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系列之白裳女

川地有山,名为八瓣莲。因其山顶有峰,形似莲开八瓣,故得此名。

白展二人路过此山,天色将晚,月影已现,便欲沿着溪流,寻一村落,歇息一晚。

不多时,见一木牌,应是路引,二人勒马上前,只见上刻“隐村”二字,刀法遒劲,气势豪纵。

白玉堂眉锋一挑,目流清光:“刻此字者颇有造诣,若有幸谋得一面,必要与他切磋一番。”

展昭细细端详后,敛眉不语。

白玉堂见此,凝神相问:“有何端倪?”

展昭轻抚字迹,菱唇微启:“此人刀法甚妙,展某亦是佩服,可惜牌身已腐,无法窥得全貌。再者,此牌应为桃木所制,颇为新奇。”

白玉堂闻此,心下警觉,细细一看,确如展昭所说,“隐”字前可见一横,但腐蚀严重,无法辨认原字为何。

“有趣有趣,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何门道。现已戌时,此时进村,说不定还能吃上些酒食。”白玉堂说着转头看向展昭,见他连日奔波,虽微有倦色,却是眉染夕辉,目光明澈。

“白兄,事不迟疑,走吧。”展昭说罢便一夹马肚,纵马向前,白玉堂只觉一阵劲风刮过,青丝拂面,红衣渐远。“你赶着娶媳妇那!臭猫!”骂完也不甘落下,一扯缰绳,奔驰而去。

残破的桃木睨着他们的背影。

不消半盏茶功夫,不远处便出现了一排排忽明忽暗的灯火,房屋的轮廓也若隐若现。二人下马,缓步前行,穿过一片刚刚收割过的稻田。

夜幕漆黑,繁星低垂。

二人的鞋底摩擦着石子路面发出“沙沙”声。

突然,白玉堂将画影一横,拦在展昭胸前,示意其止步。展昭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白玉堂欺身而上,贴近耳侧道:“你听,听见了什么——”

展昭身体微绷,凝神细听:

耳畔只有风的低语。

他瞬间明白过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接话。

白玉堂少年心性,瞧展昭将脸微微撇开,垂首敛眉,有些拘谨之态,竟起了捉弄之意。他坏笑着在展昭耳侧轻吹了口气,引得展昭浑身一颤,往后退了数步,双眼圆睁,不可思议地出声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堂见他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模样,自知得逞,虽暗自憋笑,面上却微有冷意:“没有别的意思,方才见你耳后有一飞虫,便吹气驱赶。你这御猫倒是奇,一脸见鬼的样子。”展昭闻此,又见白玉堂言之凿凿,不似有虚,心下惭愧,拱手赔了不是。

白玉堂偷偷瞥了眼展昭,见他一本正经给自己赔礼的样子颇为可爱,心中暗骂一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这种小事怎会真上心。”

展昭闻此,联想到此前的名号之争,狐疑地瞅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面不改色:“话说回来,这地方倒是邪得很。”

展昭也敛了心神,开口道:“正当七月,又在山中,方才我细听了一阵,此地竟未有蝉鸣。”

白玉堂颔首,目光锐利:“正是如此。确切说来,是过了路引之后,蝉鸣渐消。蝉鸣与冷暖相关,天热蝉声鸣,天凉蝉声隐。展昭,你可察觉此地凉意陡生?”

展昭点了点头。

他生来体温偏寒,对冷热的感知颇为敏锐,方才策马之时,他就察觉此地凉风阵阵,不似炎夏,反似初秋。

时节反常。

白玉堂轻哼一声,扛剑于肩,白剑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管它有什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能奈我何!”

