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动起来。
站台上的小商贩和流动的小推车向后倒去，人群和建筑物远了，模糊了。我斜靠着头枕，懒懒地眯着眼，观察起我所在的这节车厢。
上下连体的硬卧床，左右齐整地摆开，中间空出一个宽度适宜的过道，过道干净极了。对面铺上端坐一个少妇，浓眉大眼，模样周正。胸前靠着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子。孩子很乖，正安静翻看一本叫做《谁把嗯嗯拉在我的头上》的少儿精装书。头顶各自空出一个卧铺，床上白净的铺盖和被卷给归置得平平整整。过道靠窗的案几上，立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魔法瓶，瓶里插着一小束粉红的勿忘我。花儿散出淡淡的芬芳，火车轻微颠簸着，我有了困意。半睡半醒间，我听见孩子抑扬顿挫的识字声，宁谧的车厢顿时添了几分热闹和生气。
绿皮车震颤一下，嘎吱嘎吱缓停下来。上来父女俩人。父亲个头不高，但腰背笔挺，拖着一个Samsonit字样的拉杆箱，斯斯文文，一副人民教师模样。女子年龄大约与我不相上下。她斜挎一精致背包，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瘦削的瓜子脸上挑着两道新月眉。我的心湖立刻像被投进石砾，涟漪泛起，平静被瞬间打破。
父亲踮起脚尖，将行李举过头顶，塞向过道拐角的行李架上。他几次尝试，始终差点高度。女子凑上前，垫起芭蕾式的脚法，高举着手臂，勉强触碰到行李箱底部。
“哎呀”，女子父亲不经意闪了腰，打个趔趄，行李箱差点儿脱手甩出去。我起身，行了个举手之劳。大家客气、寒暄一通，顺势攀谈起来。
原来，女子和我同一省城攻读不同的大学。她叫小忆，大学一年级，主修法律专业。我高她两届，读机械电子工程。暑期刚刚过去的几天里，她陪父亲探望了生病的姑妈，正好回趟老家。我刚完成一个孩子的家教培训，乐得偷个闲、回老家养养膘。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我们的终点竟指向同一个小县城。
我把下铺让给小忆的父亲。老人先前闪了腰，现在多少恢复一些，不过还不能爬上爬下。现在，我和小忆都在上铺斜卧着。我们相视一笑，真的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趁她父亲去洗手间，我们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小忆给我讲学校宿舍里奇葩的新室友，还述说学生会遇到的小烦恼。她嘻嘻哈哈的讲述方式，让我疑心她说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我给她讲我晨跑的经历，还分享实习的点点滴滴，她像个孩子，时而忽闪着大眼睛，打破沙锅地朝我狂轰滥炸各种奇异的问题。
小忆父亲的脚步声传来，我们默契地安静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夜深了，下铺传来小男孩均匀的呼吸声。借着车厢过道微弱的光，我看到小忆瘦削、白净的脸上，一双睡眼惺忪的眼正凝视着我。而我，也深深凝视着她。
今夜，注定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