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我叫赵春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个春生,生于1994年那个平平无奇柳絮漫天的春天。我现在是一名武汉的志愿者,我希望这个国家像是我的名字一样,春生春生,春风吹又生。

  我今年26岁,就读于北京当地某医科大学的外科学专业,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研究生,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一个瘸子,还是一个孤儿。我的故事很长,你准备好了吗?

  我八岁那年也就是2002年,全国爆发非典,我的老家北京地区尤为严重,而我的父母是当地医院的内科医生,他们说我的父母是英雄,是烈士,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但在我零碎的记忆中,他们却不是个好父母,细想来那可真是段阴暗的令人想要拼命丢弃的时光啊,记得那天,我照常一个人在家和白球(我父母送给我的一条小狗)一起坐在凉飕飕的地板上,我边剧烈的咳嗽边抱着厚厚的被子像个蚕蛹一样蜷缩成一团,时不时像个经年风霜老头一样颤颤巍巍的拿出捂的热乎乎的小手戳一戳新买的墨绿色的橡胶恐龙,我一戳,它的身子上就会出现一个深深的洞,我盯着这个小小的黑黑的像是漩涡一样的洞,脑袋越发的晕乎乎的还想着里面会不会有像爱丽丝仙境一样的蹦蹦哒哒像穿着整齐西装的钟表兔子,有着奇妙瞳孔的疯帽子先生,还有脑袋奇大的红桃皇后,可是每次想到红桃皇后的大脑袋和凶狠的眼神我就会被突然的吓到,今天也不例外,这不,吓得我跟紧松开了手,生怕被这个另我恐怖又兴奋的黑洞吸进去,恐龙有弹性的皮肤迅速回缩并随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对了这还是一只会叫的恐龙呢,我满足的笑了笑,但白球似乎不太开心,它每次都被吓得四处逃窜,嗷嗷叫个不停,好像这恐龙能活过来一口吞了他似的,而这时候才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呢,我喜欢热闹,于是我很开心,我又连哄带骗把白球抱起来使劲的梗着脖子看挂在墙上滴滴答答的钟表,那个走的最慢的像是老爷爷拐杖的指针现在正哆哆嗦嗦的指着九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数字,我摸着白球的滑溜溜的白毛开心的嚷到他们快回来了!我抱着白球屁颠屁颠的跑到阳台上,努力的踮起脚尖向下张望着楼下的人和车子,然后费力的腾出一只手来仔细的数着来往的路人,一个,两个 ...... 我很奇怪为什么最近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往常的黑夜总是被五颜六色的灯光打亮,一个个的行人更像是像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成群结伴吵吵闹闹的,而现在就只有一个直挺挺立着的路灯发着昏暗的光与楼上的我大眼瞪小眼,还有几个孤零零的包的严严实实的行人急匆匆的走过,我吐了吐舌头很不开心,因为妈妈和我说过九点的时候在阳台数到第100个过路人的时候,他们就会回来了,我曾问过为什么,妈妈眉梢挂着笑意带着期盼的目光的和我说“因为热闹证明才这个城市没有病疼。”我并不知道十八年后的我以惨痛的代价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再回到八岁那年我的,往常五分钟就数完了,可是今天我伸出三根手指后就再也没变过好像我就只有三跟手指,我沮丧的坐在地上,等啊等,等啊等,凉凉的夜风吹的我晕晕的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肯定是有柳絮飘进了我的身体,要不然我为什么感觉那么难受呢?我迷迷糊糊间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竟不知世界会天翻地覆,我的人生也偏离了轨道,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入目的惨白和突兀的疼感一齐涌入我的大脑,我听到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无比绝望的哀嚎哭闹,我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管子,血淋淋的针头和生病的人们。从此,我的人生不一样了,因为非典,我被告知,我父母死了,白球死了,我,瘸了。