展昭闻此,暗自钦佩白玉堂的胆识,却也心生忧虑,不由劝道:“白兄,若是你我二人遇险,不要冲动,谨慎行事。”

白玉堂勾唇一笑,眼中似有轻蔑之意:“你们官府中人办起事来就是束手束脚,你不上啊,我上。”

展昭听出了白玉堂话中带刺,却也不动怒,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展某并非胆小怕事之人,只是我们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还是谨慎为妙。”

“哎,猫大人,别说我们,爷是锦毛鼠,你是御猫,谁和你鼠猫一窝?”白玉堂话音刚落,前方树丛里发出一阵响动,白玉堂一个箭步,挡在展昭跟前,二人皆敛了心神,拿出了十二分警惕。

白玉堂忽又想起什么,冷下了张俊脸,一双桃花眼盯着展昭,神情狠厉:“展昭,你是官府中人,这娃娃瞧你一眼便吓晕了,不会是因为你仗着是个官/儿做了什么欺/民的事吧?”

展昭一听这话,不由也是添了薄怒,道:“白玉堂,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我相处时日虽不长,展某也知你对在下入朝为官之事颇有微词,但江湖中人的侠义之心,悲悯之情,展某一刻也未敢相忘!”

白玉堂冷哼一声,将软趴趴的娃娃搂进怀里,支剑起身,“白某姑且信你,你记住,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混账事,休怪我手中刀剑无情!”

展昭回道:“展某心中自有分寸,不劳白大侠费心。”

正当二人发生口角之时,白玉堂怀里的小娃娃微微睁了眼,静静地打量着展昭,原本黑葡萄一般的瞳仁竟慢慢变细变长,发着幽幽的金光。

不过,正在气头上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闹得再凶,饭还是要吃的。

月色引路,二人来到村口,见村门的牌匾上刻着“莲隐村”三字,心下了然。

村庄里多数人家是茅屋,少数几家是瓦房,房子的样式竟有些前朝遗风。屋檐上都垂挂着数只莲花灯,灯盏做工精细,栩栩如生,有风吹莲动之态。灯下支着盆炭火,火苗舔舐着盆面,噼啪作响,徐徐青烟飘出,随风而逝。

放眼望去,户户如此,无一例外。

来往村民见二人红衣白衫,牵马而来,知是外乡人,又见二人生得俊美,其中一位手里还搂着个娃娃,纷纷面露好奇之色,窃窃私语起来。

有几个孩童蹲在火盆边玩耍,他们围成了个七歪八扭的圈,似乎在埋头画着什么,一边画,一边嬉闹,你推一下我,我搡一下你。

白展二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微微驻足,见地上是一些颇难辨认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十分稚气。

“去远一些的地方玩吧,这里有明火,太危险了。”展昭柔声轻劝,火光照亮他的侧脸,那双眉眼若是多一分气势则显凌厉,少一分则显文弱,温润得恰到好处。

离火盆最近的一个女童正用小树枝一笔一画地写着个“刘”字,听闻展昭之语后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眸上覆着的睫毛似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火光照亮了彼此的眼睛,这孩子的眼珠极黑,仿佛是泼了墨,展昭竟无法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

“大哥哥是外乡人,所以不晓得,这火伤不到莲隐村的人。”女童的声音很是稚嫩,带有明显的地方口音,让人忍俊不禁,心生怜爱。

展昭其实只听懂了后面半句,心中却更为疑惑:这明火怎会不伤人?

“大哥哥,你长得真俊,叫什么名儿?”女童歪着脑袋,看着展昭的眼神竟有些痴迷。

以前也有人夸过展昭模样好,但被如此直白地称赞还是头一回,展昭有些羞赧,刚想开口作答,却被白玉堂打断。

“一只臭猫而已。”说罢白玉堂把手里的娃娃往展昭怀里一塞,一撩前摆,跨蹲下来,左手提着画影,右手搭于膝上,笑眯眯地问女童:“来,小丫头,白衣俊哥哥问你,你们点了这火是做什么?烤东西吃?”

展昭怀里忽然被塞了个咳得小脸通红的嫩娃娃,有些茫然失措,懵懵懂懂地看向白玉堂,见他已经和女童攀谈起来,便也不好说什么。

眼看这娃娃皱着小脸儿,咳得快背气过去,展昭心中万分不忍,缓步向前,轻揉着她的胸口,用内力帮她疏通缓和。

即使知道这孩子的抗打能力非常人所能及,展昭手里使的力气也不敢太重,生怕一不小心便伤了她。

但很快展昭便发现融入娃娃的胸口的内力犹如石沉大海,毫无踪迹可寻。他不由暗自心惊,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女童说的话:“这火伤不到莲隐村的人。”

展昭的步伐顿住了,怀里的娃娃看样子不太喜欢那些明火和青烟,若是如此,是否可推测她不是村中之人?若她不是,那她从哪里来?此处没有邻近的村子,这娃娃年纪这么小,不可能一个人翻山越岭......

