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消失的门(第七章)

消失的门(七)

《消失的门》简介:自小丧母的主人公文江,和父亲关系一直僵持。一个冬天,几乎在失去深爱的女友宝宝的同时失去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顾风,自此生活不断发生着变化。他总是做同一个奇怪的梦,后来又遇见一个和宝宝一模一样的女生芸芸,一切似乎都有什么不对劲,周围的人究竟和他的生活有什么关联?那梦中的门又有什么深切的含义?他的生活和周围人的生活到底会走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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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荣和小玉姐,就是那么分手的!即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荒诞无稽,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很现实。现实,甚至有点过分。

说穿了,爱情不都是如此吗?人心本来很贱,失去一段感情,就像心口被割去了一块般痛,于是觉得再不会对谁摊开那肉做的心。然而当遇见另外一段时,就会像饥饿的狗遇见了食物,像滴血的伤口遇见了止痛药一样,重新毫无顾忌地为另一个人敞开。慢慢地伤过之后,开始发现爱情这玩意就像游戏,有人认真,却输的屁滚尿流;有人看清规则,却赢得毫不光彩。有些人运气好,彼此都痴痴地认真了,终于淡出那残酷的局;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运气好,或许甲认真了,乙却为自己玩得高兴而自得。当然,不能否认的是,李荣和杨潇玉都是认真过的人,只是后来有一个人发现了自己认真的可笑罢了。

“我不再谈什么狗屁爱情,谁他妈再说自己相信感情都是屁话!但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却要相信自己,足够真诚,问心无愧。”

李荣说。这算得上是他智慧与痛苦的总结吧。

李荣舍不得把和小玉姐相关的东西丢掉,倒是车里那个精美装饰不见了,已不知被他放去哪儿。

他那晚以后,收到了小玉姐的几条短信。大意是说,现在她和保时捷男,过得很幸福,和李荣在一起已经找不到以往的快乐,希望李荣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李荣似乎回复了一句什么,总之是祝福的话。然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他那天给我谈起这些时,在口袋里摸手机,要摸出来给我看。可是取出手机了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骂了句“操!”原来那些信息早就被他删掉。所以最终我没能看到那些短信。我认为他想要给我看,一是拿我做真正的朋友,二来他希望我给予一点感同身受的同情。

我想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因为我看到五月充满生命力的初夏风中,万物都在绷着筋骨努力变绿的时候,他的心在变得苍白,并且往外渗血。我想告诉他我看到了,我很同情他。可是我只默默地陪他喝酒,像他过去陪我那样。

那以后,他就像丢掉了什么重要东西的人一样,精力都被带走了,心事重重,做事也不够专心致志。乐队的诸多事情,开始他尽力打理,可总是力不从心。后来就索性交给鹰哥,一阵子后鹰哥推说家里忙,所以就给了鼓手胖子。尽管李荣放不下心,还是只好作罢,他实在没有过多的气力了,现在他被悲伤蚕食着身体,当然,还有精神。

就是这样,我感觉生活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荒诞,它越来越像一场情节奇特的电影,又像一部故事离奇的小说。

并且,生活窝在我的心里笑我,由于它令人生厌的笑声。我看到,心里那种预感并没有渐渐消失,而是像一块被细菌感染的脓包,随着岁月的一点点流逝,越来越大,越来越痛。

2

乐队出事是在几天后的某个晚上,我的生活突然遭遇了灾难也是在那个晚上。

我们可以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就明白某个过去习以为常的道理――比如“祸不单行”这四个字,我就是在这一个晚上才彻底弄清。再比如“失去”两个字,我也是在这个晚上才深深明白。

大多数人都喜欢说:我们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

我觉得,我在一夜之间变傻,并且变得像一个孩子,沉默不语。一个被悲伤扼住喉咙的孩子。

下午五点,肚子饿了。我还在计划着晚上吃点什么时,就突然接到李荣电话,叫去西南春天聚餐,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我没有多问。我们其实也只是几天没有去过,却像过了有好几个月,是时间走得太慢了吗?

