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左,左右的左。

他说他叫阿左,左手熟练的点着烟灰,他说你也别问我什么梦想之类的,我就一平常人,梦想这东西离我太遥远了……

他说这么些年,所有能说的也就是这些。

命运里是不是总会有些转折,猝不及防的给你来个突然一击?

也许是上帝开的一个不起眼的玩笑,对上帝来说是无伤大雅,可是凡人能承受的又有几何?

天塌了,没塌在自己的身上,不会觉得有多恐怖,直到塌在了自己身上,才会有那么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略微年长些的人大抵过年祈福时,没说什么大富大贵的愿望,也不追逐于高官权贵的权力的希冀,却总希望家人健康;他起初怀着少年的心态,昂首挺胸势必要做出一番成就出来,想起那当时的样子,他又想哭,又想笑。

思绪渐渐回到现实中来,眼里的黑瞳也有了焦距,就如同三魂七魄丢了几缕却又回来了一样,哎,脑血栓啊,他好像从他父亲前台交完钱回来绝望的脸上,读懂了一些东西,刚才他趁着上厕所时上网查看了一下母亲的症状,他有点不愿相信,甚至有点懵了。

网上说的脑血栓突然破裂死亡率很大,他的母亲住进重症监护室已经有一夜了,他又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四点多了

“呼”。旁边坐着的父亲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从皱巴巴的大衣兜里掏出一包烟,颤巍巍地点燃,看见儿子的眼睛也略有些红肿,他尝试着问了句你也要不要来一根?他知道儿子不会抽烟,可是现在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烟能安神,尼古丁更能静心,迟疑了些许,他还是接过了一根, 烟草的麻醉效果似乎起了作用,甚至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也淡了些许,可是一想起刚拿起手术单据的父亲背着他偷偷落泪时候,他自己的鼻子也是顿然一酸,他父亲以为他掩藏的很好,偷偷抹眼泪没让孩子看到,互相吐了一口烟圈,余光里,胡子拉渣的父子俩目光交织在一起,似乎都各自明白各自的心事,背过头抹了抹眼角,却又相视露出难过想哭的微笑。

早上的时候,他去买些早餐,熬了一夜走路都有些轻浮,他怎么也没想到怎么那么好的一个人,做晚餐的时候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却突然倒下了呢?他估计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恐惧的神情了吧?

他坐在疯狂开往医院的车上抱着母亲,也没有流泪,想过最糟糕的以后,他觉得他似乎一瞬间长大了,他还笑着安慰父亲说开慢点儿,开慢点儿,别让一家三口在地下团了圆。

他点了一碗素面匆匆吃完,然后又点了一碗牛肉面打包,少放香菜,多放葱,清淡一点。

回去的路上,碰上有年纪很大的爷爷奶奶一辈的都还在路边摆着小摊卖菜之类的,没有了当初那份同情,也谈不上什么怜悯之类的,或许是人家老人闲不住想出来做点事儿,家里并不缺钱,就是图个乐呵,或者是家里面孩子不孝之类的……世间万般神态,是那种,他也懒得去猜了,他自己也不还是一样,凡人么,不都有各自的难处么。

难过要在转身的时候丢掉,背过头向前走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坚强。

还没到医院门口,他就看见他正来回的走,不停地接打着电话,慢慢走近了,明白了原来是在找亲戚们借钱,要借多少钱他没听清楚,这不天灾人祸是最好的亲情试金石么?他自嘲的撇了撇嘴,把牛肉面递给父亲之后,去问了一下前台的护士,他问她们他母亲还会不会好起来,她们面色难看也有些不忍,只说了很难,很难。

他难过的蜷在外重症监护室外的椅子上,也不管样子有多难看,双手掩面哽咽着自言自语,也听不清,慢慢哭着是那种独属小男人的方式,也不在意那么多了,陌生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哭一下又不要钱,为什么不哭呢,那么难受。

很难是什么意思呢?脑袋里由于高血压造成血管破裂,能不能挺过来尚属未知,他再次上网查了一下住进重症监护室一天要花多少钱,看了不少,一天差不多一万是这个数,这么说从昨晚到现在加上押金之类的已经花了一万了?钱花的真快,可是里面的人还要几天才能醒过来了?说不清楚,也可能从此看见她也就在清明的那个时候了吧?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你说又能怎么办呢?大病一场,一如大梦一场。

