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道不过四皆空，仍留世间诸事疑。三千尘丝皆化去，仍留世间诸事迷。”
佛堂，一尊佛像威严而立。一个和尚伫立在佛前。他眼神如磐石般坚毅，只是身上道道伤口仍旧流出血来，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会跌倒。
“奇怪，真奇怪。”一个老和尚从佛像后面伸出了脑袋。
小和尚道：“奇怪什么？”
老和尚掏出一壶酒，一边喝一边笑道：“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死……咳咳。”老和尚似也是受了重伤。不自觉咳嗽了起来，顿时咳出一口鲜血。
小和尚没有理会，仍旧念着经文。
老和尚止住咳嗽，又是一笑：“这几日你守在庙口，我那些仇家打你，你也不还手。还要替我受过，挨他们几刀，怎么，真当自己是释迦佛？”
小和尚抬起头，盯着老和尚看了半响，随后说道：“谨遵师父教诲，不敢有杀生之念。”
“这得伶牙俐齿，到学会嘲讽起师父来了。”老和尚哼了一声，“哼，老子不就宰了几百条人命么？这江湖就逼的老子连容身之处都没了？还送老子一个绰号‘恶头陀’？放屁，老子的法号可是老和尚……咳咳！”
小和尚没有说话，仍旧双手合十，念着经文。
“当初收你为徒，可曾对你说过咱这法号的由来？”老和尚这句话说的气喘吁吁，咳嗽不住。
小和尚点点头：“师父说过，本门一师只得收一徒，小和尚有了徒弟，就得改叫老和尚。”
“是了，小和尚。”老和尚靠着墙，缓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以前种种，嘿嘿一笑，“你不远千里找到我，又在这庙口守了几日，却始终不主动与我说话，不会就是见见故人这么简单吧？”
“师父因罗刹经走火入魔，遁入魔道，徒弟未能阻拦，也有过错。”小和尚轻轻闭眼，轻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放屁！”老和尚似是被激怒一般，“老子就是想杀人，关罗刹经什么屁事！小和尚，我就是恶人，理当人人得而诛之。你休得多管闲事，惹得老子急了连你也杀！”
小和尚继续念着经文，不再理会老和尚。
沉默半响，老和尚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受了内伤，又连着逃了几日 ，误了疗伤的时辰，这几日已是强弩之末，你不如杀了我，也可获得江湖好汉的敬重，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小和尚回道：“谨遵师父教诲，不敢有杀生……”
“教诲教诲！我……”老和尚气急之下，将手中的酒壶砸向小和尚，手中力道更是重了几分，“哐当”酒壶砸在小和尚脸上，酒水撒了小和尚一脸，“老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不知变通的臭徒弟！”
小和尚仍旧不为所动，任由脸上的酒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老和尚靠着墙，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却终是叹了口气，“小和尚，你走吧，我当年已将你逐出师门，从那以后你我本就再无瓜葛，今日我气数已尽，你我师徒一场，听我一句，走吧。不要死在这里！”
小和尚睁开眼，望着老和尚：“若非师父出手相救，徒弟本就无今日。师父本一心向善，救人无数。那罗刹经害人无数，师父更是截获那秘籍，不让那邪功流落他人之手。只是，那邪功太过强大……”
小和尚突然沉默，只是目光如炬，直击老和尚心里。
老和尚呆坐，竟不知如何面对小和尚，只得将头转向一旁，避开小和尚的眼神，“臭小子，几年不见，怎得如此伶牙俐齿……”老和尚心里突然莫名燃起一团火，又看向小和尚，“不过，你真当师父是走火入魔么？那罗刹经虽诱人向恶，但我告诉你，刚开始老子杀人迷迷糊糊，到后头，我竟杀出些快感来，最后，早就已说不清是我自己想杀人，还是受那邪功影响了！”
老和尚嘴上不依不饶，内心却也不知在气些什么，是嫉妒小和尚佛法坚定？还是恨自己早已不复从前？
不知怎的，老和尚内心竟生出些欣慰来。
小和尚依旧念着经文，似是要为老和尚洗尽罪恶。
突然，庙外传来阵阵骚动：“那臭和尚就在里面了，各位高手，此番我们几大门派联手剿杀那恶头陀，若能将之击杀，也可算是大功一件，为民除害了！”接着更是传来三三两两的叫好声。
老和尚一听，不禁嘿嘿一笑：“这群畜生，端的如此无情，当真是要将我赶尽杀绝啊。”他望了望小和尚，摇摇头说道，“我早已是走投无路了。门外那些可都是高手，趁现在杀了我！还来得及！切不要逞强送了性命！”
见小和尚不为所动，老和尚嘴上又是一阵骂骂咧咧，那模样，仿佛他现在若是能起身，一定先将小和尚一掌劈死一般。
小和尚忽的转身，一步一步踏出庙门。
老和尚身在佛像之后，望不到门外，只是听到有人问道：“那臭和尚在哪？”
小和尚直着身子，站在门前，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和尚虽然老了，但他不臭！”
佛像后的老和尚听言，又急又气，迷迷糊糊，竟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老和尚悠然转醒，他看到小和尚坐在自己身旁，身上缠着道道布条，虽受了伤，却并无性命之忧。
见他醒来，小和尚开口说道：“他们说你经脉俱断，已无多少时辰，便留你一口气，与我道别……”
老和尚知他又为自己挨了几刀，不自觉又想破口大骂，却提不起力气。只得轻轻问道，“小兔崽子，你怎的活下来的？”
“点苍派掌门玉松真人，与你有些旧交，也认得我。”
老和尚虚弱的点点头，缓缓道：“当年救过他的性命，如今替我留个脉，也算不错。”
老和尚只觉的身子愈发寒冷，不知怎的，他忽的记起那日，那六岁的孩童，面对流寇，仍旧不肯低下头，如磐石般坚毅的目光，终是激的他出手相救。
那双眼，竟从未变过。
“小和尚”
“师父”
“你说，我还能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么？”
“师父一心向善，自是去得。”
“放屁，谁的去得，就老子不能去！若是收了我，我佛才是真的瞎了眼！”
“小和尚”
“师父”
“记得收个徒儿，还有改法号，不要辱没了祖师的名声。”
说到最后，老和尚已是没了气息。
小和尚呆立片刻，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却也终是叹了一声。
“是，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