我想想反正没事,就过去了。

大伙都到齐了,除了胖子。大家于是坐着等。直到菜上齐了他还是没有来。

我们随意倒了些酒在杯子里,同样随意地咂几口。整个聚会,气氛有些不对,李荣脸色很是不好,不过他这些日子因为小玉姐的事颓废萎靡,也正常。可是其余几个人神情也看上去颇不对劲。鹰哥闷着头不说话,他平时就少说话,现在更是一言不发。一雪可能为着小玉姐的事,耿耿于怀,时不时抬眼看看李荣,眼神里含着几分歉意与同情。只有小军,看上去比较活泼,天真的好像被什么事蒙在鼓里,和我一样,我也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或者会发生什么。

胖子终于来了,门打开,黄色头发在包间门口闪出,和往常的热烈招呼不同,今天没人搭理他一句。皆是抬眼看看他,示意他坐下。

他也对迟到这事毫不在乎似的,呼呼喘着粗气坐下,看来是有事耽搁,急着赶来的。

胖子猛喝了一口茶水,我疑心他会呛着,但没有。他开口,说抱歉让大伙久等了。并举起筷子示意大家赶快开动。

好像他在极力掩饰什么,尽量调剂这奇怪的氛围。

大家吃菜,举酒,依旧干杯。或许由于我的个人感受吧,杯子碰撞,也没有过去大声。

“今天是小军生日,我首先祝福他生日快乐!”李荣突然精神起来,举杯向着小军。小军惊奇而欢喜地笑笑,举起满满一杯酒。两个杯子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落入原本沉寂的空气,我看见几滴酒洒出杯沿。二人干杯后,几个人陆续与小军干杯,一雪看着,也没有阻止。一圈敬完,气氛明显活跃起来。

“小军生日?怎么不早些给我说啊!我什么准备也没有!”敬酒时我冲李荣说,小军笑笑,说:“兄弟间说什么呢!干了!”于是我们就干掉!

首先上来的是水煮鱼,然后是糖醋排骨,土豆里脊,接下来是粉蒸肉,咸烧白,还有各色各样的菜肴。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小军笑说弄得太丰盛了。

大家继续喝酒,吃菜,举杯。也开始了谈笑,只是一下子没有小玉姐在旁边打趣,我觉得有些不适应,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总之今天气氛有点不对,空气里混杂着什么不和谐因素,藏在某个隐秘地方,目不转睛看着我们,看着我。

最后我们点蜡烛,切蛋糕。我拿了一块蛋糕,其上含着好几块我最爱的凤梨。

吃罢蛋糕,气氛渐渐变得平静,那种不和谐因素便开始躁动起来,我们坐着休息,闲聊。那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直到胖子突然用手捋了捋额上的黄色头发,对李荣张张口,嘻嘻笑着说道:

“荣哥,你看我说的那事,你究竟怎么想嘛?”

李荣眇了他一眼,继续喝酒,没理会。

“荣哥?”他又加大语气。

李荣脸上堆渐渐积起夏日的那种乌云,脸色一沉。有些不耐烦地说:

“今天小军生日,先不要提!”

“不是,荣哥,这又不是提不得。那可是对咱们乐队是好事啊!”

鹰哥剜了胖子一眼。小军有些木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是,我在疑惑,他们嘴里的“那事”到底指的什么?

吃喝了一会儿,杯盘将近狼藉。

小军笑笑让胖子说怎么回事,让他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胖子的喉咙好像抓住救星一般,终于可以放开说了:

“是这样,有一个更有钱,有名气的朱老板要收购我们的乐队到他们旗下,那样一来我们说不定就可以成名,可是荣哥和鹰哥死活不干!说和现在的经纪人已经签了合约,就是不能出名也不可以违约。我觉得我们应该变通一下啊,我们违约又不会赔偿什么!再说,明明我们现在的经纪人不行,干嘛要限制我们发展……”他滔滔不绝,就像决口的河堤,我忽然想起黄河,想起那些流出的混浊河水。

胖子还在说,李荣继续灌了口酒,从嘴角不屑地挤了句什么出来,我听见了,是“放屁!”。

“放屁!”鹰哥也冲着胖子大骂一声!

