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


追随/梦彼斐斯


两排路灯不哀不怨地矗立在各自的一边。一群昆虫它们只是不住地盘旋飞舞,直到每一只都染上一层闪烁的金黄色。它们不愿离去,只因光从不驱逐这些忠实的客人。

倏尔一队货车风驰电掣般驶过,惊起的土石敲打着僵硬的路面。滞留在道路两旁垃圾的碎片,在空中久久飘荡。他闭上双眼用手遮挡口鼻。冬季的肃杀还没有完全降临,但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还是感受到了寒意。 这块深邃的黑色幕布与建筑物的交界处,霓虹灯照亮的城区泛着朦胧红雾。远处传来低音鼓般嗡嗡的鸣响,近旁汽车呼啸而过。他想象着城区的热闹繁华,向来时的方向眺望,眼中是一连片闪耀的光点。 他用力地摆动两条腿向马路延伸之处靠近,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混乱。但他感到舒畅,不知是不是由运动带来的发热所致。“黑夜里不再担心他人观察自己的举动。”他想。

他的两条胳膊并无大碍但下肢却没有那么幸运。他感到那从骨头里浸出的剧痛,便以为自己会变成残废。撞击带来的最严重后果没有发生,他没有成功。他心里一阵骤紧,脸颊上脏污与热泪混为一物。 那名司机匆忙赶过来按着他让他保持原来的姿势,“现在不能乱动,放松身体不要害怕……”他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因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体重便继续躺在冰凉的路面上。他被送到医院时已过了凌晨一点,这是后来由护士告诉他的。 麻醉后昏迷的几个小时里医生们完成了手术。他的双腿被打上石膏,头部缠上了绷带,颈部被矫正器托起。接下来的很长时间他将无计可施,这或许是最糟糕的结果。

他起先认定余生将与轮椅为伴,为此想法他几欲从病床上逃离。护士看到他不当的举动便过来用手按住他安抚他不要乱动。他是这样难堪,无力地躺在这里究竟在等什么?他虽然这样想因而变得很沮丧却又为身边有这样一个可爱的护士而感到一丝久违的快乐。他为这样的心情感到羞愧,继而心跳便不由得加快面颊上泛起一片红潮。护士小姐看到他的窘样便忍不住想笑,但一记起她的身份就赶忙转身过去说让他安心静养不要再试图拿身体开玩笑。他不敢注视对方的眼睛,他一想到不能用什么东西遮掩自己的羞愧便只能用力闭上双眼。

护士隔天就会过来给他测血压、听胸音,随后她会将一些数字填写到一个小本上。他不能移动身子便只能安静地躺着用眼睛观察他所能注意到的事物,他不大喜欢那位很高的护士长,因为他曾听到她对手下护士们的训斥,这让他很难对她产生好感。事后交警部门派人前来调查取证时他试图先不把真相说明。他撒谎由于回家路程很远再加上干完一天活又累又饿,他就抱着侥幸心理闯红灯接着因躲闪不及才被汽车撞上。“本该死掉以免除所有痛苦……”当他一想到人们会把这次失败的自杀行为判定为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时他却失去了说出真相的勇气。由此他感到痛苦万分。

交警之前对肇事方的问询中得到司机的说法,据司机坦言事故之所以发生完全是由于他喝了点酒又加上事发地当晚天很黑路面无法看清(有几盏路灯似乎是坏了?),他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当警察问司机是否是行人闯红灯才导致车祸时,司机解释车开得很快他不能保证自己看得清楚。 前来调查的张警官虽对双方的说辞都感到疑惑,因为事发之后曾对司机进行过酒精测试,结果也只是能闻出对方口中的酒味但根本没有达到酒驾标准。伤者的说法在逻辑上也使人困惑,一来据他所说他并没有固定工作,虽然对方说明自己长期在城里做一些零工经常很晚才能脱身,至于都在做什么他却没有细说;二来一个人在危险的郊区公路上夜行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但他解释自己有夜跑回家的习惯(据他说家住郊外一处棚户区)。虽然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张警官认为从对方回答自己问题时极不自然的神情和对部分细节叙述的罔顾让他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但因那几天事发地道路监控系统线路调修便没有监控用以核实情况,张警官本想深入调查而眼下又发生好几起交通事故急需处理这就没有再使他追问下去,况且肇事司机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这就使事情变得简单起来,而这历来是处理交通事故中最使他们烦恼的问题之一。最后处理结果中肇事方承担全体责任并为伤者支付了医疗费。