展昭越想越心惊,忽觉周围昏暗起来,他抬起头,发现灯灭了,火熄了,熙攘声被掐断,街上空荡荡的。

此情此景已经超出了展昭的认知范围,他有些发怵,下意识回头看向方才站的地方——人影全无。

白玉堂不见了。

展昭倒吸一口冷气。

又觉臂弯一轻,低头一看,奶娃娃竟也无影无踪。

村里的一切突然归于死寂。

清冷的月光淌过石板路。

只余他一人。

展昭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是一剑,回头的瞬间与一双散发着幽光的竖瞳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之间,展昭脑海里闪过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只身走夜路时,若有人于身后拍肩,千万千万不可回头。因恶狼通灵后,会直立行走,尾随人后,伺机贴近,轻拍其肩。若行人回头,下一秒就会被咬断喉咙。

一只冰凉的玉手抚上了展昭的额头。

白玉堂这里却是一切如常,灯明火耀,人声鼎沸。

白玉堂刚刚问女童点了火做什么,女童却支支吾吾不肯说。白玉堂见此,坏坏一笑,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颗好看的糖来,在女童面前晃了晃。

女童的目光亮了,她踌躇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扔了树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向白玉堂讨要糖果:“如果俊哥哥给我糖吃,我就告诉你。”

白玉堂见糖果攻术奏效,心下一喜,但没有马上给女童,依旧笑嘻嘻地打马哈:“小丫头你先说,说了才有的吃。”

女童不满地嘟了嘟嘴,有些委屈的样子,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不为所动。

女童本就聪慧,见面对的是块硬石头,也不好强求,只能先称了白玉堂的意。

她拍拍手,站起了身,伸手指向一旁的火盆,“这火是用来辟妖的。”

“喔?”白玉堂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

“听我阿婆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白衣女子来村里,说在山中迷路,请求村民收留。村人问起她姓名,她说自己是孤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因常穿白衣,别人常叫自己白裳女。村人见她可怜,便留下了她。谁知,这女子竟是河中生出的蛇妖,凶残无比,当晚便吃了一家五口。”女童说起这段话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白玉堂也觉惊骇,不由怒上心头,骂道:“岂有此理!若是给我遇上了,必定一剑砍了这妖的脑袋!”

女童继续说道:“当时村里有一个道士,感应到有灾祸,便急忙赶去,与那蛇妖斗法,两人斗得难舍难分,最后将那蛇妖的魂魄封印在一块桃木上......”

“丫头,你说的桃木可是村子不远处的那块路引?”白玉堂出声打断。

女童咬着唇,露出些许愤恨的神色来,“对,桃木可杀鬼王,也镇住了那蛇妖的魂魄。虽如此,那妖物怨气甚重,在被封的前一刻,对桃木施了咒,只要她还在桃木中,村里的人便生生世世无法离开这里,她脱离桃木之日,便是村子覆灭之时。从那时起,村中就有了提防蛇妖的习惯。据说蛇畏惧明火和青烟,不敢轻易接近,于是家家户户都支起火盆,以求平安。”

白玉堂摩挲着画影,若有所思。

女童见此,提了声音:“缘由我可都告诉你了,不许耍赖!”

白玉堂低笑:“我白玉堂向来行出必果,怎会不作数?”说罢便把糖抛给了她。女童得了糖,倒也不马上撕开纸来尝,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拾起一根树枝递给白玉堂,“白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想学来写,教教我,好不好?”女童的声音甜美动听,此刻又有些撒娇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

白玉堂爽快地答应了。

原因无他,现在天下人都知展昭是御猫,堂堂陷空岛五爷当然不能落在那猫后面。于是,写完自个儿的名字,五爷还在后面加了“锦毛鼠”三个字。

女童噗嗤一笑。

白玉堂写完自我陶醉了一番,心想一会要用这事来气气那臭猫,想到这,白玉堂便四下寻找展昭的影子,让他疑惑的是,展昭竟不见了!