胖子怔了怔,再次用手理理前额头发,仿佛他戴了帽子,那里有一个需要他时常扶一扶的帽檐。

“哎呀,荣哥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就少说两句。”小军也说话了。

胖子眼睛里顿时烧起来了。他一拍桌子,叫起来:

“跟你们说个毬。你说你为了面子,违约了以后乐队没法混。那小玉姐呢?往你脸上抹黑,你还不是有脸混?你不是有脾气吗?怎么不去揍那男的一顿。是我,我就把他那保时捷砸个稀烂!”

“胖子!少说。”小军连忙叫道。

李荣“啪”地把杯子砸在桌上,手继续握着,低头看地,不说话。

他的手在颤抖,太阳穴上青筋鼓起。

倒是鹰哥,刷地就冲起来,把杯子摔地上。指着胖子便骂,骂他闭上臭嘴,骂没骨气的东西。

胖子喘着粗气,二人互相骂了几句,居然就动起手来。

只见鹰哥往胖子脸上就是一拳,胖子摸了摸脸,转过头时,眼睛已经烧出了熊熊大火。他们扭在一起,拳头声,桌椅碰撞声,愤怒的力量在空气里撕裂的声音都像一团火一样烧着,把空气都烧得灼热。

突然,李荣把杯子摔过去。叫了声:“够了!”然后他看着脸上已经青紫相交的胖子,喊他滚,说乐队从此没有他!

原来胖子一心希望出名赚大钱,自己已经和那什么什么什么老板来着,签了合同。他知道大家可能不同意,就私签了自己的,准备投奔其门下。现在他可以踩着自己丢掉的大家的情义向更高的地方爬去――注意,一定是爬去!

胖子于是就走了,和来时刚好相反,门把他肥硕的躯体吐了出去,像我们吐出一口很大的痰。

李荣又拿了一个杯子,满上酒喝着。他的手依然在抖,手背的筋暴露出来。他的脸此刻显得特别坚毅,像一个面对敌人的战士。

我们失去了一个战友,不是战死,是逃逸。对于乐队而言是耻辱,可是对于逃跑的人来说,是光荣。

世界的一切是相对的,大概吧?

大家都有些闷闷不乐,小军一直摇头,说他真的想不到!为了钱,为了名,小玉姐走了,胖子也走了……我可以从他摇曳的眼神里看出他的哀伤和绝望。

“干杯!”我喊了句,举起杯子,似乎显得不合时宜。

大家却都举起了杯子,我们一饮而尽。很有默契地相互看看,都“啪啦”将杯子往地上摔去!

玻璃粉碎,玻璃渣子横飞――如同我们青春痛苦的日子里同样痛苦的记忆。

我们就像《水浒传》里梁山上聚义的好汉。我们喝酒,喝……喝!来,干了这杯酒!来!

痛苦?被酒精点燃的痛苦?把我们的时间烧成火红。

其实也不算多么痛苦,原谅我喜欢用夸大的词汇。

青春,我们都想象着自己是一个英雄,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喜欢把道路上的磕磕绊绊美化成巨大痛苦,而自己,面对它们,宛如堂吉诃德式的英雄。

不过,仅仅这些,我当然不会叫它痛苦。这样就叫痛苦还远远不够。

窗外的天幕渐渐黑下来时,我就知道,痛苦还远远没有来临。

4

鹰哥接了个电话,神色渐渐慌张,然后他向我们道了别,离开了。

小军喝的有些醉,一雪喂他喝了几次水,他慢慢清醒过来,说是时候走了。李荣示意他们先走,他打算和我再喝几杯。走到门口,一雪回头对李荣说了句话:

“荣哥没事的!我们都在。”然后他们消失在门外。

我们都在,真好!

