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公元2016年年3月2日,北京,南昌海昏侯墓主身份确认曝光,没有意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果然是第一代海昏侯,曾经的昌邑王,汉代第九位皇帝,也就是汉废帝刘贺之墓。尽管是在意料之中然而仍禁不住地兴奋,因为这个汉墓的信息在不断地调起我的好奇心和探索历史真相的胃口,今日一旦确认,颇有一番感动,因为这个坟墓中埋葬了许多历史的秘密。

刘贺,这个仅仅做了二十七天皇帝的男人,在潘阳湖的西岸,在这个被称为海昏的地方,沉睡了二千多年,如今他的墓穴被打开,无数的金银珠宝,珍贵文物被发现,并且被送往京城展览,一票难求啊,无数双眼晴在关注这些闪耀着奇彩异光的价值连城的文物,赞不绝口。我是没有福气去欣赏这些珍贵文物的了,但是,我却在沉思,我想透过这些文物,扒开历史的尘埃,探寻一段历史的真相。我想唤醒那个沉睡了千年的灵魂,我想与昌邑王对话,听他讲讲那个少年诸侯国王的任性,天真,放纵和快乐;我想和那个只做了二十七天皇帝的汉废帝对话,让他告诉我那段激荡时光的真相;当然我还想知道那个千里迁移,离乡背井,在异地他乡度过生命最后四年的海昏侯的辛酸和悲苦。

二千多年了,雁来雁往,松柏相守,太阳从潘阳湖的东边升起,又在西边落下,残阳如血,孤魂幽怨。

我真想知道这个从昌邑王到皇帝又到海昏侯的男人,他的一生跌荡起伏,《汉书》,《资治通鉴》都有许多文字描述他,真相和史料到底有远?

中国人讲究盖棺论定,也就是说,人的一生的功过是非只有到埋进坟墓的那一刻才能下定论,对于大都数人都是如此,但是对于海昏侯刘贺来说却不是这样简单,因为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变化多端,虽然只活了33岁,但却经历了人世间的风雨变幻,记录了一段激烈变化的历史。

刘贺是汉武帝刘彻的嫡孙,他的奶奶就是那个“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的李夫人,李夫人为了让刘彻永远怀恋她的美貌,善待她的子孙,竟拒绝刘彻看见的的病容。李夫人的功夫没有白付,刘彻确实是感念旧恩,善待他和李夫人的孩子,封他为昌邑王,刘贺便是第二代昌邑王。

公元前88年,刘贺5岁,父亲去世了,他就成了昌邑王。诸侯国王,那是一个享受无数特权的职业,拥有独霸一方的权力,享受经济的特权,刘贺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成长,生活得快乐滋润,如鱼翔江湖,如雁击长空,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晌贪欢。他或者怏马加鞭,飞奔百里,或者狩猎原野,追兔逐鹿,任性而张扬。他也有消停的时候,但必须有美女和音乐陪伴,这样的自由逍遙的日子他过了十四年,直到公元前74年的初夏。

初夏的晚上,刘贺用完膳,正在庭园散步,凉风习习,花香袭人,心中顿生快意。正在思考今晚的夜生活呢,是举行音乐晚会还是和兄弟们斗鸡?突然侍卫来报,长安快马,有要事见大王。刘贺一惊,匆忙整衣冠迎接,却是朝廷有玺书传达。刘贺急忙跪接玺书,一边命人点亮灯火,打开泥封,细阅文书。原来是上官皇后的诏书:皇帝刘弗陵驾崩,征昌邑王刘贺火速赴京主持丧事。别看刘贺平时任性,放浪,但对朝廷还是一片忠心,对皇上的驾崩他是既惊又恐更悲。他惊的是,皇上正当青春年华,谁料却英年早逝,恐的是先帝无子,又无储君,近几年朝中多变,刘姓皇族衰微,后继无人,悲的是大汉痛失栋梁,皇室血脉飘零。

刘贺十九岁了,正是青春年华,风华正茂,在朝廷辅臣及太傅的眼中,昌邑王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整天是吃喝玩乐,沉缅声色。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一个侯王的人生处境。