呵,那臭猫不会抛下五爷我去喝酒了吧?真是好大的胆子!臭猫,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玉堂心中愤愤然,转念又想起展昭怀里还有一个半路杀出的嫩娃娃。

白玉堂打算问问那娃娃的事情,于是他摸了摸女童的头,开口问道:“丫头,你这村里有没有一个后颈有红痣的奶娃娃?”

女童刚刚把糖放进嘴里,听了白玉堂这番话,脸色煞白,嘴里的糖也不记得含,任它滚落到地上,转了几个圈,停了。

周围的孩子闻此也是一副极害怕的样子,他们面面相觑。“哇!”得一声哭出来,顷刻间跑得一干二净。

白玉堂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一把抓住女童的手臂,急问:“怎么了?那娃娃是谁?他们怎么这幅样子?”

女童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眼角微红,一副快吓哭的模样,颤声道:“白.....白裳女的后颈就有一颗红痣......”

话音刚落,女童的眼睛一花,刚刚还蹲在面前的白玉堂转瞬间便消失了。

女童先是一愣,继而用小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动作妩媚,竟有些成熟女子的风韵。原本可怜兮兮的神情冷了下来,只见她勾唇轻笑,阴恻恻地低声叹道:

“呵呵,锦毛鼠啊锦毛鼠,等你伴儿来了,老娘送你们一起上路。”说完便抬脚把地上的糖碾得粉碎。

展昭他出事了!

白玉堂只有这一个念头,越想心里越觉得慌,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你这臭猫关键时候给爷掉链子!你他妈要是敢翘辫子,爷非到阎王老儿那把你丫揪出来揍一顿才解气!”

白玉堂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前方有一人,长身玉立,眸正神清。

展昭!

白玉堂脑子里“当”的一声响,忽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满心满眼都是那抹红影,那一直悬着的心却神奇地落了下来。

待他冷静下来后,意识到展昭身侧还有一名白衣女子。白玉堂定睛一瞧,哟,唇红齿白,杏眼流波,长得还挺标志,啧,这臭猫,五爷就不在一会,他就能......白玉堂忽然愣住了:女子脖子上赫然有一颗红痣!

他眼神一凛,心又猛得提了起来,“猫儿,小心!”说话间,白玉堂已提气向前,拔剑朝女子刺去!

几乎在白玉堂拔剑的同时,展昭也动了!

他上前一步,将女子掩于身后,剑不出鞘,生生挡下了白玉堂的一击。

白玉堂见此,急火攻心,紧盯着展昭大喝:“展昭!那女人是吃了五个人的妖物!罪无可恕!让五爷送它归西!”

展昭听罢,眉头紧皱,右手发力,将白玉堂的剑挑开,见白玉堂后腿数步,也不再进攻,退回女子身边,用巨阙其护住,急急地解释道:“白玉堂!这事太复杂,你不要插手!”

白玉堂见此,勃然大怒:“不要插手?呵!可惜我这人向来就爱管闲事!展昭,我今日非杀了它不可!”

白玉堂说罢提剑要刺,展昭身后的女子见此,竖瞳微张,莲步轻移,瞬息之间便来到白玉堂跟前,玉指轻点,便定住了白玉堂的身形。

白玉堂动也动不了,他咬牙切齿道:“妖女,有本事放开你爷爷,来堂堂正正打一场!”

白裳女掩唇轻笑,“岂敢岂敢,白五爷的本事小女子是见识过的,这不,小女子背上还有白五爷留下的印呢。”

“哼,妖女,你给展昭施了什么法,让这混蛋这么护你!”白玉堂一记眼刀狠狠剐在展昭身上。

“白兄,我......”感受到白玉堂凌厉的眼神,展昭想解释,可话刚出口就被气得头顶冒烟的白玉堂喝断:“展昭你住口!等我收拾完了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再找你算帐!”

