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要送我一条鱼。
她满心欢喜地敲开我家的门,邀功般提起一个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抹金黄一晃而过。我看了看她笑得如同孩子般灿烂的脸,故作嫌弃地别了她眼然后弓腰去看她手中的鱼,未等我看清,她已拿着鱼自在地进了屋。
我盯着水里的鱼,用手戳了戳塑料袋抬头看着她满脸期待的表情问道:“你准备让我用它养?”
她“哦、哦”叫了几声拉着我往外走。
你还是拿回去放你家鱼缸里吧。这句话生生的被她的买鱼故事拦截在喉咙。

从门口到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鱼缸,鱼在里面仿佛画家重施的一抹金黄跟着画笔缓缓游动。
街道两边的店铺将自己的店铺范围扩到街上,本来就不宽的街道,更显拥堵,黑压压的人群摩肩接踵顺着羊肠小道不知道去往何处。
我不小心踢到一个鱼缸,本来正和人谈生意的老板立马走了过来,口里骂咧到:“怎么不看事呢。”仔细检查了两遍确实没发现一条细纹后,老板看着我不满的说道:“走路,看着点啊,要不是我鱼缸质量好——”老板突然想起他还有大生意做,拿着鱼缸和那人说道:“你看到的,刚那姑娘踢了一脚都没事。”
等他转过身,我才缓过劲来冲着老板的背影不屑地白他一眼,正准备叫朋友离开,她拿着鱼缸就出来了。鱼缸很小,开口只有巴掌大,一只手就能将它拿稳。朋友却是挑了很久,从几个差不多的中选择了这款,又从这款中的几个不停的比较后才选定了它,理由是顺眼。我在路边买了一盆仙人掌,理由顺便。
朋友捧着鱼缸,我拿着仙人掌。
正好拿换的水给它浇水。朋友转过来认真地说道。
它要浇水么?我看看我手中地仙人掌,又撇了一眼鱼,那么亮丽的一抹存在,可我却突然有些胸闷一转回头看着手中的仙人掌,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心里莫名有一个念头:离开这儿。
“怎么可能不要!”顿了一下,朋友白了我一眼,语气有些老师说屡教不会的学生一般的无力。而我早已走到前面,接下来的话在嘈杂的人群中湮没了,耳朵里尽是喧杂的声音,讨价还价,女人尖利的讲话声,男人的低骂声,小孩的哭闹声。


鱼食每天只能放一颗。朋友这样叮嘱完,确定我听进去后才离开。
朋友走后,这屋子顿时清净了下来,鱼是这屋里最突出的——饰物,除了我以外这个房间就只有它还会动。鱼在鱼缸里轻盈的游动,见我过来,转身朝另一边游去,东望望西瞧瞧,总是拿尾巴对着我。
奇怪它总能在撞到玻璃壁之前停下来。还没见过鱼被撞晕的。好奇。于是我又跑到它面前,它立马转身朝反方向从容地游去。来回几次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傻,它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到后来干脆不理会我的大脸,自在地晃动它的尾巴。
这么小的鱼缸它也能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无法了解。为什么我待在拥挤的空间时只剩下不能呼吸的感觉。
那种感觉压在胸膛上。很重。很闷。
我将仙人掌放到电脑旁,想了想,把鱼缸放到了阳台外。

楼下的菜市场又准时的嘈杂起来。胸闷的难受,我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到门边时突然想到了阳台外的鱼,我折回去,将它从阳光下拿进屋里放进一颗鱼食,又重新出门。常年照不到光的楼道有点阴凉,一点一点地褪去我胸腔里的闷热。
阳光晒在我背上,不一会后背已经被湿透了。边吃早餐边看着手中的招聘启事。看完也差不多吃完,我去结账,我常来这家吃早餐,老板已是对我熟悉,见我拿着招聘启事,安慰我道没事不急,有文聘,还怕找不到工作吗。我淡淡地笑笑。刚转身她的声音就传进我的耳朵,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一句的听清。
“看看,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找不到工作,我家女儿职中刚毕业就拿到2000块的工资了。” 我隐约觉得她还不时地转过脸来看我,顾客敷衍地随声附和。老板总是一有空就炫耀她女儿,第一次听也还好,听多了就好像吃饱了还要被强迫吃东西一样,回声中就显得有些不耐。老板假装听不出那么多只当他们是嫉妒又假装谦虚道,“女孩子其实嫁得好才行,现在靠自己,将来还得靠男人,我女儿的男朋友啊……”


城市的中心广场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我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雪糕一边研究着招聘启事。招聘的都是钟点工、售货员、保姆,要么就是要有几年的经验。
一只狗晃晃悠悠地从我面前走,到了椅子边上后缓缓地蹲下身子,排泄后又站起来摇着尾巴走到主人身边。据说狗和主人在一起生活时间长的话会有些相像,今天看来得到了证实,一主一狗走路的姿势都好像,昂着头仿佛要将这世间的所有都看在他们的下巴下面,扭着屁股往前走去。狗走到前面的椅子腿边撒了泡尿,骄傲地宣示了主权,从此这椅子腿归它了,别的狗以后必须绕道走。走到前方它突然蹲了下来,我瞬间反应过来,不过那坨排泄物还是避无可避的进入我的视线,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中的雪糕再没了滋味,我将剩下的半截雪糕扔进垃圾桶,正准备转身时,那半截雪糕又滑到了地上,里面的圆提桶已经不见了,那些垃圾堆在里面,随时准备借势滑下来。雪糕已经开始化开,白色的乳液散开在周围。我用手中的报纸包着它将它们一起扔进另一个的垃圾桶里。那些剩下的乳液在地上慢慢干成一圈圈的黑印,它们像搁浅在岸上的鱼在等待一场大雨来临。

