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德格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前世,想我的前世应是一只能飞越万水千山的鸟儿,抑或是草原上一缕自由自在的清风,才使得我能如快乐的小鸟般勇敢的飞越巍峨雄伟的雀儿山,像风一样自由的掠过美丽的阿须草原。寻着《格萨尔王》的歌声,嗅着那缕古朴醇厚的墨香在德格的佛音禅境中沉醉而不知归路。时光无言,收存着曾经走过的足迹,每一程也并不孤独,都有山水相伴,清风相随。虽然与德格隔着蓬山万里,总有太多的渴望和理由,让我终究不舍深情的想去探寻那一片云水的过往。


德格,是格萨尔王的故乡。它像个俊朗的康巴汉子一样静静地屹立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西北,守望着这片洁净无尘的天空。光阴如露,从不厚此薄彼。它静静地收藏着英雄的格萨尔王降妖伏魔除恶扬善的传奇故事,记得他的每一场征战,每一次凯旋。行走轮回的光阴中,用纯澈的高原蓝做一袭记忆的衣裳,我们或许可以听着空灵的梵音去追寻德格的前世今生。元初,萨迦派第一代祖师、第一代萨迦法王八思巴,途经德格,将萨迦派第二十九代名僧四郎仁清选定为“色班”(法王膳食堪布),赐以“四德十格之大夫”称号,此后这个称号逐渐演变为德格土司家族族号,明末清初德格家族政治势力迅速扩张,从此,“德格”一词便成为当地土司所属辖地的名字。如今,德格的点滴岁月,都成了让人追忆的故事,跌宏起伏的往事也已无关重要,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将逝去的时光装订成册,携一缕清风,栖一片白云,在风尘中静静的翻阅便是好的。

逃离繁华喧嚣的都市,卸下一切和世俗相关的东西,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赶赴德格,不为朝圣,只为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走近这个只有一万人口的高原小县城,才知晓它极其包容的个性。这里有康巴藏传佛教五大教派的祖寺和康区著名的五所五明佛学院,也是甘孜州寺庙最多的地方,但是让这片土地引以为傲的不止有英雄的格萨尔王,还有一处古老的智慧宝地,即被称为“雪域敦煌”、“藏文化大百科全书”的德格印经院。经过260多年积累,在当今世界上,德格印经院不仅完整保存二十七万余块佛经印版,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它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依然用雕版手工印制经文的地方,它没有任何悬念的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印经院。在这是个充溢着墨香却拒绝被科技化的地方,藏着一代又一代藏民久久为功,薪火相传的不朽技艺,一朵狼毒花被佛门度化的奇缘,还有一抹时光的淡定安然。无论你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到德格印经院,它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每一个邂逅它的人,不问因果的接纳着你背负的一切。在这里你可以忘却尘世的烦恼,甚至不再被科技绑架和要挟,你只需轻嗅那缕墨香,翻动那片片木刻印版,你便可以将时光瞬间紧握在手中和它对话。这一刻你会觉得无情的时光却也是这般的有情,只是我们这一颗颗不曾觉悟的心,被世俗的外物遮盖,佛的加持无法抵达而已。


厚重庄严的藏地文化诱惑着内心那掩饰不住的渴望和好奇,爬山涉水也要去轻嗅那缕翰墨的清香。德格印经院,是藏地三座古老的印经院之一,除它外还有拉卜楞寺印经院和拉萨印经院。但是它规模最大、收藏最丰富,这座占地近3000米、共3层、建筑面积近万平米的楼房,据藏文《德格世德颂》记载,系德格四十二世土司却吉•丹巴泽仁创建,始建于清雍正七年(1729),至今已有260多年的历史。 1729年,在八邦寺大喇嘛司徒•却吉穷乃的鼓励下,却吉•丹巴泽仁在他52岁时决定修建德格印经院。他征集上千差民,砍伐木料,平整地基,开山凿石,刻制经版,这些基础的工作耗时10年,到他61岁去世时,印经院尚未建成。他死后,他的儿子彭措登巴:索朗贡布和洛珠加措3人继承父志,就像中国几乎家喻户晓的那位传说中的平凡而伟大的愚公一样,在修建印经院中,老子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一代代土司义无返顾地接替了前任土司的担子,风雨无阻,大步前行。那些差民们以子换父,以弟换兄,长期艰辛劳作,无怨无悔。经过4代土司,费时30年,终于建成了3楼1底的印经院。如今,斯人已去,光阴还是那样有增无减,印经院的风云往事沉淀在弥漫的墨香中,随着蓝天白云和着清风缓缓的流淌在德格的上空。而对于我们只需要用一颗敬畏的心从这岑寂的过往中,寻得些许激励生命的温暖和力量便已足够。

清晨,朝霞尚未升起,缥缈的梵音把尚在睡梦中印经院轻轻地唤醒,转经的藏民围绕着这个坐北朝南的印经院,开始了新的一天,也许是因为对佛的虔诚,所以藏民的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和阳光的。他们或转动经桶,或虔诚的磕着长头,不为今生,只为来世,藏民们相信大千世界,一切众生皆如微尘,无所从来,无所从去,佛前的那朵莲花只能用今生的善举和功德去浇灌。这些人中有好多是风尘仆仆从其他地方远道而来的,对藏民而言,如果今生没条件去圣城拉萨朝拜,那么去德格的印经院朝拜那卷帙浩繁的佛经,也能了却一生心愿,获得智慧与解脱。在藏区,只要是德格印经院印制的佛经,所有人都会心生敬意,奉若珍宝;几乎所有寺院都以珍藏德格印经院的佛经为荣;所有的僧侣,都渴望摩挲着德格印经院的佛经,参悟佛陀的无上妙法。


