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

永丰县往南三百里就是韶关,但却没有丝毫岭南的富庶之气。

我们在南昌下了火车,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一直走下去,水泥铺设的站台渐渐在脚下消失,从一个砖墙的豁口我们避开了检票员的盘查。城市上空的太阳,高高在上,很毒辣。一年前我就见识过了这南方的天气,可此时还是不舒服。

南昌市区的路面看上去没有不平坦的地方,但是在公交车上却总感到一起一伏的颠簸。八一广场和所有广场一样,这个城市的中心,所有的大街小巷从这里向四面散开。大大小小的临街饭馆,很多挂着「毛家菜」的招牌,参差不齐的,却都宣称自己最正宗。毛的大幅贴画糊在这些饭馆的内墙上,《东方红》的曲调时隐时没的在一条条街道上飘来荡去。我们耗过一个上午,终于搭上了去永丰的汽车。

两脚着地,一个偌大的县城,浸在白天残留的暑气里,我喝了一碗街边那个忘了名字的稀释食物,像是枇芭膏——淡淡的甜里夹带着苦味儿的冰凉,焦躁的情绪立时安稳了许多,我们开始在这个南方生疏的街道上游逛。

昏黄的路灯整齐划一的点亮,照着过往人们的慵懒闲散,一些饭馆在街边支起阳伞,摆开桌子,一些人坐在那里喝酒聊天,排遣一天的思虑心情。在一些深深的庭院和静谧的街巷,总是亮着粉红或者翠绿的光,淅淅秫秫不时有人匆匆而入,那些光映出形形色色的脸旁。入口的墙上散乱的贴着手绘的各式海报,一些艳丽的女郎扒在这些充斥着错别字的纸上。两轮或者三轮摩的总是从身边疾驰而过,在这里,对于别的交通工具我几乎没印象,除了摩的们。喧嚣的声音渐渐退去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个旅社,冲了凉水澡之后,顾不上吃饭就各自沉沉睡去了。

永丰是我一个大学同学的老家,他暑假回来在这里办了个画班。当时的家长们很认可孩子学画画,在他们眼里画画当然是不务正业的,但毕竟可以相对轻松的考上个大学,这样画班就成了家长们的福音,所以「办画班」挺赚钱的。这次我们来,就是受这位颇有商业头脑的同学「邀请」,两男一女同来当「老师」的。

「办画班」的思路不错,可只招到了三个学生,老师和学生的比例是 1:1,倒可以手把手的「教学」了。我知道那点学生的学费养不起这个班,早晚要散伙,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煞有介事的上课。

其中有一个学生名字很好,叫:云飞。他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总会问:「你们是不是打南昌来?」我说:「不是,我们来的地方比这远多了。」他还会问起大学是什么样的生活,课堂是什么样的状态,男学生是否被允许留起长发,做错事老师会有怎样的惩罚……他家里有很多的兄弟姐妹,要他上学到县里的高中,已经是难得的事情,所以现在他要画画儿,更没有人帮他。我很难说他会因此作为艺术类的考生,被大学录取。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甚至不会握住手中的铅笔,他也不明白什么是静物,什么是人物,什么是素描,什么是色彩……他能做到的只是每一个人小时候的涂鸦,我奇怪当每一个人长大,就再也画不出来这些,他却可以。

那一段时间我们也会一起出去走走,因为热,所以大多时候是在晚上,恩江是赣江的支流,但这个季节却有宽宽的江面,岸边被修起了长长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水面以下。江水微微的泛起鱼鳞纹,擦着石阶发出细碎的声响。岸上的公园据说是为纪念欧阳修的,公园门口就立着他的白色石像,和所有对古人的塑造一样,他正襟而立,官袍玉带,手持笏板,神情木然。一个歪歪斜斜的石塔,长满了藤蔓和苔藓。深深陷入地下的塔基,道出他在这里天长日久的年份。当地人总会在这里搭台唱戏或者开集练摊儿,他们不知道这里一千年以前走出一个怎样的人,又作了怎样的事,他们只知道政府一年前在这里修了一个这样的白色石像。

南方的店铺总是向着街大敞四开,这或许是天气炎热以期便于通风的缘故,一些小饭馆就更是如此。米饭是不要钱的,这我第一次知道,装在墙角一个大大的木桶里,谁的碗里空了,就跑到那里自己乘满,然后继续回到桌上夹菜扒饭。还有一个见识让我印象深刻,西葫芦的花是可以吵着吃的,味道挺不错,是姑娘们减肥的上等食材。

我对饭馆这么钟情,实在是因为后来的日子。半个多月之后,不但画班难以为继,吃饭都成了问题,幸好永丰的西瓜很便宜,可以拿它们填饱肚子,直到买西瓜的钱也花光了,只能从哪来回哪去,毕竟还有节操在,总不至于到了饭馆只吃饭不要菜。

临行前,我将所有带来的书留给云飞,乘夜车离开。两个多月之后,我收到云飞的来信,他说老师已不再用命令的口气和他说话,他说他已经进入画室开始画画儿,他说「中秋节了,祝你节日快乐」……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8,847评论 4 36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7,208评论 1 2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8,587评论 0 24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942评论 0 20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332评论 3 287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587评论 1 218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853评论 2 3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568评论 0 19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273评论 1 242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542评论 2 24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2,033评论 1 26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373评论 2 25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3,031评论 3 23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73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830评论 0 195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628评论 2 27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537评论 2 26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我能背的第一首古诗,就印刷在儿...
    月卧寒窗阅读 492评论 0 0
  • 连出生相差一个周的人之间都会有隔阂,就更别谈差着二十多年的我们和父母了。我们正处在一个还未踏入成人世界或者初入成人...
    Amazing_初阅读 273评论 2 3
  • 痛苦来自欲望与能力的暂时不匹配。极致是深入各种细节后的一种选择。真相的背后是更多的真相。好的艺术家复制,伟大的艺术...
    神刀阅读 212评论 0 1
  • 上次在简书上写文是11号,那天写道 最近的简书也不打算更了。没心情。可能过一段时间会回归吧。也许是过几天,也许是明...
    霓衣风马阅读 213评论 0 1
  • 天闷,乌云如泼墨,一点点抱团,雨一直没下来。午觉睡得昏昏沉沉,梦中跟自己打了一架,无胜无败,不得章法。起身煮水泡茶...
    茶人老七阅读 484评论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