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停下来，安静点时候，总感觉

那些在我们周遭人很久没有好好的看看他们了，久到感觉有点陌生

了，久到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们和自己心里的样子差距已经那样的

大。

（一）母亲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我也因此成了家里的“

白面饽饽”。但也正因为重男轻女，我在成为“白面饽饽”的同时

，也经历了一把揉面的遭遇——揉面讲究盆光、手光、面光，母亲

教育我则讲究说服、打服、管服。

母亲和我之前总是吵架，我的叛逆期也比2002年的雪来的更早一些

，持续期也比2008年的寒潮更久一些。

在哪个青春期的革命斗争年代，敌我斗争态势很焦灼，但敌我力量

对比很明朗——双方在后勤供给、武力对比上，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的——说断你口粮，就断你口粮，你一点招都没；说打你，就打你

，你也只能把屁股抬高，仅有的选择权就是，选择打左边呢，还是

打右边呢。然而有时候，连打那里这点小事，也由不得我——完全

看母亲的心情，手掌的落点总是那样随机，不可捉摸。

那时候，母亲声音洪亮，嗓门很有陕西秦腔的味道。幽默的父亲常

调侃母亲道：“这声音像斩小鬼的阎罗。”我自小便像一个坐在台

下听秦腔报待斩的小鬼一样，战战兢兢一般。

那时节，我虽然有打持久战的斗志，却没有打持久战的能力。只盼

望着赶紧长大离开家。

长大了，离开家，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想看《动画城》就看《动

画城》，想看《大风车》就看《大风车》，想换那个台就换那个台

；作业做不做看动画片的质量，看的开心就做，看的不开心就不做

；想下水塘洗澡，就下水塘洗澡，只要自己开心，根本不用一遍一

遍和母亲早请示，晚汇报——“妈，今天能不能下水塘洗个澡？就

洗一会，下去就上来。好不好？”、“妈，我今天真没下水塘洗澡

，你别动手啊！真没！... ...下回不敢了！... ...我知道错了！

你别打了！呜呜... ...”

也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自己喜欢；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情，只要自己喜欢；也可以追自己喜欢的人，只要自己喜欢；也可

以很晚回家，也可以不回家，只要自己喜欢；想想，这些“也可

以... ...只要自己喜欢”的事情，心里便觉得相当美滋滋。

自小便觉得，要早早和这些冠以爱的名义的约束划清界限，长大了

，我就可以远离这样被束缚的爱，自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爱自己。

但直到有一天，上初中的我感冒了，中午挂完水，便在家里一直睡

。母亲放下田里的活，整个下午就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衲着给我

做的新布鞋。天色渐晚，她去做饭，然后喊我起来吃饭。我迷迷糊

糊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根本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母亲问我感

觉怎样，我说还好。她说：“那起来吧！迷瞪迷瞪，洗洗脸吃饭了

。”

