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生日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江山文学网,lD:足行两行泪。文责自负。】


        一

   那天,正好赶上美之乐大酒店突然停电,八十多岁的文成老先生,事先并不知道会有这一出,幸亏有老伴在身边。他太胖,腿脚又不怎么利索,可就累坏了跟在他身旁的妻子方馨。

   餐厅在三楼,尽管楼层不算太高,可这突然一停电,就让他有些受不了了。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每上一级台阶都非常吃力,半个小时才爬上去。他俩都有些喘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稍事歇息了一阵之后,他们才向吧台走去。

   “喜来登包房定出去没?我明晚想订它。”文成老先生慈眉善目地问。他心里在担心,千万别因为刚才爬楼梯耽误时间让别人给订走了啊。

   “你是说明晚要订喜来登包房吗?”吧台后的那个和颜悦色的小姐重复地询问道。工作人员多数认识他,知道以前都是他儿子来订餐的。

   “就是明晚。我儿媳要在这里过生日。”旁边的老伴回答。相比之下,刚才爬楼的举动,倒没影响到她什么,毕竟也才七十多岁嘛,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她照顾他的时候要多些。

   “老人家,喜来登包房还在。把你的电话号码、姓名给我,我登记一下。”说罢,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就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

   文成老先生和老伴脸上都浮现出笑容,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美之乐大酒店内喜来登的包房对他们家来说,是非常有缘的。第一次来这里,是儿子文志浩的订婚宴。那天,他第一次来这里订房,其他的房间都被订出去了,唯独这间喜来登还留着。喜来登这名字多吉祥多有寓意啊——后来事实也证明了的确如此。自从儿子他们来这儿牵线成功之后,他俩由恋人变成了夫妻,婚姻生活很快就步入到了快车道。不但顺利怀上了小宝宝,而且感情与日俱增,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因此,连续两三年柴丽的生日,儿子文志浩都会早早计划早早安排,为的是在妻子生日的那天,都要由这间喜来登给她提供始终如一的快乐,所幸每年都能心满意足。

   今年有一点稍稍不同,出差多日的儿子昨晚打来电话说,柴丽生日当天他很可能无法赶回来,又不想令她失望,只好请父母双亲大人来帮助操办一下了,目的是让她同样能感受到幸福,尽管他并不能到场亲自祝福。

   今年还有点不一样,一旦她快乐了,其他人才会感到更快乐——她肚子里的宝宝即将分娩了,只有她的快乐,才是这个家庭最大的快乐!

  

   二

   一说起这个儿媳柴丽啊,二老欢喜得不得了。她不但人长得漂亮,性格还好,又会做事,早年间父母双亡,二老就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她不是有个小名吗,二老干脆像她自己的父母那样,也称她为“二丫子”,她是乐意这种叫法的。

   接到儿子电话后,文成老先生就和妻子商量开了。他已有些老迈,一人做主的事不比从前,让老伴参与决策,也是一件行之有效的事。他提出不要把儿子可能赶不回来的消息事先告诉二丫子,得一步一步慢慢引她进入到“他快要回来了”的想法上,这得到了老伴的同意。有时,善意的谎言也是令人鼓舞的。“假如”吃完了生日宴、吹灭了蜡烛,儿子仍没回来,这个时候的她也该心中有些数了,他是在为养活全家人的工作而奔忙的,如果一时赶不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总比一开始,她早早就知道丈夫赶不回来要好些吧!

   既然儿子可能无法如期赶回来——他说的话里,用了“可能”二字,这“可能”二字肯定也不是多余的,父母俩就只能按儿子不回来的套路去筹备这个生日宴了。只是,往年儿子在家时,饭桌上热闹得不可开交——都是他单位的那些热情的同事,以及他那帮爱闹腾的哥们给喧染出来的。今年却注定要变得冷清了。

   文成夫妇最初就考虑由他们二老给儿媳庆生,参加的人拢共三人,不请一个外人,虽然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却有着浓浓的家庭氛围。

