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大半年，杭星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因为时间不充裕，他并不想到外地旅行。在网上查了一下，市郊有一个名叫黑龙谷的地方似乎还不错，他决定就去那里放松放松。

乘着出租车绕过漫长曲折的乡村小路，杭星终于来到黑龙谷景区。来之前他就听说了关于黑龙谷的一些传说——诸如河谷中有一条黑色的龙出没之类的事情。他当然不信这样的传说，但走进景区时，他还是在心中升起几分好奇。

他没有走多久，哗哗水响就渐渐大声起来。景区里有许多瀑布，大大小小，错落相间，氤氲的水汽笼罩着山林，恍若仙境。他沿着潺潺的河水走上狭窄陡峭的山路，穿过蜿蜒丛生的藤蔓，一步步向河谷深处走去。

正走着，路边的草丛忽然一阵骚动。杭星朝动静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一只棕色的野兔在草里吃着野果。从未在野外看到过兔子的他欣喜异常，连忙朝那有些肥圆的小家伙走去。那野兔觉察到杭星的靠近，撒腿就跑。杭星不肯罢休，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越过几个山包，穿过灌木和树林，野兔终于把杭星甩开，消失无踪。杭星停下脚步，看到一个山石环抱的大水潭出现在跟前。

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如烟的水汽漂浮在水面之上，潭水看上去是黑色的，犹如一块乌黑巨大的宝石。靠近一点，杭星能感觉到水岸边扑面而来的热气。他低头看去，只见岸边的潭水就像温泉一样汩汩冒着气泡。

杭星掏出手机对着潭水拍照，很快就得出了好几张“大片”。他甚至不必使用滤镜，水雾缭绕的黑色水潭天然就是一幅透着神秘美感的画。

在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后，杭星忽然听到潭水发出一声水响。他朝潭水中央看去，却只看到水面上荡起的一圈圈水波。他重新看回手机，那些照片竟然在瞬间获得了一个赞。此时，潭水又一次发出剧烈而短促的水响。他再次看向水面，又是一圈圈荡开的水波。

“这水里有什么东西？”杭星有些惊慌地暗想，不由得退后了几步。关于这河谷里有一条黑龙出没的传说再次闯入他的大脑。这么想着，他躲到一棵大树后，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渐趋平静的潭水。

过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潭水中央又泛起细小的涟漪。那涟漪先是在原处划着小圈，然后它就一点点朝岸边移动过来。杭星的心跳逐渐加剧，他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

当涟漪即将到达岸边的时候，水下竟探出一个貌似树杈的东西来。更靠近一些的时候，杭星感觉它更像动物的犄角。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不可能，不可能是龙。这世界没有龙。龙只是一个神话的生物。”杭星在心底说着，眼睛一下也不敢眨。

拖着涟漪的犄角终于抵达水岸。令杭星目瞪口呆的景象出现了。一个头顶犄角的女孩从水下探出身子，爬上岸来。女孩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身形娇小却又显得很修长，身上的水滴不住地往下滴落着。不可思议的是，不到半分钟水滴就已经滴完，女孩的黑袍奇迹般地全干了。

杭星的脑子在一瞬间僵住了。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整理着思绪——这会不会是景区特别设计的一个娱乐环节，让演员扮演类似美人鱼的角色？可是这头上顶着犄角的女孩却没有佩戴任何水下装置，她如何在水下呼吸？难道她真的是那条传说中的黑龙？可她看上去分明只是个女孩啊......

女孩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缓缓走到一块表面平坦的巨石上。她盘腿坐了下来，短暂地闭目呼吸之后，开始做起瑜伽来。

杭星打开手机摄像，开始对着女孩拍摄。镜头里的女孩沐浴在清晨金色的阳光下，动作柔顺、舒展，同时又透着力与美。

杭星正拍摄着，发现镜头里的图像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模糊。女孩这时候背对着他，不会看到树后藏着一个偷窥者，于是他从树后伸长手臂，将手机镜头更靠前一些。但奇怪的是，没多久，图像又模糊了。杭星不知为何忘记了害怕，竟从树后走出来，向前跨了两步。图像暂时清晰了，但很快又再次模糊。杭星恍惚间又向前迈出几步。这样往复了好几次，犹如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牵引，杭星竟稀里糊涂来到了犄角女孩跟前。

