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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稀妈妈拍抖音 2022/6/13 星期一 晴
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总是借故不回家。可不，距离上次回家又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依然没有回家去看看的意思。不过我得声明一下，那就是不经常回家并不意味着我不想家，也不意味着我就不想母亲。苏轼说“不思量、自难忘”正是我此刻对于母亲的心情。
没有当面见母亲，可我却天天见母亲。大家可能不知道，就在我家小院的墙上安装着一个可以遥控的摄像头，我们可以远距离通过手机遥控摄像头的拍摄方向。这就可以全方位无死角监控我家小院的任何地方。每每无事，我都要打开手机的此项功能去查看老家小院里的情况。然后就可以如临现场般观察两位老人在院子里的活动情况。比方说刚才我就清晰看到老父在院子里煮茶、抽烟并伛偻着身子咳嗽，母亲在出出进进里里外外打理家务。看到两位老人活动流畅，身子骨硬朗我才熄了手机然后继续我不息的脚步。
下面我就想说一件就在不久前发生在小院里的事情。
那是一个阴凉的午后，闲着没事我就开了老家院里的摄像头，想亲眼目睹一下两位老人的尊容。可是等了很久竟然没人。就在我要熄灭手机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手机里悉悉索索有了声响，于是我就静候了一小会儿。不久就看见母亲一手拿椅一手掀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母亲可是72岁高龄的老人了，可她却步伐沉稳，毫无蹒跚之嫌疑。不过我就纳闷儿了，老人无缘无故拿把椅子却是作甚？于是我就细瞅了一阵，只见老人径直来到院子中间，然后把椅子放在背靠牡丹花开的地方，接着又去屋里拿了把小凳子，并熟练地将小凳子放在椅子上，接着又在凳子上放了一本书。老人这是要干嘛呢？就在我惊愕之际，只见老人顺手掏出装在左衣兜中的手机，然后操作了一阵，这才将手机放在书上背靠椅子的地方，那角度一定刚刚好，从那熟练的程度不难看出母亲一定不止是一次操作了。母亲这是要拍抖音？以前听弟媳妇说过我还不信，可今天终于眼见为实了。当调摆好手机的角度以后，母亲下一步的工作是去关大门了，这样隐秘的工作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只见母亲关了门，又上了栓，还不放心，还透过门缝向外看了许久。看看确实没人这才放心。然后就去屋里拿出一把扇子，这才做贼似的来到手机的正对面，看样子她还是对安全工作不自信，她又不时地打量着身后，我记得她好像还朝摄像头的方向看了看，觉得真的安全，这才放心地舞上了。
在那静谧的院子里，母亲拿着扇子跳着高山舞，看那装束，母亲应该是刻意打扮了的，新鞋新裤花衣裳。她先是摘一把牡丹花，随着旋转的身躯那花瓣在手中轻轻地滑落，好像还有语音，好像还有音乐，当时的母亲眼前出现的一定是高山流水、风花雪月，并随着轻盈的舞姿将那动人的故事讲述。牡丹花背景加那优美的曲线一定会有很好的视频效果。怪不得连弟媳妇都说母亲的粉丝已经成千上万了呢。
几分钟的表演结束了，只见母亲还来不及卸下装饰就急急地查看回放，感到满意这才放手。然后就匆匆地收拾“作案工具”（取下凳子椅子），并开了大门，装作无事人似的打水、扫院、浇花、烧水……
觉得后面的情景已经无趣，我才熄了那摄像头信息，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小院回到眼前的现实。可我的思绪却追溯到了很远，漂洋过海到了我的过去，到了我的童年……直到打湿了我的双眼。
听人说，母亲在小的时候可是村花一朵，除了学历不行而外，其他的样样好，她会跳舞，会挥镰，人前会说话，也很孝顺，是标准的“刘巧珍般”的人物。她的少年刚好是文革，她参加村里的宣传队，她在“花盆子”队伍中是头梢子，她是我们村唱歌跳舞第一人。她天资聪慧，感知形体艺术和音乐的能力的极强。我的父亲，一个英俊潇洒且各方面能力都不输母亲的男人，他们相识在村里的宣传队里，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经过媒人稍作撮合就在喇叭班的吹吹打打声中走在了一起。羡慕加嫉妒恨是当时村里所有年轻人的心声。