   文成老先生也不是那种凡事都做不了主的男人。换句话说,就是他认为该与妻子商量的事,就尽量听听妻子的意见。但不该与妻子商量的事,就一定不与妻子商量,由他自己一人做主好了。不与妻子商量的事,一定有它不为人知的道理,妻子是知道不得的,知道了反而对她不好。

   眼下,临近二丫子生日,有一件事就不能让老伴知道。当然说得严重一点,更不能让二丫子知道。他得同时在老伴与儿媳那里都要严格保守这一秘密,直至……不过,到底要把这秘密隐瞒多久才合适,他也说不清。

   在两个朝夕相处的亲人面前隐瞒儿子受伤的事实,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嘀铃铃、嘀铃铃……”

   今天一大早,他的手机就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他起初既没压它,也没接它,任它响断。可连续两次之后,他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就算是骚扰电话,也不至于连打三次吧?骚扰与打错电话的可能,都被他排除了。他按了接听健,先不作声,静听对方说什么。

   “喂,喂,你是文志浩父亲文老先生吗?”对方为确认他的身份,用的是一种很急切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是我。志浩怎么了?”

   “昨晚,你儿子办完事,在返回途中出车祸了,医院正在全力救治之中……”打电话的人停顿了一下,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又继续说的吧,“我们是同事,其他的我不便透露。你们多保重!”

   文成老先生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炸裂了。倒不是最后那句“其他的我不便透露”的话起了什么作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他本来也没想好要再问什么,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等他缓过神来后才慢慢地想到,刚才这突然的一通电话,除了知道儿子出车祸了、正在全力救治之外,其他便一无所知了。像车祸出在哪里、伤情如何等等,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应该知道的!电话中,既没通知作为亲人的他们要立刻赶往医院,也没通报车祸的具体情况,那打这个电话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难道只是为了在平静的水面,投掷出一粒石子而引起不断的涟漪那么简单?

   难道是个恶作剧?好像不像,他自己就否定了。

   儿子从事的工作,是他这个父亲,当然了,肯定也包括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都一直没弄明白的事——他们曾认真地问过他,他的回答却是“保密”,言语中尽管有诙谐与调侃的成分,却又怎么也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自如。儿子可能真有难言的苦衷吧!从他天天的忙忙碌碌与神神叨叨看,他们无一人怀疑过他从事的不是正当职业。自从他从部队服役多年再转业到地方工作之后,他留在亲人们身边的时间,和在部队的时候差不多。有时是半夜就被电话叫走了,一走就是几天才回来,有时却又一连几天没事,说是要在家里等任务。

  

   三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一切我都只得一人承担了。只要我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她们就谁也不可能知道的。再说,志浩只是受了伤,正在医院抢救中——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仅此而已。倘若一旦被她们婆媳二人知道了,不知要弄出什么乱子来。老伴血压高,二丫子怀了文家的孙子,又即将分娩,她们俩都是经不起打击的人……文成老先生,自从接了那通电话后,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小心翼翼,而且语气还和缓,这却引起了妻子方馨的怀疑。

   “老头子,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呀?”

   他一惊,赶忙镇静地问,“啥事?”

   “你咋个……变了?”终归只是生疑,是直觉上的,倘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说不清楚。“有事你就说,不要闷闷不乐啊。”

   “没有,我能有啥事。眼下,我俩就是把二丫子的生日给她过好,这是浩儿托付的,像我们的亲闺女那样给她庆生。”

   为了转移视线,他得很快把二丫子的生日安排妥帖,不让她看见他从心底里折射出来的变化才为关键呢!

   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做事就是效率低,他费了好大劲,才从网上查到生日歌的歌词,戴上老花眼镜,把歌词整整写在纸上。碳素笔出水不太流利,垫纸的平面也不是太平整,弄得他写出来的字,看上去并不很清楚。旁边的老伴却给了他最大的慰藉,很好,很好!

   “老婆子,来,我们哼哼看,像不像那回事!”