他幼年丧父,但他知道为什么父亲那么早就离开人世,是因为他曾经谋求太子之位,引起爷爷的愤怒,惩治了许多人,父亲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在不得志的心意下遗憾地离开人世。父亲的人生经历给他上了一堂大课,他是皇族,是皇孙,他的人生已经定位。昌邑王,这就是他的人生座标,这昌邑国物产丰富,经济发达,且占有盐运之利,每年除了上缴国库外,他刘贺现在富得冒油呢。他努为地远离政治,每天逍遥自然,他要让那些辅臣们感觉到这一点,对于他们的请言,他是一概奖赏,但他仍然是自得其乐,他是要让那些朝廷派来的明为辅助,实为监督的迂腐大臣们在当今皇上面前把他描绘成一个胸无大志,只知守成的侯王,让皇上放心,没有丝毫的忌念。

但刘贺是清醒的,他是有家国理念的,他没有非分之想,但不等于他不关注朝廷,不关心长安的风云变化。他十分明白,他刘贺有昌邑王这个角色,是因为有大汉朝廷,没有刘家江山,就没有昌邑国,他刘贺什么也不是了。长安是政治中心,是大汉的心脏,作为一个侯王他能不关心吗?

刘贺一夜未曾合眼,连夜安排进京事宜,第二天中午时分,朝廷前来迎接的七辆大马车到达,这还不够,又从昌邑选用了十几辆马车,一个长长的车队,快速地向长安方向奔驰,风尘弥漫。

傍晚时分已经到达定陶,已行车二百多里。速度惊人,但问题也来了,由于车辆负重,又长途快跑,天又热,马消耗太大,有的马累死了,明天如果再这样行路,不但速度将减慢,而且将有更多的马累死。

刘贺一心奔丧,心急火燎,无奈之下,只得让一部分随从回昌邑,减负后再奔长安。

长安城內,天缟地素。二十一岁的汉昭帝刘弗陵的突然离世,给正在正常运行中的大汉帝国带来的不只是伤痛,更是惶恐。

武帝临终托孤,给幼小的刘弗陵留下了霍光,上官桀、金日蟬、桑弘羊四驾马车,相互牵制,保持了平稳的过度,终于使汉帝国渐渐地从穷兵黩武,百业凋零的困境中走出来,踏上了休养生息,发展农商的道路。十几年来,四驾马车中的三驾已经倾覆,只剩下霍光这一枝独秀了。刘弗陵与霍光也算是君臣的最佳搭配了,是大浪淘沙后的产物,眼看着国家恢复国力,平稳发展,人心思稳,百业振兴,这是中兴之兆啊!但是,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帝国的皇帝突然离世,就像两匹马拉的马车突然有一匹马倒下,整辆马车出现了颠覆的危险。

刘弗陵倒下了,霍光正带着这架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车。

大汉帝国又一次面临危机!

霍光是两朝重臣,此时此刻已是权倾朝野,威震四方。

霍光,乃武帝时功臣票骑将军霍去病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少年时就随哥哥来到都城长安,这霍光少年老成,勤奋谨慎,一步一个脚印,从最底级的工作干起,慢慢地向上攀爬。郎,诸曹,侍卫,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成了汉武帝身边的红人。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甚见亲信。

霍光为人沉稳,审慎,慎言慎行。长得伟岸,疏眉美须。行为极有规律。深得周围人的尊敬。

霍光的人生机遇是因为他被汉武帝看中了,并且要把儿子,江山社稷都托付给他。

汉武帝刘彻,开疆拓土,叱咤风云,但他的后宮却是相对稳定的,尽管“金屋藏娇”的诺言只是儿时游戏,但刘彻毕竟还是让陈阿娇实现了皇后的梦想。娇生贵养的陈阿娇不适合刘彻的口味,平民女子卫子夫的出现让刘彻眼前闪现了奇光异彩。陈阿娇屈死于长门宫,卫子夫登上了皇后之位。卫长子刘据自然而然地被立为太子,母因子贵,子由母荣,卫子夫和刘据母子俩稳稳地占领了皇后和皇太子的高位。卫子夫在皇后之位上坐了38年,而刘据也做了31年的太子。这样稳定的局面,却在汉武帝的晚年被彻底地摧毁了,卫子夫和太子刘据被卷入了一桩巫蛊案,太子刘据被逼造反,兵败自杀,而卫子夫也以四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由此而被杀者无数。