他在病床上静养了四个多月(实际上二十天前就可以出院但肇事人却坚持让他多修养一段时间)。他理解的是对方这么做是因他看穿了自己的一穷二白,这也让他明白当初为什么他会替自己撒谎。他想也许对一个有钱人来说给一个穷小子的施舍恰好可以满足其一小部分回馈社会的心理需求。但他随后想到在这样的事件上其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的,便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只不过他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很幸运。 在病床上躺着一动也不能动的时间里他常常设想在熟悉的人们眼中他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只是一个长大的孤儿,就像所有遭到遗弃的孩子一样,在人们眼中他们是社会上的特殊群体。他还记得那些年里每隔一段时间或者在某些节日到来之际驱车到孤儿院来的人,那些大人带着自己漂亮的孩子让他们的孩子在红底金字的横幅下依次站在台上将自己的玩具、书、衣服用他们小小的手交给面前另一个长着小手和小脸蛋,无论男孩女孩都被称做“孤儿”的小孩儿。

那时我们都按个头高矮站成一排,那种情景看起来似乎让所有人感到快乐。只不过唯一的区别是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和那些穿在我们身上统一的制服。城里的父母们在台下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切,而他们的宝贝则更加快乐,他们有的好奇我们的制服,他们想让我们脱下来好让他们穿穿看,但那些父母们一看到这些便皱起了眉接着就上前来阻止孩子们的闹剧。想到这儿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得太多而累了,于是他轻轻闭上了眼。

两个月后他的双腿去掉了石膏,身子也完全能动弹了。不过更多时候他还是躺在床上看护士和医生带给他的书,最近他在读《安娜·卡列尼娜》,他很喜欢书中列文这个主人公,他想像他一样强壮,如果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庄园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这种类似的想法通常不切实际但他还是乐于去想象一番,很多时候他更渴望拥有列文哥哥柯兹尼雪夫那样的才学,但他不想像他一样将近在眼前的爱情拱手相让。 病床上的时光里他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没有躺到病床上前,他总是奔波于各个废品回收站,在那些远离城区的地带他曾发掘出许多“宝贝”,但当他想着自己会拥有它们时发现那也不过是个幻想。那些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存在着更为原始的森林法则。阳光愈加强烈阴影的边角则愈加锐利,只要这个世界没有变成真正的透明,黑暗便始终在遮蔽之后蠢蠢欲动。

几乎所有他应该知道或不用知道的事都由照料他的一名护士为他传达。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被人悉心照料的幸福了,他的眼眶因此常常湿润。照料他的护士会问他是害怕自己残疾吗。他只是注视着对方轻轻摇摇头。“谢谢你。”他不敢再对她说什么多余的话。哪怕有时会有一个念头非常强烈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太过孤单,他很幸运也不该再有索求。 他不怎么看电视,却很想听一些音乐。在一个人的小棚户里时他有一台二手收音机,那是他最喜欢的东西。电视节目上充斥着肥皂剧和娱乐节目,他曾经因没有机会多看看电视而对其特别迷恋,但现在他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他拜托护士小姐帮他找一些古典音乐来听。她告诉他自己有个ipod但没有他想要的音乐。他对可爱的护士说道自己不会操作那种产品,但如果她能帮他找来一台旧收音机那就太好了,他知道有一个频道会播送古典音乐。

他住在市立医院的双人病房里,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另一个病人住进来。没多久他可以通过护士小姐借给他的收音机收听自己喜欢的频道。等到他可以行动之后他就想看看书,对于知识的渴望让他倍感焦虑,他想到如果放弃了阅读和聆听音乐他不知道还可以有什更有意义的事情。他很为难地告诉护士自己还需要读读书,因为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大闲人。第二天他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书——几本小说和额外的一支水笔(附加一本记事簿)。护士小姐告诉他是他的朋友送给他的。他知道那个“朋友”指的是谁,他充满感激地让护士代他致谢。他感到心满意足,有时在某个夜晚他想来想去睡不着,但细细听着外面的虫鸣时就会让他的呼吸变得平静而舒畅。 但他不得不反复回想发生的一切。这些思考令他面临着回到现实,一个不属于现在宁静安详的生命所能承受的世界——那里漆黑一片没有方向。肉体的痛楚几乎感受不到了,只有麻木和沉重感依旧压迫着神经。回忆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有碍于一切安详生命生息的巨兽,它会吞噬他现在的安全和舒适。他害怕被暴露在阳光下,他曾追求光明最后却违背了它的意志。不,他背弃了自己的光。他从噩梦中醒来,他惊恐地想到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这是一次失败的自杀行为。他再度可怕地想到如果驾驶席上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当时他被抛弃却没有死掉?他最后的命运不是被半夜里走动的流浪者所搭救(这样的概率又有多高呢?)却不可逆转地变成残疾(医生后来告诉他再晚一个小时他们就不能确保能保住他的腿)就是横尸街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害怕思考却不得不思考一切,回顾一切。这便是惩罚。 对方在这四个月里几乎没有进过病房看过他。只有一次他听到门外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在询问护士如何办理延迟出院的手续。但除了护士没有人进来。一开始他望着柜子上送来的鲜花却不能去碰碰它,直到他能从病床上起身时那些花儿早已因枯萎而被扔掉了。

