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篇文字让我写下去像是在沙漠中拔草般艰难，第一篇就是那个要命的高考书信作文，第二篇就是下面的这些了。
诚然，当记忆的温室日渐荒芜，每个人总会去珍惜最后的花草，尽心去灌溉只为不让它枯萎。而为了延续色彩长存，我只能不断去回想，去回想。
关于往日，如果没有日记的习惯，能谈论的就只有回忆和印象。我也无意去追逐过去真实时光，因为不知道在哪里才能够捡回旧时的碎片。而现在能够写下来的，无不是回忆和印象，所以也掺杂了很多的主观因素。高中时曾经看到过有位名头很足的大物理学家，具体叫什么已经忘却了，但那句话我却依旧记到今天，主要是因为那是我从没在作文里用到的短句——
物理学不告诉我们世界是什么，而是告诉我们关于世界我们能够谈论什么
如果我能把这句话告诉高中物理老师，他是不是也会很骄傲。
而谈及回忆，这句话竟给了我很大的勇气。
到达楠杆乡这所土家族小学的时间是7月9号，恰逢周六，与距离周一的正式开课隔开了一个双休。从煎茶镇一路进山的公交车将支教队直接送到了校门口（对，就是上一篇日志里说到的让我们“见过大世面”的公交车），年轻的校长早就已经在车站旁等待了，关于校长还有很多后面再说。蜿蜒的山路早就把原本就脆弱的方向感打败了，可怜的我只能用左右来表示位置了。学校建址在平缓的山坡上，面朝大门校园左侧隔一条碎石马路是一排依山而建的木房，房后就是山峰乱木丛林了，而从教室向外推开嘎吱作响的木窗就可以看到溪流和山谷稻田。
第一次迈进空无一人的山村教室，第一个念头就是坐在掉漆皮很严重的木质椅子上，课桌红色外衣早就遮不住里面沟壑，时间磨损的痕迹和学生们课桌创作的刻字给了我第一印象。向左侧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那是一幕相机也无法拍摄下的画面。之所以这一幕能给我这么大的冲击，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教室窗外景色都没有这么寥廓美妙。小学初中时的窗外是带着年代感墙皮斑驳的十八号楼，高中时每天还能看到远处高高的烟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是用来形容这场景最合适不过的了，然而当你置身于没有雾霾困扰的山谷晴空之下时这种念头就伴随着艳阳蒸发了。
到了目的地其实大家对于住的地方并不是特别的挑剔，四个男生更是如此，有床有蚊香就可以。而真正需要我们去适应的是本地的饮食，而这在来之前是一道摆在支教队前的难关，在此之前我们的安排是最后一节没课的老师负责做午饭，男生抱柴添柴女生煮饭。队里有6个女生，做饭水平都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不过后来很让人感谢的是校长找来了学校食堂的阿姨厨师，原本她是放假在家的，却担负起了我们支教队这一个月的饮食。诚然，当地人做当地菜，在潮热的南方是一定要搭配辣椒的，饭桌上经常见到的是“红配绿”，当然不是西红柿搭豆角，而是辣椒炒青椒。
双休日和校长闲谈的时候，校长也和我们介绍了一下，这所学校是由学前班和小学六个年级组成的，总共大概有220余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土家族和留守儿童，他们上学其实远没有我们想象的要走三四个小时山路那么艰难，但是为了安全问题和上课时间的安排同学们都会到小食堂吃午饭。因为之前考虑到一二年级年纪太小，而且学校食堂里的厨师也都放假回家了，所以我们只选择了三四五年级共78个人。当时校长还用了大红纸和毛笔郑重其事地把消息张贴在了村里的布告栏上，校长当时也说附近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听说学校来了支教队都想来上课，迫于管理比较麻烦并且更不安全所以都拒绝了。很多时候能够带给人压力的往往不是庄严肃穆的宣誓或是保证书，而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语或是一个细小的表情，经历过了前面的种种，就感受到了还未上课便已接受了期望，无形之中让人摒住了呼吸。
开学了。第一天的场景其实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校长、老校长、乡里教育局的工作人员、支教队员，当然还有78个即将接受“夏令营”的小学生。之所以对这些学生我们称之为此次活动是“夏令营”是考虑到了一个心理问题，也是支教很重要的一点，一个支教老师上课绝不能以“我是外面来的老师，见过的世面很多，你们这些山区学生都听好了”的傲慢高压姿态，一方面不利于你的教学进程，更重要的是你极有可能给孩子们造成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我教的是地理课，你可能会怀疑小学生有没有地理课。后来了解才知道，他们有另外一门相似的名为 地方 课，大体内容即是地理方面的知识，只是更加切合当地的风土人情。