剩下我和李荣了。

李荣一直没有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想叫一声他的名字。他桌上的杯子就被忽然举了起来,然后突然悲哀地极速撞在地上,发出碎片四溅的声响。

可怜的杯子啊!

“就是想摔一个,不介意?”

我笑一笑,给他拿来另一个杯子,满上酒。

“还能喝?”

他笑了起来:

“靠,真他娘的好兄弟!”

“今天的事情,我没有想到,最近有些不顺啊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没办法,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他的嘴角挂着几缕无奈的苦笑,他这样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

“别废话了,喝酒!喝酒!”

酒于是一口一口的进入我们的肚子。我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口,他就伸手出来上下摆摆,示意我不必多说。我的心里也堆积满一种难受的东西,肚子里的啤酒越来越多,那种难受却依旧没有一分一毫的减少。似乎胃部和心坎永远隔着远远的距离,酒,休想淹没它们。

喝了有好几瓶了,他握着杯子,眼光在对面的那堵墙面上游移。他说:

“我知道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责怪。”

“嗯。”我说。

他怔怔地看着我:“可是很多人走错了,还是要走,我们总是在错误的路上耗费精力。”

“哎。”我说。

“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吗?你读了那么多书,就不会安慰人?”

“你需要吗?”

他突然望着我笑了,很天真,像个10岁的小孩。

“喝酒!”他喊!

我们继续干杯,桌上的杯盘被服务生收走了。突然,李荣看着空空的桌子,用一种特别悲哀的声调对我说:

“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想起来我也挺失败的,生活混混沌沌,没有成就,倒是有梦想,可是又说不清梦想具体是什么;重要的是,我想起宝宝,那是我最大的失败。我举酒饮尽!想起宝宝走了,顾风一下子离开,紫薇变得沉默,小玉姐跟了保时捷男,一切像个琢磨不透的泡沫,未及琢磨透彻,就毫无声息爆裂!

“我也是......”

“我突然觉得很空,很空很空,总之,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他被一种失去的空打倒了。我们拥有太多,就会繁重,就容易累倒;我们失去之后,就会很空,在无限的空旷里,我们也会倒下。周围太空了,我们站着像突兀的树,如孤单的钉子——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种不知所措叫什么呢?叫什么呢?哎,人类真的是难以服侍的生物。

“像这刚刚还杯盘狼藉的桌子?”

“准确!”

“生动!”我补充到。

“为此我们应该干一杯!”

我们笑笑,又一次天真得像10岁孩子。

“你还爱小玉姐吗?”

“我说不清我的感觉,不过我觉得,她开心就好。”

“没那么简单。”

“你思想复杂!”

“对,我思想复杂!”

我们又喝了一会儿酒,我们喝的很慢,隔很久才抿一口。

李荣喝着喝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张开嘴要问什么!

我知道他会问什么!

可是我来不及阻止他问出口,那句话便像刺一样,突然扎进我最不愿碰及的地方。

“对了,你和宝宝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在空中飘,一直飘,不落地,一直延长,回绕耳际!

我的悲伤也在飘,不落地,回绕心间。

我抬头望他,想告诉他,不该问这个。然而我沉吟了一会儿,说:

“她突然说要分开的。”我说这话时声音一定很沉重,我觉得自己站不稳了。

“没挽留?”

我把酒杯握在手里,在桌上转啊转啊……我沉默。沉默中恍惚听到杯子里的酒荡来荡去的微响。

“挽留了。”

“没用?”

“嗯!”

“会不会是和你小玉姐一样啊?”

“不知道。”我语气明显变得生硬。

“宝宝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诸如此类的?”