   “我过了那么多的生日,就没见你哪次有这样认真的。二丫子的生日你却很上心。”尽管老伴嘴上给他开着这样酸不溜丢的玩笑,还是坐到他身边来尽力配合他。

   “又来了,儿媳是哪个,还不是看在儿子的名上,再说她从小就没了父母,我们不去疼惜她谁还疼惜她呢?她是你乖孙子的妈呢,这你也吃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两位老人在逗着嘴的同时,也在认真地哼唱着歌词。那股认真劲儿,像极了互相逗乐的老顽童。

   终于等来了黄昏,两位老人六点不到就先坐到了喜来登包房内,耐心地等待儿媳柴丽的到来。

   两家人同住一个小区,相隔十来米远的距离。儿子每次出差,公公婆婆都要把这唯一的儿媳叫来家中吃饭,尤其自她有了身孕后,二老更是对她关怀备至。

   “文志浩在搞什么名堂,人还没回来不说,一大早还打得通电话,十点一过突然就打不通了。”柴丽一进门就把不悦表露到了嘴上、写在了脸上。见二老在端坐着等她,就有所收敛了。

   “爸妈,你们早到了啊!”

   “中午些时候,文浩倒是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忙得不可开交,才把事做完,正在往家赶的路上。给我打电话的意思,主要是叫我代他把你的生日先张罗一下,说他可能回来得要晚些,但一定会到……”文成老人只觉脸上有些发烫,心里紧张得像打鼓。对于这样的一番说辞,要不是事先就演练过,真就有可能要露馅的。

   “主要是他太忙了,工作保密性还很强,问多了也不说。他说他争取早点赶回来,我还叫他……”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不能一下子说出来似的,半晌才补充说道“喊他注意安全!”像是经过了一番心理挣扎,又平复之后才努力说出了剩下的话。

   老伴和二丫子都不约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他。

   他忙起身,给老伴面前的玻璃杯里加了一点红酒,又给儿媳的玻璃杯里也倒了一点红酒,然后才给自己的小酒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白酒。她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爸,我不能喝酒,你晓得的。”柴丽站起身,做出要把装有红酒的杯子放到中间转盘上去的样子。

   老伴也赶紧说道:“老头子,你怎么了,你几时喝过白酒了?”

   此刻的文成老先生把头低下,眼睛看着已上齐了、冒着热气的丰盛的菜肴说:“你们都喝点,哪怕意思一下也行。我以前也是不喝白酒的,今晚二丫子过二十七岁生日,志浩还没赶回来。儿子喝白酒,我们二老就代儿子与儿媳喝杯酒,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说罢,他首先举杯相碰,把三个酒杯碰到了一起。

   吃了一阵菜之后,文成老先生又以长辈的名义抬起了酒杯,说道:“柴丽,来我们让你家受苦了,眼下就是你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让我们的孙子平安出生!我敬你一杯!”

   “爸,使不得。你哪能敬我酒呢!这样吧,杯中的红酒,我把它干了,算是对您们二老的回敬。尽管酒不多,只这一点,也是我的心意!我们是一家人,等文浩回来了,他再代我向您们二老敬酒。”

   文成老先生的眼眶迅速湿润了,她们以为他是被感动的。殊不知,他的这泪啊,是心底的反应——为儿子文浩流的。他生死未卜,他在心里悄悄地为他担着心啊!

   “请问哪位是柴丽女士?”突然,从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小伙,他的身上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蛋糕。

   柴丽站起来,用诧异的眼光望向来人。“我就是!”

   小伙上前一步:“这是文志浩先生给你订的生日蛋糕。他吩咐我一定要在今晚八时送来,现在正好是八点整。”

   她半天没说话。在这短暂的静默之中,她把对丈夫的所有怨气都一笔勾销了,心中被一股甜蜜的暖流充斥着,她微笑着对来人说:“谢谢,谢谢啊!”

   等服务小生离去后,文成老人借此机会说道,“志浩,他可能真的是工作太忙了,不能赶回来给你庆生。即便再忙,他也没忘记派人及时把蛋糕送给你,你要理解他!”

   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这一幕的由来,却仍这样说道。

   “嗯!”柴丽心满意足地答道。她迅即站起来,主动给自己的红酒杯里,倒了几滴红酒——纯属只是个心意的表达。

   “爸妈,我代表志浩敬您们二老一杯酒。希望您们笑纳!”