  十八年过去了,我不再八岁,我今年26岁,是一个平凡的医科大学外科专业的研究生,我是个瘸子,我每年都许愿我想要平凡的活着,可是冠状病毒突然袭击了整座城市,肆无忌惮的蔓延到整个国家,本应热闹团圆的新年安静冷清,初一不串门,初三不回娘家,元宵不团聚,冠状病毒将几千年的习俗打破,把人们脸上的欢乐带走。惶惶不安,恐惧焦虑的情绪像瘟疫一样的蔓延着。2019年12月8日,第一个新型冠状病毒在武汉被发现,1月20日集中爆发,短短一个月疑似病患近万例,各种数据轰炸着我的耳膜,我的血液好像热水一样翻腾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我突然想起了八岁的我穿着防护服趴在玻璃前望着躺在太平间脸色惨白瘦弱不堪的父母的尸体,我想杂碎玻璃我想喊醒他们我想问他们凭什么丢下我我想告诉他们我讨厌他们,我几近眩晕的跌落在地板上,地板的冰凉依旧如同十八年前那一个又一个夜晚却迅速使我平静下来,我自私想着,我自私的想活着,我不想像我曾经的父母那样牺牲掉所有,我那么卑劣有又顽固的想着。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我的研究生丁立国导师感染肺炎的消息,我几乎不记得我是怎么挂上电话,逆着人流坐上飞机赶往武汉的,我找到丁老师的医院,机械的被人像木偶一样操控着穿戴好防护服,进入了老师的病房,他全身插满了管子,眼底透着疲惫的乌青,整个人瘦弱的几近脱相,这哪里是我意气风发站在讲台上教我知识的丁老师,哪里是在我父母死后照看我十八年整日里逗我开心的丁伯伯,我整个人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在闷厚的防护服里哭的像是个八岁的孩子,丁伯伯已经被病毒折磨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医护人员把一张写满歪歪曲曲字的纸递给我,上面写着:“孩子,我知道,这十八年来你一直怨恨着你的父母,甚至于学医时也不选择你感兴趣的内科因为你的父母死于这个职业,但你必须要相信,你父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为职业,为信仰,为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而战,他们死在战场上,他们死的光荣!孩子,你曾经说你的父母从未了解过你,你讨厌他们不知道你喜欢的玩具,每年都送给你你不喜欢的墨绿色的恐龙,你讨厌他们总是为了别人抛弃你,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们始终爱着你啊,你不知道的是当年你们一家感染,医院医疗人员设备都极度紧缺,是你的父母放弃了优先抢救的机会才换回了你的一条命啊,因为药物激素导致你大腿神经损伤,但这也是你的父母拼尽全力才挣来的。你要用这条命救更多更多的人啊。”

  读完之后,仿佛有天雷在我耳边炸裂,把那些我整整十八年来积累的怨恨不解自私统统炸毁,我突然觉得我的父母从未离开过我,不管是十八年前阳光微熹的清晨留下的热乎乎的足以驱散寒冷的早餐还是气温骤降的夜晚时常为我掖被角的举动,亦或者如今我健健康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他们的爱一直存在。

  我,毅然决然离开长久居住的北京,跟随来自各个省份的医学生,老师,从业人员奔赴武汉重灾区,每一天我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汗水湿透一件又一件衣服,带着时常勒出血痕的护目镜口罩,剃光了所有的头发,一瘸一拐的走进一间又一间病房,挽回一个又一个生离死别的家庭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光荣是无悔,我做着十八年前我父母青年时做的事,感受着他们的劳累,他们看到一个个病人恢复健康的喜悦。我从一个又一个青年志愿者的身上看到了民族的未来,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他们父父子子孙孙,他们像野草一样烧不尽斩不断,在中国的这片黄土地上扎根生长,他们心怀热枕,充满希望,脚踏实地,他们在以赌上生命的代价向神明换一个喜乐安康的中国!

  如果你问我,最喜欢的礼物是什么,我会告诉你墨绿色的恐龙和软乎乎的白球。如果你问我是否孤独吗,我会告诉你有千万青年与我并肩作战。如果你问我,幸福是什么,我会告诉你当你在晚上九点钟的阳台上数来往的陌路人超过一百个的时刻就是幸福。

  我叫赵春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个春生,生于1994年那个平平无奇柳絮漫天的春天。我现在是一名武汉的志愿者,我希望这个国家像是我的名字一样,春生春生,春风吹又生。

武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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