他好像说不下去了,又或者是在组织一些语言,他用力的抽了一口烟,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一下,内心的深处下的汹涌澎湃,慢慢鼻息下烟丝缭绕,他接着像是自嘲,却又很平静地说:可能,我不够坚强话,早就死了,挺过来就挺过来了,挺不过来哪还有什么东西唠叨给你们听,乡里人家茶余饭后都不会谈论嚼舌的,晦气。

他摁灭了烟头,把锄头斜放在肩上,双手来回上下磨蹭了几下,定了定心神,把头望向西边的太阳,那远处还有他母亲的坟冢。

终于,她还是没有挺过来,最后拔供氧装置的那天,爷俩是一起同意的,没办法,她在里面都呆了那么多天还没有醒过来,他们的房子卖了,车子也卖了,活人不能给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给一起拖进去吧,他们也还要生存,原本他以为后来毕业以后会慢慢好起来,可是命运突然一击你又说的了什么呢。

守丧七天,人死三年。

他们换了房子,原先的房子抵押掉了,在另一块地上,建了一间平房,室内是住的地方,外面搭了个小灶是厨房,不远是还有一个小茅房。

起初,他干不了什么活,后来跟着父亲做一些泥瓦匠的活儿,打打下手,打打杂。

他们每天将就着过着,只不过筷子少了一双而已,生火做饭偶尔他来,又或者另外一个,尽管手艺不怎么好,或闲或淡了些,但是也能够下肚

他父亲也没有再娶,他也到了结婚的年纪

他没有上学了,也不愿意去上学了,一笔钱都拿不出来了,和父亲做了些生意,不算大,重要的是安稳,他不敢离开太远,他也慢慢给父亲与自己偷偷买了保险,不怕一万,万一太可怕,他每次累了的时候,就偷偷跑到她哪里,带上几束花,说说话,聊聊天,甚至说说最近的故事,最近的生活

他也不知道,未来终有多远

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干些什么

他有时也会想,他是不是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了,等上在过几年,托人说媒,找个邻村岁数差不多的,把婚一结,没过几年孩子估计就有了

你说,这儿方圆几里,几个村,多少个镇也不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又能逃离这个轮回么

他想了半天,似乎没什么眉头

明天还要继续了

“哧”

他踩灭手中烧完的香烟,拍拍屁股上的灰,也没看后面的夕阳,拿着刚才王妈给的联系方式,慢慢一搭没一搭的,似乎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回了家。

后来,我偶尔回老家的时候

家里人团圆之后谈些天南海北,各说各的奇事趣闻,我插嘴问了句,那个阿左现在怎么样了?

奶奶想了想,那家人啊,儿子都一岁了。

我愣了愣神,我和他相差不大,他都儿子都有了啊,时光你说他走的可是真快啊。

拜年的时候,互相相互走走,路途碰到熟人,大抵都是我父亲那一辈的,要喊,王婆,周爹...诸如此类的,新年好,新年快乐的祝福语。同龄的碰不到多少,况且碰到了,几年甚至于十几年都没怎么说过话,况且岁月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老,当初的面貌早已看不出半分影子,只能互相目光打疑中依稀看的到当年的一丝模样,也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共同的圈子,没有什么一起谈论的话题,也只能笑着说声,新年好啊,对对对,新年好啊。

路过前边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不知道去不去阿左那边去看一看,犹豫着的时候,脚步已经落在他家门口了,正跨进门的时候,他提着垃圾出来,抬头看见我以后,急忙把垃圾放在门后,转身去桌子上到了杯热茶,又递了把椅子过来,招呼着我坐一下,他说他丢丢垃圾马上就回来……

房子不大,却很工整利落,桌子椅子之类的,旧的却又很干净,甚至擦不到的角落里都没有灰尘,墙角的桌子上摆放的的是他母亲的黑白相片,一边是卧室,一边是闲置的屋子里堆积着些杂物,茶杯里的热水轻轻酩了几口,他就回来了,他介绍着,原先的平房又重新装修了一遍,是自己买的白灰,水泥,自己和老爷子做的没花多少钱,把欠账也都还清了,本来当初房子,车子卖了,就只差一点了欠账了。

他和我说了很多,从他的眼里看不出半点颓色,他说孩子和他妈回娘家去了,他老爸现在出去买点东西去了,很快就回来,他说现在生活很好,日子也有盼头,多多赚钱,养家,存钱......

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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