四个多月后出院时对方开着一辆新车来接他,对方告诉他不必多虑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安心。接着对方停顿了一下,用认真的语气询问他是否会去自己公司上班,“先从基层员工做起,请你不要顾虑什么。正好听基层部门缺人手。我想这对你来说是很好的机会。”对方不顾他犹豫又笑着继续说:“这么说吧,我想让你知道你还有新的机会。也许你会感到慌张、惊奇,对前前后后的事情充满疑问。但我现在没法解释清楚,也许你以后就会明白。但我希望你先不要拒绝。也不要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男人这些都不算什么,不是吗?”对方将车停了下来等待行人通过。他兀的感到对方似乎对他的底子一清二楚,不禁间眼眶湿润而发红。

面前的男人始终保持着令人舒心的微笑这令他的精神感到放松。他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让他把他当成一个朋友一样对待,他告诉他先前的计划就是在他康复之后安排他去自己的公司工作,他说他知道他需要什么。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帮他?他是怎么也想不通的。

那次分手让他几乎再也没有办法从一蹶不振中站起来。他寄居的地方充斥着粗俗与鄙陋,但他曾无法逃离。现在只要决定他就可以离开那个令自己厌恶的地方。长期的物质匮乏并没有使他陷入彻底的无知,如果说寻死之人是一类无知的群体那一定是活在乐园中人们无知的偏见。他曾十分坚信这个想法以麻痹自己好继续活在这个暴戾的世界。尽管有时他认为贫穷会将人们变得无知和一无是处,贫穷的确会改变一个人,只是贫穷并没有使他变得不再贫穷。他童年的孤儿朋友们不乏声名鹊起之人,他从电视上偶然听过他们侃侃而谈。他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但又放弃了它。他是理想世界可耻的背弃者但不是无知之人,他不无激动地想。对方的话在他耳际长久地回响,他对自己重又拾起了希望,三年前熄灭的精神火焰的余烬。 他没有拒绝的勇气,他可以重新站立起来。

五个月之后他再次徒步走上那个熟悉的地方。有时候他想自己很幸运。他现在二十五岁,荒废的那几年他要马上赶上去,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他感恩赐予他再度站立起来机会的这个人。来到这个曾经给予他太多个人回忆的地方,为了更好地忘记。有时怀念是为了更好地忘记,他这样深刻地认为。

“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

“确定。就这样按计划去做。直到结束也请不要告诉他。”她穿着一件很好看的碎花连衣裙,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之一。她穿上裙子之后更加映衬出她身上一种柔和的纤细之美。面对眼前如此动人的她,他不禁再度想问问她。但他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她的想法。说到底他再不敢对她所说的有任何反驳。他虽然在各方面拥有话语权但在这段爱情里却没有。这是她第二次找他决定去办这件事。他总算勉强答应,他不会想到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前一次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告诉她那样做后果可能无法预估。她冷静地说如果不帮她就花钱找外人来帮忙。他害怕自己在她那里的地位都烟消云散,更加担心她会被坏人伤害。于是对她说再容他考虑一阵。她本来要放弃从他这里寻求帮助,但她很清楚他是除自己之外唯一能相信的人。

“你能明白吗?他是一个自尊心太强又极端固执的人,而我宁可这个人身体上残疾也不要他就这样葬送自己。”这句话是她向他解释的。事情结束之后她就从他们身边消失了,她在特定的时间发来电子邮件关心他们的情况。他如实地汇报,令他感到异常痛苦的是这一切是他所预料到的,她依靠他的财力几乎完全地脱离了他,他的爱却无处宣泄。而每当他看见那个单薄的男人在自己的公司的基层岗位里卖力地干活时,他就愈发苦不堪言。他在心里想:真是个傻小子。可他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傻到为了一个女人去帮助她过去的爱人,她却从两个人,从他们的生活中不见了踪影。他努力克制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妒意并时常为此而感到可笑,说到底她或许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他甘愿成为这个女人的俘虏,她的“共犯” ,只因为他认为这是爱她的方式。

