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片段之一:今天生产队杀年猪

原创 2016-11-11 谭小凡 黄桷小屋

这是四十年多前的一段往事:

一九七零年元旦,是我下乡后过的第一个新年。这天生产队杀年猪,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杀猪的全过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年月,物资极度匮乏,连人都吃不饱,哪来粮食喂猪,猪只能吃猪草,也不像现在有什么“三月肥”、“四月肥”的饲料,所以要喂肥一头猪一般要一年半左右,很不容易。生产队准备宰杀的这头猪,还是我下乡前就开始喂的,据说喂了十八个月。当时,猪可不是可以随便杀的,随便杀猪是要犯法的。必须要先卖一头给国家,取得一张《留猪证》,自己才能杀一头,美其名曰“调一留一”。集体也不能例外,生产队一共喂了两头猪,头年国庆节卖了一头给国家,所以才能杀一头猪来社员们分。

在农村,杀年猪是大喜事。啥时杀?怎么分?一个人大概能分多少?……社员们为此讨论了好几个月。而今,这一天终于盼到了。头一天,队长就发了话:“明天生产队放假一天,杀猪,过新年!”我当时真的觉得队长太有气质了。

这天一大早,队长就在院坝外土坎边挖了一个坑,放上平时煮猪食的大铁锅,从冬水田里弄了些稀泥巴把铁锅周围的缝隙糊好,准备烧水烫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早就迫不及待地围在周围。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自告奋勇地去邻近大队接“杀猪匠”。那时候,“杀猪匠”是经公社批准注册的,除了杀猪以外还要负责将《留猪证》收回交到公社去。

九点钟左右,接“杀猪匠”的孩子背着装杀猪家伙的背篓高喊着“来了!来了!”跑进院坝,后面跟着的是“杀猪匠”。队长连忙迎上前去,把装好叶子烟的烟袋递过去,“杀猪匠”接过烟袋,坐在院坝边的台阶上抽起烟来。一袋烟抽完,“杀猪匠”把手一伸,队长先是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于是高喊:“会计,《留猪证》。”会计连忙把早已准备好的《留猪证》递过去,“杀猪匠”接过去瞟了一眼,放进上衣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准备杀猪。

“杀猪匠”跟在队长身后进了猪圈,伸手抓住了猪的两个耳朵,使劲往外拖,队长在后面推。那头足足有二百多斤重的大黑猪,嗷嗷地大叫,十分不情愿地被拖出了猪圈。

院坝边有一个用石块砌成的台子,是专门用来杀猪的。大黑猪被拖到旁边,只见“杀猪匠”弯下腰,一只手抓住猪的前腿,一只手抓住猪的后腿,一使劲就把大黑猪抱上了台子,队长连忙过来帮忙,按住大黑猪的下半身,“杀猪匠”用膝盖压住猪的上半身,腾出手来,左手捏住猪的嘴巴,右手握着一把足足有八九寸长的杀猪刀,从猪的颈子处一下子捅了进去,好家伙,连刀把都捅进去了一半。大黑猪嗷嗷地大叫不止,“杀猪匠”高喊:“准备。”旁边有人立刻将一个木盆放在台下靠猪的颈子处,“杀猪匠”将杀猪刀一下子抽了出来,酒杯粗的一股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足足装了大半盆。大黑猪哼了几声后就不再动了,只是刀口处还在冒着血泡。

“杀猪匠”在猪的后蹄处割开一个小口,用一根一米多长指头粗细的被称着“挺杖”的铁条,从割开的小口中捅进去,沿猪的皮下一直捅到颈子处,然后抽出铁条换一个角度再捅,反复数次后放下铁条,把一根木棒递给队长,自己则俯下身子,用嘴贴在割开的小口处使劲吹气,只见“挺杖”捅过的地方立即凸起来了,队长则用木棒敲打凸起的地方,把气分散。“杀猪匠”不停地吹气,队长不停地敲打,不一会儿功夫,大黑猪就被气吹得胀鼓鼓的,体积起码增大了一半。这时,烫猪的水也烧开了,队长在铁锅边铺上稻草,然后和“杀猪匠”一起,把吹得胀鼓鼓的大黑猪抬到铁锅边。队长不停地用水瓢舀起滚烫的水往猪身上淋,“杀猪匠”则用一个铁皮做成的刨子刨猪毛,一袋烟功夫,大黑猪身上的黑毛被刨得干干净净,大黑猪变成了一头大白猪。

“杀猪匠” 抽了一袋烟,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大铁钩,一头勾住猪的后蹄,旁边一棵李子树有一根碗口粗细的桠枝,离地大约一人多高,正好用来挂猪。“杀猪匠”和队长一起,把猪抬到树下,把铁钩的另一头勾在树桠上,大白猪就被吊起来了。