   在吃生日蛋糕、唱生日歌的时候,文成老先生将写好的生日歌单展开,慢慢地戴上老花眼镜,照着歌单,两位老人相偎在一起尽情哼唱,手不停地摆动、声音却是沙哑的。

   柴丽的眼泪来了。但又不免心生狐疑,他们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给一个儿媳庆生吗?

   看到二老那么真诚、那么用心,气氛如此美好,她就不去想太多了。

  

   四

   “老头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在瞒着我?从下午起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晚上二丫子生日桌上,你又有些心神不宁。”方馨老人把在心中忍耐已久的话,终于在丈夫又一个翻来覆去的时候说了出来。

   她的感觉是对的。在这漆黑的深夜,丈夫尽管一方面要在表面上装出没事的样子,另一方面却又要独自承受内心的煎熬,他不能将儿子车祸受伤、而今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连一点音信也没有的秘密,暴露在老伴与儿媳面前。不,她们谁也不能知道。而他超常的举动,又随时有暴露的可能。他们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他的一举一动又怎能瞒得住朝夕相处的老伴呢?

   “哪有啊,你多心了。我是被刚才的一个噩梦吓醒的。”为了掩人耳目,他索性把那个噩梦讲给了老伴听:“我梦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跪到我面前说,叔叔救救我、救救我吧……”

   这个梦的确是真的,他也的确是被这个噩梦惊吓醒的。醒来之后,他就把这个无由头的梦与儿子的车祸连在了一起思考,越想越觉得可怕。自从他们三人走出美之乐大酒店后,她们婆媳在前面走,他故意落在后面,在拉开距离后那个不长的时间段里,他迅速掏出手机拨打儿子的电话,仍是处于关机状态中。这已经是他在得知儿子车祸之后,所打出的第八个电话了。

   这个梦无疑让他又多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不就是个梦嘛,你紧张啥?”老伴宽慰他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莫名其妙地问道:“方馨,如果哪天我走在了你的前面,接下来你会怎么办?”

   像这样直呼老伴大名的时候,还不多见呢!

   “你发什么神经,早早地说这干啥?”

   “那万一我们的儿子有事,你会比我走还难受吗?”

   方馨立刻把脸从侧着的相反方向转过来,转向了他。紧张地问,“儿子有什么事?”

   “没——有——”

   “我只是随便问问,考考你,看看哪个在你心中的位置更重要!”

   她迅速把头重新扭了过去。“睡得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简直不可思议。”便再不作声了。

   他的心却不能因此而平复。

   与此同时,另一边独自面对这茫茫黑夜的柴丽毫无睡意,她也是从一个不祥的梦中醒过来的。

   梦中,丈夫志浩站在水中告诉她:“以后抚养我们小公主的责任就全靠你了。”

   “那你干嘛去了?你怎么知道我怀的是一个小公主,而不是小王子呢?”她嗔怪地诘问,把脸朝向一边,以此抗议他的“不负责任”。

   关于后一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只向她做了个搞怪的动作,说:“傻瓜,我要走了呢!”算是把前面那个问题给如实回答了。

   “去哪儿?”她知道是句玩笑话,故意调皮地说道。

   等她把头再扭回来、面向他时,上涨的洪水就露出了凶相,连同那头乌黑的头发,仅转眼之间,他就完全消失了——是那种沉入到水底的消失。

   她被这梦哭醒了。

   她已然无法再入睡。起来后打开手机一看,才深夜两点多钟。她穿衣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就坐在床边发愣。

   今晚过的这个生日,算是够特殊的了。尽管简单,却依然温馨甜蜜。看得出来,公公婆婆也是煞费苦心的。八十多岁的他们,为她这个腆着大肚子的儿媳专门庆生,怕也是不多见的吧!