“我听她的口气不像。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爱情就是鸟蛋,是放屁!”他叫起来。

是啊,谁可以告诉我呢?爱情是什么?我当然知道它不是鸟蛋,不是放屁,不是鸟蛋放出的屁。可是那是一种什么东西?是不是和生命,现实一样是虚无缥缈的一种定义?

10岁的人不知道爱情是什么,20岁的人也不清楚。你去问30.40 ,50岁的人,他们则会笑笑,说:“你懂什么?”其实他们就是不懂嘛。

没人告诉我们爱情是什么,如同没人告诉我们生命是什么。我们其实还和小时候一样爱问,爱问一些滑稽又幼稚的问题。可是没有人告诉我们答案,长得越大,我们也就会忘记那些问题。

人们都干什么去了?

21世纪的中国,人们都干什么去了?

唯一给我说过的人是宝宝。

宝宝说:“爱情是一只养在心里的星星。”

我问:“是我吗?那星星是我吗?”

李荣忽然冲我喊了一句:

“怎么回事啊这?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的,是啊,乱七八糟的!我怎么知道呢?

我忽然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杯子里的酒不再转圈了,而是痛苦地飞洒出来!

“没什么!”

隔了一会。

“文江,你还爱她,是吗?”他说。

我心里冒出一股愤怒,立马又自己摁了下去。

“不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嘴巴在说。说这个字时有些艰涩,好像这嘴唇被遗忘了好久。

“她是个不错的女孩!”

我埋头不语。

他继续说着些什么,我基本不想听,就像一只蜜蜂,或者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嗡嗡嗡嗡……一直在耳朵里撞来撞去!嗡嗡嗡嗡......

最后,他又说:

“你爱她,是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我,而且一直问!我爱她,对啊,我爱她!她呢?她还爱我吗?她会像小玉姐那样吗?不!放屁!你在放屁!

我没有说话,心里漫起无数悲伤。我开始受不了了,然而不是愤怒!

我觉得该做点什么来发泄,又觉得不该。可是我还是抓起手边的杯子,“哗”地往地上摔去!又一个杯子碎裂的声音!又一个可怜的杯子!

“女人她娘的都是这样!”

李荣愤然说道。

就是这个时候,我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抡起了拳头,往李荣砸去!

空气凝固了一刻――我能清楚地感到,空气在惊讶。

我的脸上也突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还我打!

我们就这么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拳。像是有默契,有规矩的一样,除了抡拳头谁也没有说什么。

而我感到:

悲伤在沸腾,世界在扭曲,在旋转,呼吸震动房间,空气如墙面的干石灰,一块一块掉落。

后来我脸上的火已经烧得不能再烧了,肚子也隐隐在疼。我们就住手!

我们瘫软在地上,脸在烧,鼻尖在烧,肚子里的酒精也火辣辣地在烧。

突然,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两个小男孩刚刚玩了个有趣的游戏。

李荣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重重拍拍我肩膀,嘴里喊着:

“好兄弟啊!文江,好兄弟。”

我扯开嘴角笑了笑,有些疼,但是又被火辣的感觉迅速掩埋。

这一来,我的心里好受多了,好像被清空了一样,好多东西都被丢了出去。

爽快!我心里叫着。

我骂他没有骨气,他也骂我。

然后我们相互看着,他哭了,这个天生像个乐天派一样的男人哭了。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里蓄着一汪泪水。我还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圈慢慢变红,鼻子在发酸。

“李荣,你哭了......”

“你在放屁!”

5

我的电话叫了起来。

是紫薇!

来不及惊异我就接了下来,可是,电话那头并不是她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了几句话,显得有些慌张。

匆匆放下电话,我说:

“李荣,得去那个什么鑫鑫酒吧一趟。你知道吧?”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十分爽快地说:

“我送你去!”

“你喝那么多酒,想送我去死啊?”

“没说开车!打的吧!走啊?”

我起身,我们飞奔出去。

我都快认不出紫薇了!她也,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我,还有李荣,出门打车时,半天都没有等到一辆。我心里越来越慌乱,那种预感继续可怕地膨胀。好不容易远远看到一辆绿皮出租过来,正要招手却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人。

“坐了人你打什么‘空车’啊!”