人感冒的时候，没什么胃口，但我还是很清楚的记得那天下午，母

亲用切了很细的姜丝，给我炸了一个鸡蛋。我尝了一口，突然想到

很久之前母亲给我们做的一种鸡蛋的方式，便央求母亲做给我吃。

我模糊的描述着那个鸡蛋的样子，母亲就这样，一共做了好几种，

最后忙活了很久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样的。

做饭的过程，她没有一丝脾气，耐心的听着我描述，不见往日彪悍

，大概只是觉得，多吃一点，就已经是件很让她心中安心的事情了

。

深夜，我又起高烧，烧的迷迷糊糊，母亲见喂我吃药没有用，就背

着我去村里的诊所去。

秋天的夜里，睡着的月亮，也只肯露出半张脸，秋风有点凉飕飕的

。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听着母亲急切的心跳，感受着她有点吃力的

一步一步往诊所赶。到了医院，我看到她额头密密的汗水，我突然

觉得母亲好不容易。

感冒好了，依旧可以活蹦乱跳了，但我知道那个我心里限制我做这

做那的人，正在用她的方式，呵护着我的成长——心灵和健康，似

乎也是身心俱疲。

而上天似乎也好像听到了我那个不成熟的想法——赶紧长大离开家

——上初中，一周回家一天；上高中，一月回去一天；上大学，半

年回去一个月；工作，一年回去几天。好了，这回心随你愿了，没

人管了，有工资了，有自己的时间了，但你发现，不在母亲身边的

时候，自己开始想她了。而似乎又中了一个魔咒——人离家越远，

心离家越近。

在中国解放前，也就是汉代的时候有个叫韩伯俞的人，算得上我一

个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他犯错时，他的母亲总是和我的母亲一样

严厉的教导他，而他母亲也充分发扬东北女汉子的精神——能动手

绝不吵吵。每每读到这段时，我常感同身受，屁股似有隐隐作痛感

。但读到有一次他母亲打他，他突然放声大哭。他母亲问他为什么

的时候，就足以看出，我和他的遭遇还是有点不同。

韩先生挨打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从小到大，母亲打我，我都觉

得很痛。但今天打我，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说明母亲身体愈来

愈虚弱了，我奉养母亲的时间愈来愈短了。想到此，我不禁悲从中

来。”

我挨打的时候，心里想的永远只有一个事情：“这顿打，什么时候

能停！”

但我知道，韩先生想通过史官的笔告诉我母亲会变老，想到了的时

候，这又成了比打屁股，更让人如坐针毡的事情。

今年结婚，婚后，母亲似乎愈加温和，结婚在家的那几天，我们一

家围坐在一起聊天。自己人生的一大心事完成，总算可以缓口气，

安静的听着一家人的聊天，也可以插嘴聊一聊我怎么看，充分享受

作为一个家庭成员的参政议政权——在上学那会，看书学习是主要

且唯一的政治任务，其他的事情，不许掺和。

我在白炽灯下，看着母亲和我们聊天，才发现母亲的手背已经不再

那些光洁，一块一块的老皮开始失去水润感；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些

老年的色斑；声音不再那么洪亮，动作不再那么利索。尽管她细心

的把头发拢好，但岁月留下的白发，还是不经意间冒了出来。这感

觉到像是，在我们这出家庭更迭的大戏中，前面的几十年，她声若

洪钟，卖力演唱，为我们这个家呈现精彩纷呈的唱段。现在，她慢

慢变老，从幕前卸载半生重担，在后台悄无声息的为我们打理后台

。

哦！母亲开始变老了，想到此，我不觉想到了，那个悲声痛哭的韩

先生，心中一纠。

（二）姐姐

前几天生日，姐姐一早上班前，发来红包，有时候觉得，所谓孩子

般的幸福，便是如此，有人把我们当成一个孩子哄着，年年仪式般

的如此这般，给你发红包，买生日礼物，告诉你买点好吃的，组织

小朋友喊：“舅舅生日快乐！”你依旧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有幸福感

。时间荏苒，

三姐自小是我的榜样，话说在我小学，每每期末，我们家就会呈现

两种不一样的回家状态，三姐揣着奖状，我拿着一张不及格的成绩

单。然后三姐接受着家族人的美好期许——这娃娃以后一定上大学

，有出息。然后再看看我——唉！这娃娃，聪明，可就是... ...。

曾经小学一度我成绩差，倒数前三名总是不落下我，且那时候，人

又淘气，那时候，连父亲都已经打算我最多上了初中就下学出门打

工了，而我在整个家族里的存在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状态。

但三姐不曾这样，她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告诉我说：“好好学习，

到你考上界首一中的时候，家里人就不会这样看你和对待你了。”

然后还讲了《从斗地主到打麻将》的那句经典的话：“不要打乒乓

球，会上瘾。”说完这句，她欣然去县城里开始她界首一中的高中

新生活，我开始我略有怀疑——考上一中就可以改变了吗？然后开

始了我的初中生活。

初中那几年还有点坑，我每年都得奖状第一、第二、第三总是这样

循环着，记得初一的时候，第一次揣了一张班级第一的奖状回去。

母亲看到了说：“拿个第一没有什么，考上一中再说。”一盆冷水

透心凉。小叔知道了后，本着怀疑的精神，还问了他的一个给我们

代课的老师，是不是我抄袭了，老师回答说：“考第一，你说他还

能抄谁的呢？”

自此，我整个初中得到的奖状一张也没贴在我们家的墙上——那张

墙上贴满了三姐的奖状。

三姐比较务实，给我买了一本英语的阅读理解和一本完型填空给我

。

三年后，我考进界首一中，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分班时，我和我

的一个小学同学分到了一个班级，上小学的时候，他一般是正数第

二，我倒数第二。更讽刺的是，我们整个小学班级，也只有我们两

个考进了界首一中。

踏入一中的那会，我还是觉得，三姐当年是没有骗我的——因为那

时候，我已经觉得别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我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