白玉堂这一吼,展昭真不再说话了。

不是被吓住,是觉得已经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虽然他心知白玉堂向来嫉恶如仇,如今此事又太匪夷所思,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误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那种“你别讲,我不听”的态度着实让人如鲠在喉。

白裳女见展昭眉头微皱,欲言又止,望向白玉堂的眼神里有些戒备,又有些被刺伤的难受,不禁想起被人无故踹一脚的小猫。

“他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白裳女暗奇,“是真觉得委屈了。”念此,她轻瞪了白玉堂一眼,指尖一捻,施了个封语咒。

白玉堂忽觉嘴唇一紧,接着便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彻底懵了,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听女童说妖蛇施法是一回事,自己亲身经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白裳女眼角含笑,低眉垂首,柔柔地向白玉堂施了个礼,朱唇轻启:“小女子得罪了。”

白玉堂虽然接受不了自己被蛇妖禁了言,但见美人给自己赔了罪,这心里还是好受了点。

不想,待美人抬眼时,眸里却透出几分戏谑的意思来:小子,你不是能吗?吼一声来听听啊?

白玉堂气结,眼里要是能射出刀来,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妖女狠狠戳几个窟窿才甘心。

白裳女神色自若,迎着他的眼刀,竖瞳大张,散发出金光来。

白玉堂忽觉四周烛火全熄,昏暗一片,人声顿消。正惊异之时,又见莲花灯里绿光幽幽,宛如鬼火。

白玉堂回过神来,盯着白裳女,那神情似是在问她在耍什么花招。

白裳女叹了口气,解释道:“白五爷,你现在所见到的才是真正的莲隐村。”

——草木凋败,人气全无。

展昭温朗的声音响起:“白兄,白姑娘不是恶妖,这一点展某向你保证。就算你不信白姑娘的话,难道展某的话你也不信?”

白玉堂冷静了下来,他看向白裳女,用眼神示意其解开法咒。

白裳女抿唇一笑,伸出纤纤玉指,在白玉堂人中轻轻一点。

白玉堂下意识地张口喘气,继而说到:“猫儿虽然混蛋,但不会口出诳语,爷姑且信你,说吧。”

“此山原叫秋平山,机缘巧合下,山峰裂为八块,形似莲花,于是这里的人就管它叫八瓣莲。从那时起,每逢夏季,山中必有大片莲花盛开,美丽非常。那些莲吸收了日月光华,渐渐有了神识,便化作了妖。妖物若是入了正道,可为仙,若是入了邪道,则生变。这些莲妖听了妖道的挑唆,沦为邪物,为害一方”,白裳女指了指泛着绿色幽光的莲花灯,“这些看似是灯盏,实则为莲妖们的本体,每朵莲里都锁着村民们的一魂一魄。莲妖们用魂魄之灵滋养本体,并用法咒束缚他们,将他们永困于此,无法超生。”

展昭悲悯地看着那些幽光,双拳紧握。

白玉堂眉心微皱,出声询问:“我知人有三魂七魄,为何花里只有一魂一魄?”

白裳女流露出内疚之色:“莲妖们为了增强自身法力,已将村民的两魂六魄吞噬殆尽,然后鸠占鹊巢,宿于村民的躯壳之中。斩除这些莲妖最快最彻底的办法就是毁去本体,小女子曾施法毁去五朵,却因咒术未除,连累锁在其中的魂魄也一同灰飞烟灭了。”

“那如何才能解开咒术?”白玉堂急忙相问。

“需要至阴体质之人的心头血,如此体质的人万里挑一。当时小女子意识到解咒不易时,便当机立断,在桃木片上刻下村名,以桃木为阵眼,张开结界,将莲妖困在村中,不得离开,让它们也尝尝被永世束缚之苦。不巧,那妖道竟从中作梗,用其拂尘重伤我,我便隐去气息,附于桃木之上,修复元气。”白裳女声音微颤,眼里有着刻骨的恨意。

“莲妖们吃了这个亏,便开始研究对付的法子,”白裳女指向远处的火盆,“小女子虽是蛇,但不怕普通的明火,莲火却除外,只有此火小女子碰不得。于是莲妖便炼成此火,设于村中,使小女子不得靠近。”

“那桃木片上的字是原你刻的?我以为刻字的是名男子。”白玉堂眉锋一挑,眼中颇有赞赏之色。

白裳女的眼神柔和下来:“小女子不才,在师父那儿习过几个字,未得真传,献丑了。展南侠,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南侠可否答应?”

