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病,却只有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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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

浑身乏力,四肢酸困,忽冷忽热,头昏脑胀,头重脚轻,——人都这样了,症状还不够明显吗?

“你净装着演戏了!你演过了今儿初一,不信你还能演过明儿十五?”不明就里的妻子,就这样厉声地吼着。

我分明是病着,我却无力辩争。

我生下来就不是个娇娇儿。家中我排行第一,在我青春的记忆里,弟弟妹妹从小占去了爹娘的全部关注,等爹娘抬起头,疲倦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时,似乎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夕阳,失去了前所未有的热度,也熄灭了光彩如初的亮度,顾不得在我身上做出更多停留,直想急匆匆落下山去。因此,爹娘最终留下给我的,大多是冷若冰霜的挑剔,连同声嘶力竭的不满。

那段时间,我身上大大小小的缺陷,好像就直接悬挂裸露在身体的外边,无遮无拦,并且用朱红的毛笔书写在白净的面皮上,人们只要瞟上一眼,无须过多攀谈,不用嚼舌深挖,便能看个一明二白。仿佛我就是玻璃缸中一条没有穿衣服的斑鱼,被人随时随地七百二十度毫无死角地进行观察,说真的,那份尴尬与苦痛不亚于拿千万根钢针齐刷刷扎向身体的每一处毛孔,直到让人不寒而栗,而最终你所能做到的,却只能是满脸苍白透出的无能和乏力,连灵敏的神经都能谛听得到心间的血,滴滴嗒嗒,从天黑淌到天亮。

我病了,而身边却无人能够知晓。

之前的那个嗜睡如命的我,像开春河面上的冰凌一样,消融得没了踪影;代之而起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我,疾病似一年四季的山花一般,天真烂漫地环绕在身边,接续着不断地盛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身也困,心更累着,有时伴以天崩地裂式的头痛;眼泪,更像浅得不能再浅的地泉,时时溢满整座眼窝;没人的时候,我宁愿选择独处,自言自语,好像遇见重隔千山万水的亲人,语词闪烁不定,思绪跳跃不断,隔江跨河,越山翻岭,理解的默契远远超出外人的想象之外。

我病了!得益于我装备精良的伪装,竟也骗过了鬼,瞒住了神,成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瞒你说,我真的是病了,就像脱不离身的流感,时好时坏,时轻时重,这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不,妹妹可能也知道了。有一次,我一个人憋在屋里,跟心中的自己掏心窝子对话,长一声,低一声,抑扬顿挫,交流和畅平顺,每一次细声呼唤,都能准确传达到位,每一回低声喘息,都能引发灵魂的和谐共鸣。我始终怀揣着这样的念想:每个人的心头,都盘腿端坐另一个按着比例缩小了尺寸的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静候,不受任何时段约束,没有所谓地点限制,自由随心,专人专线,方便进行全方位可视性无障碍远近程无线通讯联络,你所发出的每一根头发丝般的微弱信号,对方即刻在第一时间作出迅捷回应。一切竟是如此万般神奇!

每当与内心的另一个自己交换意见的时候,至少要有一只耳朵保持高度专注与警惕,也许耳朵在那次执行任务中出现严重懈怠,也许妹妹闯进来时动作过于隐秘。当她拉向我的衣襟,试图摇晃着把我唤醒,我这才回过神来,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好似冷不丁地经受到一股强劲电流的巨大击穿!

“哥哥,你刚才说了些什么来着,我真的什么都没听清。”

千幸万幸!相信妹妹的话全是真的!妹妹聪慧,可能出于爱护我脸面的考虑,我知道,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捅破真相这层糊纸而已。

我始终相信我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我的肢体止不住地震颤,嘴唇机械地哆哆嗦嗦 ,浑身像筛糠一样抖动,怎么能口口声声说是我故意装着来的呢!我向来没有接受过专业表演训练,就算果真是演戏,影帝影后中有几个会同我一样如此献身,敢于尝试实情出演?

婚后之初,是有相当一阵子,我完全忘掉了我曾经的病痛。那时,我还稚嫩地认为,婚喜会冲破一切晦气的,正如阳光,化作一柄柄利刃,剑剑刺中乌云的胸膛,倒逼着乌云一步步后退,直至纷纷逃散开去。

随着孩子的降生,生活的交响曲渐奏渐响,尽管四周仍是一地的鸡毛,外加满地的蒜皮,可崭新生活更激发出高昂斗志与勇气,促使我把曾经困扰多年的疾病,狠狠地踩在脚底,真的一度认定它会自动窒息身亡。

生活从来就是这样,当你全神贯注地忙于手上伙计的时候,你就无暇顾及其余的世界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在你孤注一掷地百米冲刺之时,周围只有呼呼鼓动的风,除此之外,你很难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疾病,像毒蛇,一旦你放松了对它的时刻警惕,便是给了它千载难逢的喘息机会,它会趁着在你熟睡之时,进行猛烈反击,狠狠张开铁钳般的大牙,下尽死力地重重咬上致命一口!

在历经千辛万苦,把孩子养大,并送到外地求学之后,疼痛便不失时机地从门缝强挤进来。重活干不了,走路直喘气,腰肢弯成了即将坍塌的花架,头顶承受着皑皑白雪的重压;生命,如同待要燃尽的蜡烛,昏黄的烛苗在风雨当中变得摇曳不定。

实不相瞒,我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已经严重威胁到生命的根基,我已经告知了世界,可为什么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呢,即便是自己的亲人?

我绝绝对对是有病,而且病得绝对不轻!真相就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却为什么偏偏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全世界竟被我成功地蒙在了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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