人。

上大学的时候，是三姐有节奏撤去她对我影响的一段时间。

记得刚刚上大学那会，我有次为了要不要报普通话考试（报名费40

元）的事，自己拿不定主意，打电话问她。她把我猛说一顿。搞得

当时的我自己顿时很蒙圈，不是一直都是给我建议的嘛？什么情况

？

后来三姐告诉我说：你现在大了，你该有你自己的想法，自己拿主

意，自己做规划，自己做判断。你是家里的男孩，不能再指望别人

了。

说完这句就是我自己瞎摸索的一段黑暗时刻，所幸，迷糊糊的也走

出来，并没有跑偏。

三姐曾像一颗树，我曾像树下的一颗草，一直生活在她的阴影和庇

护下，曾经我什么心事都会和她说，有什么不想用的文具，都塞给

她。然后有一天她和你说，去远方吧，哪里有你的精彩。

今年过年，工作的我们一年中仅有几天相见，当你沉下下来感受家

里的每个人，你已经发现，大家喜好不同，大家对一个问题的看法

和角度不同，哪怕，曾经你所有的思考角度和方式都是对方教你的

。我们似乎已经从一路人，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人。

虽然在三姐眼中我依旧还是一个孩子，但我知道，时间已经分叉，

将我们已经推向了不同的成长轨迹。所幸的是，蓦然回首，她还在

不远处，露出一个渐渐模糊的笑容，平静的看着你，把你当孩子宠

着。

（三）老婆

自己对待感情，相来是比较理想化。总感觉自己的爱情，应该是每

一分钟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

吵架多浪费时间，争对错多么没劲，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似

乎又那么幼稚。

自己那么幽默，似乎也算得上体贴，兴趣广泛，知识面也那么广，

自己的感情应该也会足够温馨，足够有趣味。对此我深信不疑。

谈恋爱那会似乎这样的日子还是总常常发生。

但结婚后，发现一度两人越来越冷淡，她忙她的，我忙我的，我刷

我手机，她看她的手机，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可

以聊的。这个和当初的设想不一样啊！

然后就是争吵，这点实在是充分发扬了任何事情都可以拿来吵架的

精神。我们争对错，我们关于一个极小的事情，付出极大的精神来

争论。我们有扒不完的黑历史可以拿来反复提及，我们在一个细小

的事情上反复纠结。然后我们都展现了我们各自的另一面，我们暴

躁，抓狂，歇斯底里。一度一度，这感觉实在让人很抓狂。

有天，我自己躺在床上，在哪里想：这是我想要的日子吗？好像不

是；这是我当初选的那个人当初的样子吗？好像也不是；这是我们

应该接着过的日子吗？自然不是。

我拉来老婆，俩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从起初的有点冷漠，到

有点怒目而视，到最后大家变得都慢慢平静温柔，这过程大概就是

：他今天怎么了？是不是闲的有病了？——还记得上次的... ...还

记得前天的... ...想想就来气。——哎！前面这个人好像是我老公

哎。当初我那么喜欢他，哎！我当初喜欢他什么来着。（别问我自

己怎么知道的，我自己就这样想的）。

我看她的时候，她还是当初那个平静的脸庞，只是被生气折磨的气

色暗淡；她还是那个腔调，只是被吵架折磨的没有好脾气；她还是

那个她，我还是那个我，只是最近，我们都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情上，慢慢的在不经意间变成了那个我们当初谁都不想的样子，然

后将生活过的一团糟糕。

我们就这样，在这样不经意间变的越来越生疏，变得越来越不认识

。所幸，我们及时发现，调整心态，我们依旧还可以继续把时间浪

费在美好的事情上。

（四）

一些事情总是这样，在时间悄无声息的流淌中，稍不注意就变成了

与你心里不一样的样子。

就像现在，听着班得瑞版的《The sound of silence》，时间就这

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没有一丝痕迹，而自己似乎也是这样，被时

间的川流裹挟着，一刻不得喘息的往前奔行着。当你刚刚获得一点

闲散时间，喘息未定的你，却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不给你一丝耐心凝视的时间。

我时常会想到一句话，来告诫自己的，这句话来自中国足球：留给

中国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是哦！在人生离去的赛场上，留给我的

时间也不多了。

2017/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