回到家,阳光已经褪去,有意无意地朝鱼看去。仿佛一张塑料膜蒙在了喉咙口,与唾液混在一起变的更粘人了,于是我又将鱼放回了阳台上。
早上是被闷醒的,拉开窗帘,并没觉得好受多少,窗外阴沉沉的,不时地刮着风,楼下菜市场已经开始热闹了,大家都赶着时间,好在雷雨之前买完菜回家。
坐到早餐铺子上,手里拿的是当天的都市报,大概瞟了几眼,并无什么新鲜可言。吃完早餐,起身离开刚没走两步,老板又开始贬低我努力升华她的女儿。我折回去。老板并不知道,顾客们见到我后表情各异,有的带着忧愁开始帮我说话希望她能顺着他们的话园过来,但老板仿佛并没有这个打算,而更多的人则是嘴角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两只眼睛绽放出星光。
我一手叉着腰已经做好准备很没形象地和她大吵一架,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着痕迹地坐正了身体,我一步步走近,他们脸上的表情开始掩饰不住地愉快。
我已经走在这,是要给他们当戏子一般表演,还是要忍受他们轻蔑的眼神。我已经走在这,无论怎么样选择,注定成为他们的笑谈。
正当我有些不知进退,“轰隆”一声,仿佛密布的云被炸开来,雨顺势从炸开的窟窿里倾泻下来。大家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随即注意力纷纷转到这场大暴雨上。
我冲进雨幕,雨水打在身上。生疼。


冲完澡出来,雨还在下,我坐在阳台上看雨,四周的房屋被雨雾隐去了大半,想到雨退之后的清新模样不免心情也跟着清爽了起来。不时有雨飘进阳台,鱼缸的玻璃壁上蒙着细细的水珠,鱼仍自在地游着,不言不语。
小鱼,向不向往着大海。

我要去旅行。我边收拾着行李,边打电话给朋友。
现在?
嗯。
那鱼怎么办?她沉默了会,很少见的没骂我说起风就是雨。
只去几天而已,我已经放好食了。我把鱼缸拿进来,数了几颗鱼食放进去。
它一天只能吃一颗。
嗯。我挂了电话拿着行李箱匆匆出了门。
鱼,仍不停地摇晃着它的尾巴,四处打转。

拜鱼所赐,我再次来到海边。
仿佛海水都涌进了鱼缸,将它撑破。心如深埋在土里的种子终于破壳而出释放了出来,我由衷地喊了句:“鱼缸,我出来了!”海边形形色色的度假者,看了看我,脸色生动的变化着,又默默地转身,仿若电影即将开场,急急忙忙地跑进影院发现还有时间,剩下的只需等待。
想变成一条快乐的鱼,我在海里畅快的游着。
决定了,鱼,你就开始在这里的生活吧。

我激动地跳进海里,不停地向前游。在水里,越发感到沉闷,想游上岸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力气。我靠着还仅存的一丝力气大声喊着“救命!”水不停地灌进喉咙,我拼命挣扎着,却只空秏我的体力。一个浪打过来将我掩进海水里。海水挤压我的胸腔,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有谁可以救我。
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海风中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嬉笑声。
身体逐渐往下沉。模糊间我看到了鱼,背景是我家的鱼缸,鱼翻着白肚皮浮在水上面,几颗泡发得肿胀的鱼食静静地漂浮在一边。
“鱼!”我猛地睁开眼,手推开蒙过头的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缓过神来发现是梦,房间里已不像深夜那般,窗外星光稀疏,东方显现出一丝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
原来是梦。
只是梦。
我这样告诉自己。但无法接受它翻着白肚皮浮在水上的情景。我抓起行李,来不及看我久等未见的海边日出,我得赶回去。


我急急的打开门,下意识地看向鱼缸中间,一眼便看见鱼缸里空空如也。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朋友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我哭的喘不过气来,惊慌地抹开我的眼泪。
“怎么了。”她的表情被吓得都快哭了,但仍强保持着镇定的语气问道
我的手指有气无力地指着前面,含糊不清地说道:“鱼,鱼”说着抽噎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将它送到大海,它就因为我的失误,死在鱼缸里。深深的内疚折磨着我。
“鱼什么啊?”朋友急的掉下眼泪,却仍紧紧地抱着我的肩膀。
我趴在鱼缸旁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找回它的身体,至少给它一个海葬而不是扔在垃圾箱里等待野猫的来临。平复了下心情,我问道:“鱼呢?”
朋友一脸疑惑的看着我,随即明白过来跑回厨房,我心里更生一股生凉,你不是爱鱼吗,怎么把它扔垃圾桶里?朋友捧着一个小杯子出现在我眼前,她将杯子向下倾斜,杯里的水缓缓流进鱼缸里,然后一抹金黄色也落进了鱼缸里。
我惊讶地瞪着里面的鱼,而它也不逃避,相比我而言,它显得一脸的高贵与从容。

这一串乌龙过后,朋友万般无奈地拍拍我的肩。
“幸亏我先反应过来,不然鱼早就被撑死了。”
我瞪她一眼,不说话,自知羞愧,没有什么可以为我当时的大脑短路狡辩的,从海边一路赶回来就是因为想起鱼是给多少吃多少直至撑死。
“想不到你这么喜欢我送的鱼,我好开心哦。”朋友过来抱住我的肩。

我说出了我的决定,朋友说我发神经,跑那么远。还说它到了大海也是白搭,大鱼吃小鱼。我说,我知道。
很残忍。
海洋世界的生存法则。我害怕。但如果我一直将它关在鱼缸里,鱼缸再大,它也不知何为海洋。
朋友拍拍我的肩,摇摇头,把鱼缸放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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