她却从未忘记过去的爱人,她时常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想起她是怎样“倒追”那个当初迷人可爱的家伙的。每当她回想起那些美好的瞬间她的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甜甜的笑意,只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了她想。在她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之后她选择了从熟悉的世界中逃离。而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就是他们共同生活一年后一切却都开始急转直下。但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如此,在他们的爱情里,他和她不都在一直欺骗着彼此吗?他始终是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大男孩,他有做不完的梦和许多古怪的念头,虽然这些东西曾经那么吸引她,但在即将踏入长久共同关系之际她终于醒悟到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并不能和她组建起一个家庭。他或许没有什么过错但她是一个很需要安全感的女人,她所渴望的已不再是当初的种种小浪漫和一直抱有对未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爱她把她当做自己的妈妈一般缠着她,他从她身上几乎榨取了她最后一滴乳汁。她终于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她内心的痛苦他似乎觉察不到。她对他发火,他却哭着抱着她。她捶打着他的背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她比他还要伤心,她擦干眼泪去安慰他向他道歉,说不应该朝他发火。他亲吻她,看着这张大花脸的她又哭笑不得。但好景不长,他开始对她动粗,他既是一个不能控制自己坏情绪的孩子也更像是一个恶魔。她和他常常在一场大战之后很快和好,但没过几天新的冲突再度降临。他好像不再控制自己糟糕多变的情绪,而承诺的东西他总会忘记,他把自己的梦想撕成了碎片,在那上面曾有他写给她的许多曲子。她看到他再也没有进步的迹象,她陷入了绝望。他陷入了心灵的恶魔的枷锁。

她离开了他。没有回头,不愿看见他哭她怕自己再心软。就让他恨自己吧,她这样残酷地想。后来她遇见了另一个他,一个成熟和独立的男人。他比她年长许多,她一开始被他所吸引就像是慈爱的父亲的光环在他身上一样让她不断地想要靠近他。他和她在一次双方各自朋友的婚礼上相遇。他作为伴郎却并不称职因为他看见了台下的一位女士,他几乎对她一见倾心却忘记帮新人交换戒指。婚礼一结束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礼服就慌张地到处寻找她的身影,他感到自己再度产生了幸福的心跳,终于他在离席的人群中分辨出她,他几乎是奔到她身边这就把她和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他不免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浑身出汗,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红透了脸,但他仍旧使自己平复了下来并整理了衣服,他开口向她搭话。她看见这个英俊的男人时也不免因他的举动而发慌。他懂得自己该怎样不使对方感到尴尬,他撒了慌说新娘请她过去帮忙他是来找她的,她对他的话感到惊奇因为她是男方那一边的朋友。但他看出了她的疑问便不顾她犹豫拉起她的胳膊朝宴会厅没人的地方走。后来当他回忆起这些时还不免觉得害臊,他告诉她他本想让自己表现地更为得体但她还是让他失去了自制力,他开始想只把一张名片递给她但一想到这可能等于放弃了一切机会。他表现得很糟糕但他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他朝他们撒了谎接着就用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向安静的地方。后来他曾为此再度向她道歉。

她接受了他的示爱,她不能否认他正是自己心中完美恋人的这个事实。很快他们陷入了激情但时间越往后移她越感到沮丧,她觉得自己不该那么随便爱上一个人而更不该对他献身,但她的身体出卖了她,她暗自想到他是那样惹人想要贴紧他。他却对她爱得热火朝天,他展开的疯狂追求成功后不久却受到了她刻意的冷淡。他无法理解事情变化得这样快。她一度求他答应不要再这样,她会害了他。他早已失去理智,大声地告诉她并央求她嫁给他。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难道她在骗他吗?可是他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去猜疑她呢。每当他们在一起他就会盯着她的眼睛舍不得移开,他想这双眼可真迷人,她告诉他自己的眼睛并不漂亮但他知道她还是喜欢他看她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她就像是一个谜。而男人总对神秘的女子产生更加强烈的欲望。 她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他恨不得安插个眼线时时汇报给自己。但他不敢再那样做,有一次她发现他在跟踪她,她找到他的公司走进他的办公室用一把小折叠刀当着他的面朝左手臂上割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流出来,他吓傻了。他慌张地跑过去替她用毛巾压住伤口又苦苦哀求要带她去医院。她借着他的示弱约法三章。自此他不敢再逾越雷池半步。过了没多久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开始令他不禁感到可怕。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对他第一次讲起了过去的恋人,她对他说自己一直忘不了那个人但无法再度接受他。他问她那她爱自己吗?她犹豫了一下,“当初的你令我着迷,我不知道自己缘何如此被你吸引。但我想自己曾像爱我父亲一样爱你。”他不觉心里一热,面颊上也开始泛红但心里却新生更多无奈。