我的第一节课是四年级，要怎么才能说出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呢。要说是如“”渴望读书的大眼睛“中那样一双双的眼睛望着你，那并不是真实的场景，而更多是一种新奇伴随着喜悦感，是于无际冰原中行走，在孤寂的旅途之中忽然发现前方温泉氤氲的团团热浪。如今的山区虽然交通依旧不便但是那些曾经的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已经比较少见了，至少在我支教的国家级贫困县贵州省德江县楠杆乡楼房村中，虽可以看到四处的褪色的红色标语写着＂扶贫先扶志，救贫不救懒＂，但这里的生活条件已经可以满足最基本的生活。诚然最艰难的部分基本生活已经逐渐改善了， 我们更需要看到的是这里的山区孩子更缺乏的是关爱，通常情况下一谈及关爱或者是某些类似于内心心理变化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并不会有一个直观的感受，除非这种缺乏已经达到某种程度了。如果你能问一问那些小学生家中父母的情况，绝大部分的小孩父母都在广东或是浙江打工，通常一年回来一次，家中陪伴他们的就是年迈的老一辈人。
言归正传说说支教中“教”的那些事。
之前为了能够让同学们可以更加轻松的适应新课堂并且让我们更好的去扮演老师的角色，支教团在出发前准备了模拟课堂的环节，在这四个字眼中模拟两个字最为重要。即我们每个人面对的都是由身边的同学扮演的小学生，对于很多课堂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一个预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需要考虑的就是我们准备的教案能否让那里山区的小学生接受。而这一小小的一个点难倒了支教队。
原本我所准备教案是一些世界地理知识，到达学校之后和校长交流之后觉得他们有“地方”这门课之后我更加觉得他们会很好接受的。我站上讲台之后才发现我还是太年轻了，关于世界他们的视野仅限于这里的几座山和我们生活在这篇名为中国贵州省的土地上。而我之前所准备的什么我们生活的世界还有那些几大洲，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可以说，第一节课既是上给他们的也是给我这个新小老师的。
因此在第一节课之后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打算，把之前准备的13节课的教案全部推翻，重新开始规划。视野的缺乏地理老师责无旁贷，于是课程整体变成两大部分，前半部分的主题是“认识我们的世界”，后半部分即为“防灾减灾”。尽管前半部分似乎和之前准备的课程“似乎”出入并不大，在现实准备过程中两者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因为之前的课程主要讲一些硬性的地理术语，譬如赤道、经纬线、雨的形成。这些课程不太容易接受，需要学生有一定的知识储积很明显并不适用于现在即将开始的我们所奉行的“让学生有兴趣的学习”。推翻后再一次编号的课程则变成了那些我们从未见过的世界，比如冰与火共存的冰岛、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我们的中国，相比较而言更加适合了兴趣学习的主题。
或许，那些我们在我们口口声声中谈及的远及几万公里的遥远国度谁也无法抵达。
然而，所有那些无缘经历的生活，无从认识的人们，无法体验的生命，遍布各地，这就是世界的本相。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抵达那个图片里说到的远方，他们也会明白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那个需要数小时才能回到沉浸在绿色的家。
在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我很担心那些曾经亲身经历的画面会失真，内心的惰性和记忆消逝的急迫性不断在打架斗争。那就来说说还记得深刻的小剪影。
而首先要说的自然是学校操场旁边的两座坟。这两座坟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在墙角并且有两个布告栏把坟头挡的严严实实的。在平常的晚饭之后，支教队的同学们通常会准备第二天的课程或是练习文艺汇演的舞蹈，之后闲聊上上网玩玩游戏把时间磨到星空满天。女生住在校外村镇里原来的教室宿舍，而男生就住在学校里。起先我们并不知道那“神奇的”两座坟离男生接水洗凉水澡水龙头仅咫尺之遥，只是一直在纳闷为什么面前的布告栏后面有土堆，和校长交谈之后，我们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此后每当夜里再一次站在水龙头前时，望向那已经露出真面目的“土堆”，吹着山里晚风更感清凉，听着寂静山村夜里猫叫狗吠更让内心发毛。
