要取消呢？”
接着我又强调，父母给他们生命，然后，孩子们在天地间造化成长，这在一个人生命当中始终应该铭记，如果不明白其中蕴含的哲理，忘乎所以，无法无天，人生就会偏航。在神圣的婚礼殿堂，举行这个庄严的仪式，就是要让新婚夫妇谨记：生活中，要顺乎自然，敬畏天地，孝顺父母，自强不息，将中华传统一代一代传下去。所以，我最后告诉司仪：这个仪式不仅要有，还要作为重点。
新郎新娘拜谢天地父母之后，司仪请双方父母发表感言。我面对来宾，对马上建立家庭，走向社会的一对新人，发表了一个父亲的由衷的主托与期盼：
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女儿女婿的结婚典礼。三十多年以前，我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后来，认识了在座的同学和朋友。在大家的鼎力支持下，才有了我和我们家庭的今天。在此，我对大家多年来的帮助与厚爱表示深深的谢意！
在这神圣的时刻，我想对儿女说：你们有很高的学历，有渊博的知识。父亲不担心你们的工作，不担心你们的衣食，只惦记你们的为人处世。
常言道，一个铭记历史的民族才有未来，一个记住家史的家庭才有希望。父亲希望你们常忆祖辈的艰辛岁月，倾听父母的苦口婆心，记住朋友的恩情厚意，汲取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争做我们家族的榜样，争取单位领导和同事的好评，争当社会的楷模。
衷心祝愿你们在今后的生活中互敬互爱，互相提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庆典仪式继续进行。忽然，主持人宣布，下面插入一段花絮。然后，一位穿着得体的邮差走上舞台，接过话筒告诉大家：“光达公司浙江办事处全体同仁特别寄来花篮，对本次新婚典礼表示热烈祝贺！衷心祝福一对新人姻缘美满，早生贵子，地久天长！”
这时，两位礼仪小姐抬着一个硕大的花篮放在舞台的中央，连绵不断的掌声在大厅里回响……
多年以后，每次参加婚礼，就会勾起我对女儿婚礼仪式的回忆，也会想起我的那个付之东流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