   但今晚公公的反常之举也令她捉摸不透。看似安排得天衣无缝的生日,从去老地方订餐庆生、到席间为她这个晚辈敬酒、再到送生日蛋糕、用微微颤抖的手举着歌单哼唱生日歌,各个环节都无可挑剔,可别忘了我是个特别细心的人。至少有两点不能不让人心生疑惑。其一,公公说订餐是志浩打电话订的,可人家却说“你公公婆婆不错嘛,二老搀扶着还来为你的生日张罗。那个时候啊正赶上停电,可把他俩坑苦了”,他们干嘛要这样?公公还说菜是志浩电话点好的,可自己最喜欢吃的几道普通菜,一道也没上,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呢?其二,公公有严重的胃病,从不喝白酒,连过年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倒点红酒给他,婆婆都像防贼似的,生怕倒多了给他,那他今晚的豪爽又是为了什么呢?婆婆怎么不干涉了?

   越想起这些,她就越想从老公那里找到答案。可从美之乐一回到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丈夫报告今晚生日的情况,即便他因工作忙、没能赶回来亲自为她庆生,她也可以理解并原谅他的。她得请老公向公公婆婆表达她的感恩之意。

   可电话依然打不通。准是这家伙又粗心大意了,走时忘了给手机充电,路上没电了吧!要么,就是那地方手机没信号。总之,她不用再担心他了。有爱包围,一切都会好的。

  

   五

   又一个电话响起时,文成老先生开始紧张了。尤其看到昨天打给他的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时,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上了。老伴在场,他只得以“又是哪个家伙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为由进行一番敷衍,从而把它压了,也把手机关了。他笃定对方肯定还会再打过来。他说要出去走走,便离开了老伴的视线。

   到了路上,刚一打开手机,那方才的电话就追打了过来。

   “喂,喂,喂,您是文成老人家吗?”对方声音明显有些急促和沉重。

   “是我,说吧!”他已经预感到了事情可能有些不妙。

   尽管他已有了些思想准备,却不敢往极端方面想。但对方还是用很沉重的口气告诉他,“志浩同志去世了。喂,喂,喂……”

   过了片刻,他积聚起全部力气,也只轻微地说“知道了。”

   还是被对方听清楚了,对方说:“志浩在上手术台前,就断断续续留下遗言,说如果他死了,第一,要及时通知父亲。但母亲与妻子暂时不能告诉。其二,由于父母年迈行动不便,就不要来见这最后一面了,到时把骨灰盒送给他们就行了……由于我们工作性质保密的原因,你们家里就不要派人来了,我们会处理好的,放心吧!喂、喂、喂,您在听吗?老人家您要挺住啊!”

   “知道了。就按……按志浩说的办吧!”

   文成老先生曾经是名军人,目睹过边境冲突中战友的壮烈牺牲,他甚至到过火葬场,亲眼所见战友的遗体化为骨灰,但凭着他内心的坚强和岁月的磨砺,总会在心里难受一阵,却从不掉下一滴眼泪。

   此时的他也依然如此,即便世间为他储备了怎样的悲伤,也再难撼动这位一生经历过无数苦难、而今已至风烛残年的老人对生活的乐观与超然。

   他在得知儿子死讯的那条路上,沿着脚步延伸的前方继续走,先用双手搓脸——为的是消除脸上的倦容,然后背着手在道路尽头的水沟边逛了一阵。水边清风徐来,凉爽宜人……那个下午,他像忘记了一切似的惬意极了。

   忽然,他觉得胸口有些疼痛,一下、两下……这疼痛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又在慢慢加重。当他双手抱肚时,感觉那疼痛又不怎么厉害了。到了家门口,他放下手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婆子,我要去睡会儿,你们不要叫醒我,就让我睡会儿吧!”一回到家,他就朝睡觉的屋内走去。

   “老头子,你又发什么神经,饭还没吃就要睡了?”老伴很是不解地走到床前试图拉他起来。“现在还不到睡瞌睡的时候嘛,你睡什么睡?”

   “别烦我,我困了……”

   到了夜里,老伴也去睡觉时,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几天后,孙女在一家医院顺利降生,婆媳二人喜极而泣,柴丽望着婆婆欲言又止。

   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打破病房里的沉寂,随即两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们望向婴儿,嘴角闪着微笑,眼角淌下晶莹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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