展昭点头:“白姑娘请说,凡是力所能及之事,展某定不会推辞。”

“若是小女子没有看错,展南侠便是那万里挑一之人。”

白玉堂原本抱剑立于一侧,听了这话,心中一急,往前疾走几步,把展昭拉到一边,沉声问:“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展昭并未马上作答,他沉吟了一会,说道:“展某对神鬼之事不甚了解,不知白姑娘所说真假,但展某确是至阴时刻出生之人,从小身子也偏寒。而且,”展昭顿了顿,“不知为何,每当展某与白姑娘对视时,总有种亲近之感。”

白玉堂望着展昭那双温润明澈的双眼,轻笑一声:“你这只傻猫!”便不再多言。

白裳女略带歉意地望向展昭:“若是展南侠觉得为难,便作罢。”

展昭含笑摇头,眉眼间还有些稚气未脱的青涩,声音却无比坚定:“村民的魂魄已经饱尝了被妖物囚禁之苦,若是可以帮助他们脱离苦海,早日投胎为人,展昭虽死犹幸。”

白裳女心中暗喜,但还需谨慎,她看向展昭,神情肃然:“劳烦展南侠将上衣褪去,取血之时会有些疼痛,担待了。”

“无碍。”说罢,展昭便将红衣半褪,露出胸膛来。

白裳女走近,却并不急着取心头血,而是仔细端详起展昭的胸口,竖瞳发出微光来,神情专注肃穆。

“咳咳。”白玉堂轻咳两声。

白裳女回过神来,见展昭虽面容沉静,但耳根通红,想来是羞了。她抿唇轻笑,道声:“失礼。”便伸出玉指,划向展昭心口。那玉指看似柔软,指尖却锋利如刃,瞬间便划出道血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展昭眉头微皱,白裳女左手一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瓶子,瓶身上勾画着一条云纹。她将玉瓶贴紧展昭胸口,让心头血流入瓶中,眼看快满,便施法止血,取出一只木塞,塞紧瓶口。

“成了!”白裳女话音未落,展昭忽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事物模糊起来,脑海中响起阵阵翁鸣。

他向后退了几步,有些站立不稳,恍惚之间,感到有一只手牢牢地扶住了自己的肩,耳畔传来白玉堂的呼声:“展昭!你振作一点!”

“展南侠是因失血引起的晕眩,白大侠切莫担心。小女子倒有一事不明,你既如此担忧展南侠的安危,方才为何不阻止?”

“我从封号之争开始便与展昭处处不对盘,他是死是活本也与我无关......但相处下来,我也知这猫是个说到做到的爷们儿脾气,他一旦应允,必定担得起来,我信他。”白玉堂说罢便伸手替展昭拉了拉衣衫,掩住了胸膛。

展昭心头五味陈杂。

白裳女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打开木塞,血犹温热。她施法取出鲜血,洒于莲花芯的幽火之上。那幽火粘上了鲜血,便褪去了暗绿,变得纯净起来。

白裳女心道:解开了。又一挥袖子,把魂魄聚集起来,取出一只粉色香囊,打开袋口,正准备把这些魂魄收入囊中时,突生变数。

原本聚在一起的魂魄猛得被一股强力拉扯,分成了几块。

白裳女心头一惊,快速施法再聚,谁知那些魂魄竟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扯住了一样,丝毫不动。

白玉堂起身,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那些魂魄似是被某种力量指引,齐齐穿过结界,飞向天际,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白裳女见此,心下马上有了计较,一双杏眼气得快喷出火来,骂道:“该死的妖道!姑奶奶总有一天要撕了你!”骂完也不含糊,一摊手,掌中出现一把通体碧绿的长剑,她握紧剑柄,右手发力,向莲花砍去。

一朵莲被她劈作两半后,原本娇嫩的莲瓣迅速枯萎,成了死莲。

“住手!”前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断喝。

白玉堂定睛一看,赫然是方才的女童。

女童脸上不再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漆黑的眼睛里渗出一种阴毒来,让人毛骨悚然。她指了指白玉堂,笑道:“白裳女,你若是不想让他死,就停手。”

二白都愣了,面面相觑,眼神相撞。

——你小子惹她了?

