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东升

人与自然应该建立什么样的关系？中国古人早就对此做出了规定：天人合一。

《中庸》里说：“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于是，我们应该感恩，赞美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

关于自然之美，庄子早就看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她化育出万物而不自矜。我们应该感恩周遭的一切，而不是不惜物力，随意挥霍糟蹋。当我们打开心扉去接受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的舒适生活时，我们更应该心怀感恩，使自然达到一个美的平衡状态。

由对自然、美、感恩三者关系的考量，我想到教育的一些苍白、无力的地方，我们对孩子的教育往往也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从而给我们造成了很多的困惑。

一种观点认为，教育既美育，美育与审美的品质有关。那么什么是美？我常和学生说，美是带给你内心的那份感动。当你放慢脚步观察周遭的时候，一下子就会发现美的存在，你的身边到处都是美。“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两句带给人们千百年来的感动就是在一举、一望、一低、一思的几个瞬间完成的，每个人都是可以在平常的生活中去捕捉到这样简单的动作，因此它才构成了一种美学上人人都可能有的生活体验，才可以被传唱千年。

恰巧最近有一个朋友和我聊天也说到，有一天他突然看到了天上有星星，这实在太不容易了，要知道天气一直不好。我当时感觉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很快就指出他的问题，不是看星星不容易，而是我们很少有人会像小时托着下巴呆呆的仰望星空了，甚至我们看到有人这么做的时候还会觉得很无聊、很傻。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我们实在太可怜了，在成长的过程不断的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忘记了自己生命中曾经有过的东西，却忘记了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能使我们的心境得到舒缓。

《红楼梦》在第三十五回讲到傅试家的嬷嬷对贾宝玉有这样一段评论：

“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他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

其实，不妨把傅试家的嬷嬷对宝玉的评判看作是大人对于孩子身上表现出来的自然天性的一种扼杀。长大后的我们很容易过早地把孩子纳入到一种社会性的规范之中，所以宝玉的行为不被社会所理解，在欣赏自然的美时却被别人笑痴笑狂。如果我们都能在花谢花飞花满天时感知自然之美，就不会笑话宝玉了。

但是有时我们会无意识的把孩子身上出现的这种生命状态屏蔽掉，让孩子完全没有获得自己生命的真实体验。没有了真实的生命体验，如何会有完善、健全的人格呢？亲近自然，他才会看到春天柳树的柳枝如金线垂下，嫩芽如浅碧般吐出；他才会感受到落花流水香的温融境界；看海上明月共潮生，才会有落月摇情满江树的情感体验与关怀。可悲的是，我们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少，我想这是因为我们对自然的环境不敏感了，身体里发现美的官能在退化，无法去捕捉那些炫彩的瞬间，多鼓励孩子能像宝玉那样亲近星星、小鸟和月亮，才是教育应该走的第一步。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生活缺少自然，因此我在自己的教学中一直在挖掘自然的东西。我会和学生讲什么是“落花流水香，柳借三蒿翠”——河边的花是因为有了流水的存在而更加香气怡人，而流水的清澈透亮也因为有了河边柳绿而显得更加晶莹碧透。这本来就是孩子自己生命体验的一部分，但不幸的是这些生命体验却被当作机械的知识来讲甚至变为考试的内容。

教学违背自然的规率，那么就真的会变为一种机械的加工与存储，每个人的大脑就像仓库一样，只有成批的进，成批的出，而没有深度的加工和融合。我还举语文教学的例子。孩子怕学文言文，我想文言文根本就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教的方式不对，教的方式不对很大的原因是我们自己没有文化，只是随波逐流地做一个填鸭人。

其实我们在对孩子生活里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需要依靠父母来实现的，我们要尽量多给孩子一些自然的教育，而不是一套规范性的操作，自然的教育不是说放任不管，弃之不理，而是要顺应孩子的天性，此也可谓尽物之性。尊重、包容、分享、审美是自然教育的内容，要在生命的不同阶段给予他们不同阶段的生命体验，而不是强制性的改变。“童年在课外班里度过”——这是我听到孩子们最多的抱怨。我们没有教会孩子在学校里认真地完成学习任务，尊重每一天的生活，尊重在校的时间，而是占用他体验生命的时间去折磨他，他们能没有怨言吗？

只有自然的生命体验才可以有自觉、自醒的人格。我一直在想，我们安顿自己生命的方式改变了，我们不该过度的依赖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去消遣我们的时间，我们需要更多的感受自然，亲近生命，体验的过程才真正构成了时间消逝的意义。

教育往往面临着两难的困境：比如班里会出现打闹的情况，怎么去看待这件事呢？一方面是道德、规定评判的标准；另一方面是少年天性的解放，如何去寻找一个更好的平衡点呢？这需要我们认真思考。

前面提到生命状态的体验，那么如何去体验生命状态呢？我认为任何生命的体验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人从游牧生活到农耕生活的过度就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当人能够耐心地等待一颗种子的发芽、抽叶、开花、结果时，人就领悟了自然生长的缓慢意义，也就具有了内心的那份稳定状态。人会顺应时节的更替，昼夜的长短，天气的冷暖去播种、收获。这样才使得我们这个世界不是一种混乱的状态。而进入信息化的社会后，一切似乎都以快速消费为目的，我们稳定的心理结构开始变得涣散起来。生命的体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可以去缓慢的亲近自然，缓慢的阅读，缓慢的成长。

亲近自然，就不能是破坏性的占有，而是用心去感受春天。清晨，你能感知内心那份深情如芳草一点点地生发暗长；傍晚，你会看到夕阳渐渐地沉沦为黄昏的壮美；月夜，你又可以垂泪神伤，可怜今夕月，恍惚使己愁。这就是自然带给我们的那份兴发感动，也是我们感悟到自然所具有的那种美感特质。

但是自然越来越远离现代的文明人，我们有的只是对自然毁灭性的掠夺，甚至还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内心有田园、有山水来安顿自己的生命。我希望每个人真的是去体贴自然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是只把它们搬进心里或者仅仅成为我们教学里的图片、影像或者文字鉴赏，要把内心的那份田园、山水情真正的释放开来。

阅读很重要，我想强调的是，缓慢地阅读不是靠悚动的文字或者图片来刺激自己的感官，现在孩子们看的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一类东西。真正的好书不是读一遍，也不是当作知识来学的，而是一直伴随自己的生命历程中的。我让孩子们背唐诗，一首一首地下来，就是希望在他们长大后能融入到他们的生命中，能够用别人营造出来的美妙生命情境去迁移自己的生命情境，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孤独。

缓慢成长，不是一味的逼迫孩子为社会的许多价值和观点活着，而是让他们体验生命。每一个生命都有她精彩、动人的部分，他们可以追求自己生命中想做的事情，我们应该追问每一个孩子：生命只活过一次，他究竟想做什么，而不是让他完全地规规矩矩，小心翼翼。这种生命不是所谓的叛逆，而是一种对生命价值的追求。明白了这些，我们就不会用生活（现实）的态度去让孩子尽快的适应价值与观点，而是用生命（追求）的价值去衡量他生命的广阔。

缓慢代表的是内心的那份从容与不迫，代表的是对生命本质的那份坚守与呵护，是对生命状态的自我认同，而不是随波逐流。我也愿意用布道者的虔诚去缓慢地传播对于美的感动。

（本文作者凌东升老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古汉语专业，学养深厚，为人谦逊和蔼，对社会颇具人文关怀，乃不可多得之青年才俊，目前为北京市第二十中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想，判定一位老师是否懂教育，爱学生，从他的文章中便能窥见一二。本文发表于纸媒期刊，征得凌老师同意，转载于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