朝霞满天,印经院的门才缓缓开启,它像个濡染了佛性的智者,不慌不忙亦不被时光惊扰。佛说,万物皆在修行,想这矗立百年的印经院必是有了佛性,早已看清了这婆娑的世界,只等着有缘的人来为这缕古朴醇厚的墨香而低眉。走近印经院,一种岁月的陈香和古老的气息迎面扑来,我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此时的时光中还是彼时的岁月里,或许这里的一切与两百多年前并无二致,狂飙突进的现代化从未将它改变分毫,它依然是一方人间净土。印经院是一幢大型四合院式整体建筑,集寺庙和手工印刷工场于一体。南面大门两侧一楼一底,东、西、北三面有三层,中间是一长方形小天井,红墙黑饰,顶上装有金色法轮和孔雀。一楼是经堂,二楼是库房,二十多万块经版就存放在二楼八个库房里,印工们就在库房、侧楼和回廊里工作。几百年来,印经院的工人们从未停止过劳作,在这座尚未安装电灯的古老工坊里,在古木、烟墨与酥油相杂的浓浓暗香中,一行又一行经文从斑驳的经版和泛黄的纸张之间跃然而出。忙碌的印经人将不朽的技艺一代代薪火相传,更将精深的佛法传递到宽广的红尘陌上。印经院内部为木质结构,处于对防火的考虑,至今没有通电,只采取自然的采光,真的有点让我意外。我想对佛祖的虔诚,和对信仰的执著求索也许便是一颗心中最强烈的光芒了,一颗明净无尘的禅心便足以照亮世间的所有的迷茫。

�清晨里的德格印经院,有一种遗世的孤独和岁月里的淡泊安然,时光里的风云往事都已化成了经版中的那抹静谧与安详。这个堪称“藏文化大百科全书” 的印经院,在260多年的传承里,一直以各教派兼容并蓄著称于世。德格印经院的经版涉及宗教、天文、地理、历史、诗歌、绘画、音乐、医药、工艺、科技……凡是用藏文记录下来的文字著作,几乎来者不拒。德格印经院最为华彩之处是经版库房和印经工场。经版库房里占据主殿二、三层的六、七个大小房间,为整个建筑面积的一半。走进经版库,暗淡的光线里氤氲着时光的气息,你会从这片片带着手柄的经版中闪传回到两百多年前,去观望彼时的风云往事,近三十万块带手柄的经版依照门类,一层一层整齐的放在木架子上边,你不由自主的得想把这些斑驳的经版从历史中唤醒,再次回味它们的传奇故事。这些经版均为两面雕刻,均带手柄以便取放。它们满载着佛陀的智慧与厚重的藏地文化,散发着浓郁的酥油香和墨香,在岁月里把佛陀的智慧传递到千家万户。让虔诚的信仰世代相传,指引我们的灵魂翻过迷茫的山,涉过欲望的河,抵达信仰的彼岸。


循着如瀑的阳光穿过昏暗的经版房,二楼回廊的天井处便是印经工场,阳光一如既往的深情地从天井投射过来,印经的工人们,两人一组一高一矮相对而坐,高坐者负责接纸并固定印版再在印版上滚墨,矮坐者则一边递纸一边持滚筒自上而下双手推过,迅速扬起印好的书页放置一旁,从加墨、铺纸、转印到掀起一气呵成,配合默契,娴熟的动作没有半点的懈怠。印经工人在每一次推动鬃刷的过程中都要深深地弯下腰,低头敬畏地看着自己正在印刷的经文,当一张经文印好之后,又会有个自然的抬头动作,周而复始。每印一张,便自然地向经文鞠躬顶礼一次,这是他们与佛祖沟通的方式。对他们来说,雕版印经不仅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信仰。印经就是修行,修行即是印经。他们相信浮世繁华,红尘万丈,生活如此丰盈,而禅总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佛的智慧就在这充满墨香的字里行间里。时光如白驹过隙,令人不能逼视,德格印经院的印经方式却百年未变。这些印好的经文经过晾晒,最后装订工人将晒干的经书进行分类、装订,德格版的经书就这样诞生了。一页页,一本本弥散着墨香和智慧的经书,就这样在尘世间完成了生命的轮回,聚散随缘,自在安心。世间的一切都如此这般就好。

德格的土司家族早已成了过往云烟,藏民族的智慧让承载着厚重藏传佛教的德格印经院成就了德格的骄傲,这便是信仰和智慧的力量,这个世界上只有信仰和智慧的力量可以打败时间的无情。在物欲横流、追求速度、一切越来越科技化的时代,德格的传统印刷无疑是一个类外。但是德格印经院让我们相信,只有虔诚的信仰才能让这个世界归于平静,生命便也因此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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