可是婚后的生活并不美丽，父亲和母亲之间虽则爱慕有加，可是生活的风雨却总是经常光顾，“光石板扎根”几乎是那个年代所有年轻夫妇的代名词。“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更是当时父母情况的真实写照。不过这一切都没有难倒这对新生的夫妇，他们就在一个破瓦房里埋锅造饭，生儿育女。贫穷没有吓住妈妈，可是封建迷信却击垮了妈妈。大家都知道解放初期的新中国农村还是比较愚昧落后的，母亲一家在旧社会可是名门望族，在新政的影响下便一直抬不起头。母亲的妈妈满脑子都是旧思想，封建迷信更是堵塞了她所有的耳目，说她是“封建遗老”全不为过。受外婆的影响，我的母亲更是满肚子神灵、满脑子报应。记得有一次母亲转了趟娘家回来就一蹶不振，满眼泪痕。我奶奶就问她出啥事儿了，母亲说：“我妈妈说来，让把所有的油都倒上，所有的面都倒上，给孩子最后做一顿好吃的，因为天要收人了，末期就在今晚子时……”这自然招来了我奶奶的一顿训斥（那时候我还小，是我奶奶后来说的），结果天没有收人，天却把我外婆给收走了，外婆不知道是被那路魔鬼缠身，竟然卧床不起，无药医治，过不了多久就腿一蹬走了。走的时候我外婆还拉着我母亲的手说“孩子，我前面先走一步，你带孩子随后来，我先给咱们看地方去……”清楚记得那年我刚三岁，二弟一岁。打送走了外婆我的母亲就很不正常了，要么就傻傻地坐着，要么就嘿嘿发笑，样子很吓人。她不敢睡觉，据说眼睛一闭就看见外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要接她和我们两个孩子回家。清楚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正在梦中，突然听见有鞭打的声音，于是我就睁眼去看，原来是奶奶正在用桃条抽打妈妈，我就哭着求奶奶不要打妈妈，奶奶就说我妈妈被鬼跟上了，她在用桃条给妈妈驱鬼。再看妈妈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好在母亲还是醒过来了，醒过来的母亲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母亲在梦中看见地狱了，看见姥姥正在被地狱里的鬼捆绑着折磨……
不过娘却是坚强的，虽则她在受着非人的煎熬，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为我们做工做饭，母亲下地的动作依然是那样的快，母亲做的饭菜仍然是那样的香甜。在父母一致的齐心协力下，我们都没有饿着冻着，我们还被送去学校读书。
然而父亲和母亲的矛盾却有逾日尖锐的趋势，原因就是母亲经常会请阴阳先生到家里来，而父亲却不信那一套，父亲更是把一切的罪责都追究到死去的姥姥身上，母亲之所以有今日都是由于当年姥姥对她言传身教的结果，如今姥姥是把自己给折腾上了，可还想叫上我的母亲去陪葬。
那天母亲的病又发作了，她说她分明能看见家里有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母亲没说），于是她就着急忙慌地打发我们弟兄俩去请先生。我们就赶紧去了，先生来了，先生在母亲身上作威作福，然后画符，到头来画符贴的到处都是。后来父亲来了，看那架势他很是生气，都给先生不给好眼色，先生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悄悄卷包包溜了。这下可了不得了，父亲把能够驱鬼的先生给得罪了，这样我们家的鬼就会无法无天，恣意行事，于是母亲就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勒自己，还口口声声说只有她死了才能换取我们全家的安全。父亲就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寻死，于是她就彻夜坐在阴沟的石头上不回家，爸爸没有办法，只好妥协。母亲就正告爸爸说，家里的鬼太多了，要让父亲也帮助她驱鬼，只有上下同心屋子里的鬼才能被驱除干净。