这时候，女孩恰巧转过身来。看到杭星站在自己面前，她大吃一惊，随即下意识地双手交叠在胸前做出保护自己的姿势。与此同时，杭星也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噢，我只是......看你很漂亮，给你......录个视频。”杭星慌张之下一开口就说了句大实话。露出正脸的女孩也确实漂亮，眼睛很大，鼻子尖挺，脸颊泛着桃红的颜色。

“是要发朋友圈吗？”犄角女孩竟能开口说话，而且还知道朋友圈这回事。

杭星呆愣愣地看着她,点点头说了声“嗯”。

女孩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迟疑了一会儿说：“可不可以......把这个p掉？”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手指了指头上的犄角。

“哦，当然......当然可以。”杭星不假思索答道，随即又忍不住问：“那个......它是戴上去的吗？”

女孩幽幽地笑着，望向黑色的水潭说：“你相信那个传说吗？”

“啊？这河谷有龙？你真的是那条龙？”

女孩从平坦的巨石上站起身来，朝水潭边走去：“曾经是，以后就不是了。”

“呃......什么意思？”杭星尾随着女孩问。

“我在进化，进化为人。这个过程快得很，首先是爪子，然后是尾巴、长长的身子、鳞片，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现在，我只剩下了头上的角，还有这个......”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侧仰起头，拨开头发露出耳后的一道裂隙。她用手掰开裂隙，露出殷红的腮。

“啊——”杭星张大了嘴巴。

“以后它会逐渐变小，最后变成针眼那么大的小孔。”女孩貌似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即便你们人类，有的人耳根上也有这样的小孔呢。”

杭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根，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我的犄角也会消失，那样我就完全变成了人类。那时候我会离开这里，到城里去，当一个瑜伽教练。”女孩平静地说着，凝视着漂浮着薄纱般水汽的黑潭。

杭星此时大脑因信息量过大而有些迟滞，没头没脑地附和了一句：“一定可以的，你的瑜伽做得很棒。”

“对了，你帮我p了吗？”女孩转头望回杭星问道。

“哦，我这就p。”

女孩凑近了杭星，像是在监督似的看着杭星用修图软件将她头上的犄角抹去。“这样一来，我未来的学员们就不会觉得我是怪物了。”女孩解释道。

杭星点点头，将p好的视频发到了朋友圈里。

“我该回去了。你知道......我还不能离开水太久。”女孩说。

“哦。”杭星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嘟囔着说：“好走。”但说完他马上觉得这句话此时听上去有些滑稽。

女孩扶着岸边的石头小心翼翼地下了水，一点点缓缓向里游。游到水潭中央后，她回过头来冲杭星一笑，随即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从黑龙谷回来的路上，杭星望着车窗外的稻田，久久不能从刚才的奇遇中回过神来。他打开朋友圈，女孩的瑜伽视频已经发出一个多小时，却只有两个赞。这也不奇怪，没有了头上的犄角，女孩就是再漂亮，瑜伽做得再优美，那终究也还是一支普通的视频。

“我的天，黑龙谷真的有龙，并且还是进化中的‘龙女’。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杭星这么想着，一个念头逐渐在心中升腾，并且愈发强烈不可遏制。他翻出那条没有p过的视频，稍作修饰，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心一横，将视频发到了朋友圈。同时，为了让朋友们相信，他在配文中将自己的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头上长着犄角的龙女做瑜伽的视频犹如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在杭星的朋友圈里炸开了锅。形形色色的评论、质疑、讽刺挖苦、好奇提问和点赞接踵而来。

杭星满意地笑了，他并不觉得内疚，反而觉得自己这么做其实也不赖。即便女孩被当作怪物，也比默默无闻的寂寞要好。有人关注可能更有利于她的融入，不是吗？这么想着，他在那条朋友圈下统一回复道——“小龙女，欢迎来到这热闹的人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在下面补充了一句：“做好准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