她不是对他失去了兴趣,相反由于身体上的病痛她没有力气再投注在爱情上,她选择离开所有人并不是因为她是一个骗子,这是后来她在信中告诉他的。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是爱他的,但她不能忍受爱人看见自己糟糕的模样。“这种病只有国外能治,请再帮我一次吧!”她在信中告诉他她在国外一家医院进行治疗,她向他保证只要自己恢复健康就会回国来找他。他不得不再度问她是否会嫁给自己,她告诉他她亏欠他太多无以回报……他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但他多想陪着她,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会让他甘愿牺牲一切。但他默默感到那是因为她很像生命中视他为珍宝的一个女人。他不想再失去这样一个给他同样感受的人,他会等着她归来。

她开始偷偷观察那个过去的恋人。每当他一个人从那里徒步走过时,她就从对面的黑暗里按着一样的步伐追随着他。这样的生活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她几乎没有错过一个晚上(除了两次例假时痛得厉害她不得不待在屋里)。两周前她发现他有自杀的倾向时她几乎差点从黑暗里显身。所幸最后他退却了,她知道了他依旧那么胆小。但她开始隐隐担忧他那样下去可能真的毁掉自己,她消失的两年里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那段时间她并不想知道他的一切,她爱上另一个男人又从他的怀抱里脱身后她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悲哀的爱情和脆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不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她明白为什么要坚持不能回到过去。她不能面对现在的他,但她要利用剩下的时间来改造过去爱人的生活,她知道他们两人曾犯下的过错但如今她想需要由她来帮他结束这样的生活。他应该从梦里走出来。她始终认为他活在一个虚幻世界里,对周围活生生的一切充耳不闻。现在的他陷入的正是对现实责任不能承担而自愿迷失的境地,但他一直没有能力改变自己,没有肉体上的摧折,他不会觉醒的!她这样狠狠地想。

他心中的秘密让他喘不过气来几近让他说出口,但他给过她承诺永远不会告诉他。他无数次在一个人登上山顶时俯临群山,迎着冷风,朝着绵延数里的山脉高声呐喊。“那并不是一个意外,都是我和她安排好的!你为什么发现不了!” 最后他终于确认自己会永远把它埋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他知道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他悔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去找她,难道他并没有像他想的那般爱她吗?“你不是说自己会变好的吗?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就这样没有一点留恋地离开这个世界?”他忍不住向群山呼喊,她会听到他的声音吗?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放不下这个人,这个曾叫他一见倾心的女人,但她连同她的一切都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遇上像她们一样的女人。 最后他终于通过那家曾为她治疗的医院的主治医生的电子邮件获知她去世的消息。他们告诉他她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她给照顾她的护士留下了他的邮箱地址和一封她早已写好的信(信封中夹有她唯一的一张银行卡,她在便条上写了自己的密码)。获知死讯后一周他收到了从大洋彼岸寄来的她的遗物。他一开始没有敢去看她都写了什么,那时正是他最难熬的时期。当他终于强忍着悲痛翻开那些厚厚的信纸,巨大的痛苦让他不禁涕泪相加,他那双早已模糊的双眼盯着她最后写给他的话。

“谢谢你,我是多么地幸运能遇见你……”

他想带着秘密的他还要一个人履行他和她的约定吧。他在心底思念她,深深地思念这个一如昙花的女人,就像他的母亲她同样那么早就离开了他。对现在的妻子他不曾谈及一丝过去。他认为过去的事情应当忘记,但那些过去的人是不应忘记的。他总是自嘲,何以不忘记那个人而忘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呢?当他每同那个男人以老友相称时他无法不让自己对他嗤之以鼻。

他恨眼前的这个人,他因为她的离去而非常恨他。他想他的“好友”是不会想起她的,每当这样想时他就觉得血液在沸腾但他却还要装得他们很要好,这真是太可笑了他最后想到。虽然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但他认为她应当只因有他这一个爱人,于是这“恨”便解释得通了。而当他想起那个夜晚,五年前的那个冰冷的夜晚,那晚还没有下雪但地面上已经凝结了一层晶莹的东西。他真切地记得那一瞬间自己的感觉,当他借着微弱的光照认出照片上的他时他不禁认为这个男人只是一个流浪汉。他先是开车快速绕过了他。直到他开着车从头再来时他发现他正准备横穿马路。不远处有一辆货车正疾驰而来。

他心里一紧,但还是抢在了他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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