刘彻晚年的错误使皇室衰微,出现了储君危机,而且影响到后汉武时代。

刘彻是个非常的男人,事业做得辉煌,情商也特别好,少年时代有阿娇相伴,青年时代有卫子夫,中年有大美人李夫人,晚年又得到了宝贝赵钩弋。七十多岁的老人却有红颜相伴,刘彻的人生是激情四射。在冲天激情下,七十多岁的刘彻既然还老来得子,这个怀胎十四个月的儿子就是刘弗陵。

岁月无情啊,不管你有多么自信,也不管你有多不甘心,一生没有回头路,一路向西。

刘彻也曾痴心狂想,想长生不老,但渐渐衰老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他,时间不多了,生命终将结束。

尽管他爱美人,但他更爱江山。占据他心灵的还是大汉的未来。自己老了,太子刘据死了,燕王刘旦虽然饱读诗书,但野心太大,曾经让他非常愤怒,他不想把汉家江山交给一个狂妄的男人;广陵王刘胥更不行,每想起他那与虎狼搏斗的情景,刘彻非常不愿把他与皇帝这个尊贵的称号相题并论;是啊,他还有儿子,昌邑王刘(骨專),本来他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恶意,但是,他和舅舅李广陵干的那些事,使他感到恶心,任何对皇位的贪婪和企图都是大逆不道,都会使刘彻感到无比的恶心。所以在刘彻的心目中皇位继承人是一张白纸,他真不知道如何去描绘了,这些日子,他常常砌夜难眠,每当想起他离开人世那一刻,他就浑身发抖,他甚至已深感后悔和自责,要是太子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可是这已经无法挽回了。逼死太子是他刘彻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啊。

多欲不宜君国子民,这是武帝对储君的考察标准,让他非常失望,燕王、广陵王、昌邑王都是贪婪而多欲之辈,他不能把大汉江山交给他们。

排除了他们,刘彻想到了小儿子刘弗陵,这孩子,身健体壮,性情纯厚,机灵聪明,颇似少年的他。刘彻的心里一亮,何不立弗陵为太子!让他做储君,继承皇位。

但是弗陵才反四岁,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把江山社稷放给一个孩子?他怎能放心。

不过刘弗陵已经成了刘彻的心病,他爱这个小儿子,他要千方百计保全他,而且要把皇帝之位传给他。

他常常注目着赵钩弋和她的儿子刘弗陵,心中在痛苦地挣扎,江山女人,儿子爱妃,他只能选其一,他选择儿子,选择江山。他要把完整的江山传给儿子刘弗陵。于是一个惊天动地的计划在这个老男人的脑海里构成,而且很快地实行了。立刘弗陵为太子,但其母赵婕妤不得活。因为子幼母壮是大忌,他不愿让吕后的局面在汉朝再重演。

刘弗陵立为太子,赵钩弋被关进大牢,郁闷而死。

刘彻知道自己来日不多,而太子刘弗陵还十分年少,闹心啊,如何保全这个儿子还有这汉家江山呢。

经过长时间的考察,刘彻觉得只奋一个人可以担当此重任,可以把儿子托付给他,可以辅助儿子治理江山社稷。

他就是霍光,汉武帝是个尊儒的皇帝,几十年来他用儒家的礼教来统治天下,更培养了这些大臣们的忠君思想,关键时刻,刘彻更想用君臣之道来压来臣子,更想用君权至上的理论来保护年幼的皇子,保持刘家江山社稷的平稳过

渡。

刘彻命黄门画师画了一张周公负成王图,图中周公背负幼小的周成王接受朝拜,他把这张图交给了霍光,非常明显,这是要霍光像周公旦那样忠心耿耿地辅助刘弗陵,霍光自然是心领神会,感恩涕泪。

