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十九)樵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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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樵  老  草

                      顾   冰

     前几天,去乡下姐姐家。路过东青镇,郑陆镇,那里正在大规模拆迁,一打听,说是那里要建一个一百多平方公里的生态公园。我的脑海里立刻出现花草,树木,小河,池塘,流水,鱼虾,芦苇,香蒲,百鸟等词,然而,我实在不敢妄自揣想,它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留待美工师,将一幅硕大的绚丽多彩的画卷,铺陈在这块拙朴的土地上。

     入夜,我想起了那个年月樵老草的情景。

     那时,有个口号,叫三面光。就是将土埂,河滩,田边的草,全部樵得光光的,叫樵老草。干嘛?作有机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只有肥足,庄稼才长得好。我们在田角,挖出一个个方坑,用青草、猪粪、河泥,加水搅拌,让三者融合发酵,再施到田里作肥料。因为,那会儿,没有化肥。有时也施豆饼、菜籽饼,不过,那成本太高,来源也极少,满足不了需要。

     那天夏天,公社召开樵老草动员大会,要求打一场樵老草的人民战争。几个生产队长发牢骚,三边不能再光了,就差脑袋上还没光。张书记批评了这种畏难情绪,要求扩大思路,深挖潜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回到队里,我和狗叔等几个人一合计,决定第二天摇了船去常州城里樵老草。这个信息,是我初中时的朱老师,告诉我的。朱老师家住常州城里,爱人是工人,他爱人说,厂子院里,草长得齐腰高。

     我们如获至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开船了。狗叔摇橹把舵,和尚在船头撑篙,我和菱花拉纤。相比摇橹和撑篙,拉纤要简单得多,只要有劲就行,但过桥时,要快步跑到桥中央,待船接近,迅速提起纤杆,再从另一边放下。这个动作必须一气呵成,丝毫也不能耽搁,稍一迟疑,不等纤杆落下,船就驶离了桥洞。

     我们在朱师母的引领下,来到她所在工厂,果然杂草遍地。还不到太阳落山,我们十吨大的船,就装了不少,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一周,就可凯旋。收工回到船上,开始做晚饭。我们自带了餐具和锅灶。那灶是泥垒的,叫行灶。所以让菱花参加,主要是想叫她做饭。因为只有一只锅,无法又闷饭又炒菜。我们就将青菜和大米放在一起煮,这叫咸饭,吃着也很香。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这时,一个大嬸到码头上挑水,码头石板上长满青苔,她脚下一滑,一只水桶不慎掉入水中,随水流向下游漂去。我想也没想,跳进河里,将桶捞了上来。看她脚好象歪了一下,我又帮她把水挑到家里。那会儿,饮用都从河里取水,不过,我家习惯放入少许明矾,让水中杂质沉淀,她家不知道这个净水方法。

     第二天,收获不理想。跑了几个厂,都遭到了门卫的白眼。晚上,回到船上,心里很是憋闷,端着饭直发楞。蚊子喜水,船上蚊子特别多,围着耳朵嗡嗡嗡地叫,真讨厌。昨晚,一晚上遭到蚊子攻击,腿上,胳膊上,肿起一个个红包,又痒又痛。

     这时,那位大嬸来了。她夺下我手中才吃了几口的饭碗,说,走!上家去,让蚊子咬成这样,不怕打摆子?随即,不由分说,拽起我就走。

     大嬸的家,就在岸边。饭桌边,坐着二个人。一个姑娘,圆圆脸,大眼睛,脸色比米粉还白。不用说,大嬸的女儿。旁边,一个老头,身材矮矮的,胖胖的。大嬸介绍说,她女儿叫阿桂,初中毕业在家,等待上山下乡。那个象爷爷的人是阿桂老子。桌子上摆满了比乡下过年还丰盛的菜。大嬸把我摁在凳子上,给我碗里夹满了菜,让我无法扒到米饭。

     当晚,我一个人睡在她家的大床上。床上有一顶白纱蚊帐,大嬸帮我掖好蚊帐,才离去。

     次日一早,我就起了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大嬸摸了摸我额头,滾烫,发烧了。这时,天又下起了大雨。大嬸打着家里仅有的一把纸伞,硬是送我去医院。路上,她将伞整个撑在我头顶,她的衣服淋得精湿。

     老草是樵不成了。那几天,我只好仍住在大嬸家,卧床休息。不过还好,我来时,带了几本小说,斜靠在床上看着小说,倒也不觉得闷。

    进去,进去呀! 大嬸在房门外,虽然压低了嗓音,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随即,阿桂端着两片西瓜进来。她说,她跑了好几条马路才买到,吃点西瓜,病会好得快些。她见我正在看小说,说她也喜欢看,于是,挑了一本柳青写的《创业史》。

     以后的时间里,我病好了。阿桂阿爸替我们联系了几家工厂,不几天,就装了满满一船。

     离开常州那天,我特地上街买了一把伞,是准备送给嬸子家的,因为她家只有一把伞。还买了一包明矾,给她家净水用。此外,还拎了一个西瓜,那是感谢阿桂的。我想,大嬸象阿妈一样对我好,不!比阿妈还好。我真不知怎样报答她。

     走近她家,我想等大嬸见了面,一定欢喜得不得了。因为,她说,她和我有缘,一见就喜欢上了我。还问了我家地址,说要上我家玩,和我家当亲眷一样走动走动。但走到门口,我一连喊了几声大嬸,她背着身,好半天才別过头来,毫无表情地斜乜着我,冷冷地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请多走一家。多走一家,是常州人打发叫化子的话,才一天功夫,不但形同陌路,还把我当叫化子看待,这是怎么啦?

     我带着满腹狐疑,走回码头。阿桂象风中的一条垂柳站在那儿,脸愈加白得瘆人,她手里拿着那本小说《创业史》,等着还我。

     回到家里,不等我给阿妈讲这十多天在常州的事,阿妈倒先开了口。她说,昨天,城里有个女的来家,说她的女儿叫阿桂,看你人好,想让女儿来咱村下乡落户,这样,就不用去边疆上山下乡了。这咋行,让我回头了。

     原来,是这样。

     很多年以后,我才弄清,事情的真相还不是这样。从部队转业回到常州,一位同事正好是阿桂初中同学,他给我讲了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

     那年,阿桂得了一种怪病,街道照顾她不用插队落户。她长得漂亮,人聪明,家境也不错,她妈想找个好人家把她嫁了,但阿桂就是不同意,她不愿意害了人家。过了几年以后,阿桂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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