父亲答应了妈妈。于是母亲就命令爸爸亲自去请他得罪过的先生，父亲就拿着礼物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亲自用马把人家接来，母亲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然而家里仍然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所以母亲的那病仍然不时发作。我就怯怯地问母亲，我们不是都请过先生了吗，那为啥家里还是不顺利呢？母亲就说有些鬼很难缠，一般的先生是奈何不了的，于是母亲又去外村外乡甚至外县去请更高明的先生。可是情况好像仍然没有太多的改观。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云游道人，她给我娘看了面相并且诊脉以后说，我娘的病要得好非得出家为尼不可，否则就无救矣，于是母亲就经常自言自语着要出家。常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弟兄几个经常以泪洗面，很担心娘会真的出家而抛弃了我们。当然从父亲那一双忧郁眼神中我们看得出来，他的担心比我们的更大。
也许是娘并不想离开我们家，我的母亲后来竟然没有出家。在那样漫长的日子里，我记不起别的，唯一能够记得的都是母亲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样子。为了养活我们，母亲跟着父亲下过炭窑，贩过粮油，纳过千层底儿，挖过草药，为了供我读书，母亲亲自赶毛驴送口粮到学校。母亲吃玉米杂粮，给我们节约白面精粮，我生病在床，母亲更是找大夫，求菩萨，亲自熬药服侍在榻前。如果我们是鲜花，那么母亲就是绿叶，她用她那强大的羽翼庇护着我们，用她那健壮的体魄支撑着我们，母亲虽则瘦弱，但是母亲的灵魂伟大，母亲有遥远的目光，母亲就是我们的蓝天白云。在父母的保护下我们都正直成长为人，我考上大学当了老师，老二当兵表现出色被提干留疆。老三学业有成如今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乡镇干部。就这样我们活过来了，母亲不仅没有出家，也没有死，，受现代文明的影响，尤其是我们弟兄三都争气，如今母亲已经不再相信迷信，也不再会被鬼神缠身，如今的她已经彻底战胜了迷信，更是战胜了自己。
这些年，随着祖国脱贫攻坚钟声的响起，我们这儿的“高山戏”被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父亲和母亲自然成了这一遗产的传承人，真是斗转星移，没想到花甲已过的母亲竟然摇起了童年的扇子，捡拾起了遥远童年的梦。这些年来，她更是频频活跃在各种舞台，用一把扇子舞天下，用一口金嗓子唱余年。就在这些年，全国上下更是兴起了“火山热”、接着又是“抖音热”，“快手热”，没想到“八十老儿学吹响”，我七十岁的老母也能把手机玩的提溜转，她不但会拍还会自导自演，还会把那视频快捷传到网上，如今她已经成了名人，已经成了中老年人的偶像，手下粉丝无数，崇拜者云集。去年以后，国家又提出乡村振兴，我的母亲更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古稀的妈妈拍抖音，这是奇事，尤其像我妈妈这样九死一生的人能够活过古稀并还能拍视频那更是奇迹，别人是越活越老，唯有我母亲却是越活越年轻，这些年我偶然回家，向来低调没有自信的母亲竟然还劝诫我要凡事放下，遇事坚强，对于我们来说这将是何等幸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村里跟母亲同年岁的姊妹看着健康，可都走在了母亲前面，人生真是让人难以看透，母亲更是让人难以读懂。人生坎坷坎坷不过母亲，人生辛苦辛苦不过我娘。
不过，留给母亲的岁月毕竟不多了，俗话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宽绰点算，母亲最多也活不过二十年，想到此处，不禁让我泪流满面。身长翅膀吧脚生云，我要回家看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