在支教学校里我们认识的小孩子并不仅仅是我们日常所面对的小学生，还有一对小姐弟也经常和我们玩耍，他们的母亲就是前文中提到的那位热情照顾我们饮食的土家族阿姨。姐姐年龄也不大，刚刚上小学。我们刚刚到达天井小学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对可爱的姐弟，只是他们还带着小孩子怕生的心性，看到我们总是往后撤。不过小孩也是最单纯的，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就彻底和他俩打成了一片。记得在最后一周的时候，下午同学们都放学回家了，这对还在享受暑假的姐弟跑到学校来玩，闲暇中的我和他俩玩了一个下午的扔鞋子——就是俩人轮次站在二楼往楼下扔鞋子，看谁扔的远，扔完了四双鞋下楼去捡，循此往复，也竟不亦乐乎。
有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看电影，是碟中谍3，弟弟跑进了办公室看到电影里漂亮的外国金发碧眼的美女，突然一改往日疯跑的作风，安静的坐在我的旁边，指着电影，一脸无辜，看向我说了一句“美女！”，支教团的其他支教老师都说我教坏了小朋友，让我当时哭笑不得，小孩子的单纯在那一刻体现得淋漓精致。
提到电影，因为下午时间山间的阳光值达到顶峰，甚至到了你出门看地面都有些晃眼的地步，索性我就在教师办公室里刷电影。
——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菊次郎！他妈的！滚吧！
这便是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菊次郎的夏天》最后的结尾，正南一路小跑向远方。一群人为了让自幼丧父并且被母亲抛弃的正南过一个美好的假期想出了各种办法，剧情简单到似乎一句话即能概括——只是集合了一群无聊寂寞的大人，以小朋友为借口自己玩起来而已。而那时所经历的支教活动用这相同的一句话也是可以的。夏天的阳光，清新的原野，望不到头的公路，那78个暑假孤单小孩如正南一样等候着一个夏天，如果我们能成功扮演一个北野武大叔的菊次郎形象就是夏天这幕剧中最跌宕起伏的相遇。
和我们接触最多的当地人，当然是年轻的校长。校长身高不高大概有一米七，他在贵州本地的上的大学主修专业是体育，让他显得十分健壮，他毕业后没几年就来到这所乡村小学任教，据他说，在他刚当老师的那段日子里，村里还没有通现在这样蜿蜒但是相对平整的水泥马路，全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那时入村摩托车比汽车更方便，每每说到这里，校长就会撸起袖子让我们看小臂上那道长长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他在任教前几年骑摩托车在泥土路上摔了出去受的伤，以此也能看出现在的条件早已有了很大的改观。他已经成家立业，小女儿也经常来学校玩，在我的相册里那个叉着腰端着盆把脸沉浸在饭盆里的可爱小女孩就是校长的女儿。
每每在和校长的交谈中，他总会自然的说出很羡慕这些在大学四年生活中能够做一些公益事情的大学生，觉得和我们这些大学生支教老师在一起多聊一聊也能让自己不断的保持年轻，他也会去回忆自己的大学那段日子，面对时光嗟叹。
时间永是流驶，世界总会漫步在这条轨迹上向前，再过数月，我竟就要二十岁了。以前在午后慵懒无聊的时候，总会从1向后数到自己当时的年龄，而这个过程也在不断的加长，有一天忽然发现从1数到20要数好一阵，自己就会自然不自然的想想那些数字背后的短暂岁月我经历了什么，还记得什么。终将有一天，我会数到60、70，若有可能甚至更远，那时的我恐怕才会真真切切的感受那首各种所唱的——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还未能晓得，就快要老了。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当我到达20岁，我不想从任何人的口中听见，这是一个最美好的年纪。
我曾经在那趟离开学校回家的公交车上暗暗想到，未来的我会不会再次想起这里，怀念这里的时光。后来才发现时间是一个贼，偷光了往日所有的选择。绵延的暴雨会浇灭曾经的抱怨，随之而来的是回想是永远也医治不好的咳嗽，只希望这篇日志能够变成永远也不会消退的高烧，见文字，即燃烧。
记忆里 最铭记于心的是沿悬崖行走
梦里我听见，心愿
像一只飞蛾
在山村小屋的两盏吊灯前盘旋
在下瀑的阳光里，边舞边唱
眺望即回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