李荣发起牢骚!

而那车,就像根本就不在乎打车人的焦急一样,从我们眼前箭一样掠去。

我等得焦急了,沿着路跑了起来。倒是李荣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把将我拉住。他重重地看了我一眼,说:

“慌什么慌?”

我只好收起不安分的脚,焦急等待。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们才终于坐上了车。我叫师傅快一点。

司机于是一边开车一边向我们咒骂着白天路上有多么的拥堵,似乎以此来显示现在路况多么好,来证明他已经尽力开的很快了。

他还问我们是不是有朋友生病了!李荣随意应和着他,我则全然没有心思。

出租车的确很快,可以感到后面的公路都像在拼命追赶我们一样。夜色越来越重,看看手机,已近午夜。街上的车变得少了,街旁的商店大多关闭。李荣窝在车椅子上,疲倦地把整个身体都陷进去。我则时不时往窗外看看,希望能尽快捕捉到那个酒店的招牌。

转了几个路口,掠过几个街区,终于看见了那血红色的招牌,它在周围沉睡的楼房间显得突兀。醒目的红色扎进眼睛,好像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确实,不好的事情,来不及我去预料,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紫薇。还在车里我就看见她在酒店门口,被一个泼皮模样的男人搂着,歪歪扭扭地迈着步子。她的头发染成酒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暗,接近棕黑,但仍然泛着那种不能遮盖的红。她脸上还化了很浓的妆,嘴皮涂着的口红有些夸张吓人。

那男人搂住她的腰杆,时不时把嘴朝她的脸上蹭,脸上挂着副猪吃食一般的急切欲望。她们旁边是另一个女生,她并没有紫薇那样的醉态。她在一旁不断地拉着紫薇,想要竭力把紫薇拉离那人。

她就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女生了,我想。

那个女孩,就是紫薇现在旁边的女生,给我打来电话时。我头脑中曾构想出无数的情形,都无非是她怎样醉倒在酒店罢了。可是眼前这一幕出乎我的意料,一下子降临在我眼前,让我怀疑起一切事物的真实性。可是我不会傻到去掐一下自己,然后才能肯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个梦境。

这不是个梦,是确确实实呈现我眼前的事情。紫薇,那个曾经连化妆品都不大爱买,脸上从来只涂一层薄薄的保湿水的女生,在我没有接触的时间里变得扭曲。我是说她的影子——看嘛,在地上,她的影子晃晃悠悠,全然不似我之前见过的那样。

我来不及多想,就冲了上去。一把拉住正被那个男人扭来扭去的紫薇。男人见她被我拉走了,有些愤怒地望着我,好像刚刚在做美梦而被人叫醒的人一样,眼睛里透着凶光。他瞪我一眼就冲上来,把我从紫薇的身旁推开,一把拧住我的衣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不亚于我。

我注意到他左边眼睛眼角上一颗小小的肉瘤,正涨得通红。那颗肉瘤,一定是生气得想要蹦开了吧。他拽住我的领子鲁莽地摇来摇去,试图通过威胁吓怕我。想要不战而胜?笑话!我心里这么想着,怒火就烧了上来。

我没有伸手掰开他拽住我的手,这无疑让他觉得意外。我只是冷笑了几声,喉咙把我心里的愤怒都揉进了这串笑声,这使得他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抓我的手忽然抓得更紧了!