“杀猪匠”拿出一把不大的尖刀,先把猪的肚子剖开,取出内脏,然后换了一把砍刀,沿猪的背脊,将猪劈成了两半边。队长用肩接住劈下的半边猪,扛到院子阶垣,丢进一个硕大的簸箕,“杀猪匠”也把另一半边猪扛了进来。接着是去头、蹄,猪尾巴照例是归“杀猪匠”的,“杀猪匠”割下猪尾巴直接就丢进了他的背篓。

“杀猪匠”替社员杀猪,除了得到猪尾巴外,还要享用一顿“刨锅汤”,给生产队杀猪,当然吃不成“刨锅汤”了。队长歉意地朝“杀猪匠”笑了笑,递上两张一元的票子,算是给“杀猪匠”的工钱。要知道,那时生产队一个劳动日才一角多钱,两元钱的工钱已经很高了。“杀猪匠”回敬一笑,接过工钱,背起背篓,拿着他的“挺杖”走了。

接下来就是分肉了。分配方案是早就确定了的:肉按人头分,挣工分的人和老人算“整口”,不挣工分的娃儿算“半口”,全队126口人折算成99个“整口”;肠、肝、肚、肺、心等内脏加上头、脚、血旺,按户分,全队26户,我和哥哥算1户。大黑猪除去内脏和头、脚,一称有150多斤,平均一个“整口”可以分一斤半。

在农村,凡是用秤解决不了的分配问题,一律都用“抓阄”来解决。会计以飞快的速度裁了26张小纸条,分别写上1—26的数码,揉成纸团,放进一个簸箕中,26户人家,一家拿一个,我也拿了一个,打开一看是9号。接着,队长操刀,另一个社员掌秤,会计核对每户人数并计算出分肉的数量,第1号从猪的颈部开始割,依次是2号、3号……内脏和头、脚,也已分成26份,分堆摆放在两个硕大的簸箕中,每一堆都有一个编号。我对应找到第9号,一看,是半笼猪大肠,约有两三斤。旁边有人在提醒我:“那边在喊第9号了。”我挤过去一看,刚刚割到半边猪的中间,就是被称为“宝肋”的部位。队长看了我一眼,一刀割下一块肉放进秤盘,一称3斤9两5钱,多了接近1斤,掌秤的社员向队长报重量,队长也不理会,朝我努努嘴,接着高喊:“10号。”

我明白队长的意思,伸手拿走了秤盘里的那块肉。

我高高兴兴提着肉和猪大肠回到家里,队长刚才朝我努努嘴的样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温暖着我的心,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在农村,几个月见不到肉,要想吃肉,得步行到五十里外的县城去。我们兄弟俩都曾有过“做梦吃肉”的经历。有一次夜里梦见吃肉,醒来才发觉是南柯一梦,实在不甘心,兄弟俩硬是步行了五十里路,到县城吃了一次肉,马上又往回走,结果晚上走了两个钟头的夜路才回到家。

简单吃过午饭,我躺在床上休息,那块肥膘足足有三根指头宽的猪肉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令人垂涎,恨不得马上把它弄来吃了。但哥哥不在家,他被公社临时抽去搞一个“农业学大寨”的展览,要明天才结束。我绝不可能“吃独食”。

是不是可以把猪大肠弄来吃了?这个念头一动,就控制不住。说动就动,我马上翻身下床,把猪大肠里里外外洗了两三遍,用铁锅“淖”了一道水,切成小段放进鼎罐,加上水,又加了一捧黄豆,然后把鼎罐吊在火塘上,搬了一根小凳,坐在火塘边,开始烧火炖肥肠……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估计应该差不多了,揭开鼎罐盖,肥肠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小屋。用筷子夹起一块肥肠,嗯,“耙”了。再尝黄豆,还有点硬。一看时间,还不到四点钟,离吃晚饭还有两三个小时,等不及了,拿来汤勺,将鼎罐里的肥肠捞出来,足足有一大碗。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末了,又喝了一碗汤,感到很是安逸。鼎罐一直吊在火塘上,让余火慢慢煨。晚上临睡前,又将煨“耙”了的黄豆捞出来吃了,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出工,下午在家把肉煮好,又在屋后的自留地摘了一些蒜苗,等哥哥回来。大约五点钟,哥哥回来了。我把昨天杀猪分肉的情况摆给他听,末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告诉他:“猪大肠已经被我弄来吃了。”

“该吃,该吃。”哥哥笑着说。

兄弟俩一起,炒了一大钵回锅肉,还煮了一锅焖锅饭。今天的晚餐应该是我们下乡以来最丰盛的一餐:蒜苗回锅肉(基本上可以不限量)、肥肠汤(没有肥肠),兄弟俩相对而坐,大块吃肉,一口气竟然把3斤9两5钱肥肉吃了过精光。看着桌上的空钵,兄弟俩面面相觑,继而是放声大笑:“我们还真能吃!”

生产队杀猪、分肉和我们兄弟俩吃肉的故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那段经历却成了我们兄弟俩的一段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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