——没有!

——那她干嘛那你做筹码?

——爷怎么知道!

女童见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白裳女,你猜他把什么东西给我了?”

白裳女闻此,柳眉倒竖,竖瞳森然。

白玉堂冷哼一声:“你这娃娃真有趣!爷不就给了你颗糖么。”

“......”

“......”

“哈哈哈哈,你当老娘稀罕这玩意儿?”女童大笑。

白玉堂微怒,寒光一闪,画影出鞘,直直地向女童面门刺去。

女童闪身躲过后,笑道:“锦毛鼠啊,你就不该把名字写给我看。”

白玉堂神情一凛,将飞蝗石夹于两指之间,回身之时,手中发力,朝女童心口弹去。

女童一把将其抓住:“对于我们来说,凡人的姓名就是一把钥匙,知道了写法,唤其名,就能勾其魂魄,而魂魄一旦离体,就别想再回得去!”

展昭一听,便想提剑相助,却被一双玉手拦下,耳边传来二字:“无碍。”

白玉堂听罢女童的话,心底一凉,原本只是与展昭的意气之争,谁想就变成了自己催命符!

念及此,白玉堂眼中杀气立现!爷爷我一不做二不休,先取了你的命!

他一把抓住女童衣襟,狠狠往地上一摔,女童喉间一热,便吐出了一口血,白玉堂举剑便刺。

女童吊诡一笑,额间忽现一枚莲花纹样,紧接着,唇边吐出三个字:“白、玉、堂!”

莲纹红芒大盛。

几乎是同时,白影一闪,碧光笼罩了整个村子,所有的莲花都裂成两半,瞬间便凋落了,“村民”们纷纷倒下,皮肉开始变黑变干,化白骨,散作尘。

“白兄!”展昭被红芒刺得睁不开眼睛,待光芒稍弱,急忙去寻。

白玉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他疾步上前,抓着白玉堂的肩,把他掰过身来,面向自己

——白玉堂的眼睛还是亮亮的。

展昭松了一口气。

“臭猫,爷是这么脆的吗?”白玉堂眼角微挑,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女童,女童的胸口被开了一个洞,因莲妖离了体,已变为一副空壳,僵硬地倒在地上,面容枯槁,渐渐消于无形。

展昭不忍地别过脸。

“莲妖已消,小女子就此作别。”白裳女走到二人跟前,俯身施礼后,意味深长地朝展昭一笑:“后会有期。”接着白光一闪,消失了踪影。

“啧,这女人跑得还挺快!”白玉堂转过头,注意到展昭衣衫微乱,想起他胸口本有伤,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药瓶递与展昭:“这里头是我大嫂的药,可补血气,你拿去用吧。”

展昭心头微热:“白兄的心意展某收下了。”说着便接过青瓶,正要打开,忽觉眼前有东西一闪,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抬头望向白玉堂时,发现他已背过了身。

展昭摊开手掌——是块糖。

呵,果真孩子脾气。

村前木牌边——两道白影绰绰,一人轻抚桃木,原本模糊的字迹竟又清晰。

正是白裳女。

另一位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随侍于她身侧,恭敬地问道:“仙子此行可有收获?”

白裳女握紧手中的玉瓶,柳眉舒展,轻笑道:“本仙试了他的额头和胸膛,虽无痕迹,但应八九不离十,晴儿,回昆仑。”

“是。”

莲隐掩蝉言,风动惹青烟。

淡酒闲相饮,今夕是何年?

白裳女 完

多谢白白不辞劳苦帮我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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