李荣冲过来,两眼放着火光。一把将那人推开,和我站在一起。

我说:“抱歉,我朋友不是故意推你。只是那个女孩,你不准纠缠!”我说这话时简直像一个英雄。

我觉得我说的挺温和了的,尽量压抑着心里对他的厌恶。可是他的眼睛还是惶恐地看了看我。

顿时,我觉得我们有些以多欺少了!我望望紫薇,她正站在一旁,有些惊愕,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女孩正陪着她,一边用两股带着些想看新奇又恐惧的眼神,把我们望着;一边不忘把紫薇凌乱的衣服弄好。

男人有些生气,他的头发好像在燃烧的火一样,长长地卷曲在头顶。

他指着紫薇骂骂咧咧几句,无非说什么有了男人还有脸出来勾搭人。他把我当成紫薇男友了。

他说话带刺,说的我心里难受。真想朝着他脸上就补上一拳,我抑制住了。

短暂而粗俗地骂完了紫薇,他转头向我:“我不想跟你们多说!你们给我等着,有本事就别走。”

他体态发胖,不是我和李荣的对手,当然吃了下风。说这些话不过是作为一种失败者的吓唬罢了——我心里想他真是可笑,还会用这么烂俗的句子。

由于他威胁着走开时,手指一直指着我们,样子愤怒的有些可笑。李荣就戏谑地冲他喊了句:

“我等你啊!快回来。”

我瞪了李荣一眼。

男人渐渐走远,变成远方的一个一点。我心里骂着:活像他脸上的肉瘤。

紫薇和那个女孩站在一起,我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然而看看她,想起顾风,就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了句:

“咱们回去!”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她和紫薇是一个班的,我记得见过她几次,她不好意思的看看我。应和着说:

“是啊,回去吧,很晚了,我们的确该回去了。”

她拉住紫薇就走,紫薇一直没有抬头看我。她那奇形怪状的头发覆盖着脸,我也什么也没有能看见。

我们又拦了辆出租车,四个人,跳了上去。紫薇故意坐在最左边,中间隔着那女孩。李荣自觉地上了副座。

司机扬头看了看我们,把刚刚还含在嘴里的烟头掐灭,随手抛到窗外。

“你们这些现在的年轻人啊!还是要注意身体才行!”说着他嘿嘿笑起来。

我一路上盯着紫薇看了几次,那女孩也在刻意避开我的视线。她知道我的眼睛在责问什么。

说实话,我这一次有些累了,我不想过问什么,更不想再问什么。接连发生的事情,多得都不够我笨拙的脑袋去接受。宝宝,顾风,姑妈,乐队,紫薇……就像一群炮弹在脑袋飞来飞去,想起来脑袋就爆炸般疼。

安顿好了紫薇。我和李荣在午夜,不,是凌晨的校园行走。

给我打电话的女孩扶紫薇进寝室大门时,回头冲我惭愧地摆摆手。算作分开的礼节,我没有回她。

凌晨,校园静得像一只圆桌上即将腐烂的橘子,我们就像两只蝼蚁一样爬行其间。

“她就是紫薇?”

“对啊!你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是啊!以前应该不是这样?”

“不是。”

“为什么?”

“嗯?”

“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

“这事我没有告诉过你,她男友,我的堂弟,我很好的朋友。出车祸,死了。”

“原来!原来每个人都......”李荣此刻像屈原一样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模模糊糊,此刻我觉得它即将砸下来,砸到这烂橘子一样的校园。

“为了爱人,颓废,不怪她!要是发生在我身上多好——有一个深爱你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透出前所未有的羡慕。我明白,他说的是真话,是啊,如果宝宝不离去,我为了她,死去都可以。

那一刻,死亡不再那么沉重,变成一个轻飘飘的词汇,变成一粒脱离地面,不断升上夜空的尘埃。

我为了你,死去都可以!

6

回寝室的路上,又接到电话。我以为是李荣,结果是个陌生号码,原本想挂掉,想想还是接上。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她的声音很缓,或者说,是因为含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而缓慢。

“请问是文江吗?”

“是的,请问您是?”

“是这样的,嗯,关于,宝宝的事情……”她的声音带着一些紧张。

宝宝?

我的脑袋嗡地一响。

终于来了,那巨大的预感,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突然将我袭击,像泥石流像地震像龙卷风……我措不及防,一切都在我措不及防的惶恐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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