公元前87年,刘彻的人生大限来临,病逝于五柞宫中。临终托孤于霍光,并特命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另外还命金日蟬,桑弘羊,上官桀三人辅政。确立了四驾马车,辅佐刘弗陵。

一代英主汉武帝刘彻撤手人间,把大汉帝位留给了五子刘弗陵。这是汉朝第八任皇帝,赐号汉昭帝。

刘弗陵登基后不久,四驾马车就出现了不协调,金日蟬年老,且因为是匈奴人的身份小心谨慎,自动靠边站,不久就去世了,桑弘羊因为与霍光政见不合,非暴力但不合作。朝中大事都由霍光与上官桀作主。

最初几年,霍光与上官桀有过一段蜜月期,霍光之女嫁给了上官桀的儿子上官安,儿女亲家,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裙带关系。

不久,两家联姻结出果实,上官桀添了孙女,霍光有了外孙女。本来,这是天伦共享,两家理应更密切了。

然而,随着上官女被送进宫中,并旦很快就被立为皇后,霍家和上官家的蜜月便结束了,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了,两位权臣相互倾扎,互不相让,甚至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卷入其中的更有皇族和桑弘羊等大臣。山雨欲来风满城,一场腥风血雨终于在刘弗陵十四岁那年来临了,这是权力的角斗,也是政治的摊牌。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庭战,一方是上官桀,桑弘羊以及燕王刘旦,而另一方则是霍光和十四岁的汉昭帝刘弗陵。关于这政斗,《汉书》和《资治通鉴》都有详细记载和描述,对不起,因为本文的主人公是刘贺先生,所以我不想化太多笔墨叙述了,只讲结果吧。

这场政治争斗的结果是上官家族,桑弘羊家族集体完蛋,皇族盖长公主,燕王刘旦自杀。霍光和刘弗陵同心协力清除了权力障碍,化解了汉庭危机。

霍光和刘弗陵进入了君臣亲蜜合作的最佳时光。年轻的皇帝和两老权臣把大汉帝国带上了平稳发展的道路。

公元前74年,汉昭帝突然驾崩,而且无嗣,此时,作为最大权力拥有者的霍光在选择皇位继承人的大事上确实动用了权力和手段,但这是天机,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放弃的利用权力保全自己的机会,霍光很好地利用了这次机会。

放弃广陵王刘胥而选择昌邑王刘贺,那是霍光的私心。而且这是动用了权力的。若论资排辈,或按照正常继承,刘胥是最佳人选,更主要的是众臣心思所向,刘胥是当然的皇位继承人。

然而,这与霍光权利欲望发生了根本性的冲突。刘胥是汉武帝之子,资格老,社会关系复杂,而且如继位与皇太后的关系很尴尬,不好相处。让刘胥当皇帝,霍光将无法取得权力的优势,所以霍光放弃刘胥。

而选择昌邑王刘贺,是因为霍光看准了刘贺的弱势地位,选择刘贺他霍光可以继续辅政,保持霍家的权倾朝野的地位,保护霍家的既得利益不会失去。但这是个机会,是天授权力,人性的本能无法拒绝。

但是,事与愿违,霍光发现他之选昌邑王为皇帝是一种失策。

因为他根本不了解昌邑王刘贺这个人的性情,这个从小就生活于王侯家庭的诸侯王,是一个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他不学无术,没有帝君的资质,而且更多的是荒唐,他不能按常规来办事,而是为所欲为,滥用权力,不守礼仪,霍光看在眼里是一百个不满意。

刘贺打了霍光的耳光,让他自食其果,后悔莫及。接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废帝重立。

而这件事并不十分轻松,不是霍光权力不够,而是理由不足。臣废君这是违背伦理的,是不得人心的。

霍光在废帝这件事上,动用了权力和手段,这种权力和手段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臣子所拥有的权力,是凌驾皇权的尝试。而且在行使权力的过程中采取了威逼,利诱的手段,压迫群臣站在他的一边,这是一种淫威。

立废昌邑王的过程是霍光进一步专权的过程,从此开始,霍光已经是汉庭的实际操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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