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山大王的一封信

你是一只不爱亲近人的猫,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第一次靠近你的时候被你突然弓起的背和高高竖起的尾巴吓了一跳。我拿着猫粮去喂你的时候你总是用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以示对抗和厌恶,我也不止一次的和哥哥抱怨过你是一只喂不熟的猫,毕竟当时我已经和你的好伙伴小白混的无比熟悉,已经可以一起坐在台阶上看人来人往,即使我突然起身它也不会落荒而逃,而你只会趴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看着我,每次在我起身离开的时候总能看到你一下跳起然后快速跑开。

后来宠物店的小姐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抓进店里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你的四个脚掌都有被烟头烫过的痕迹,靠近尾巴根部的毛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用什么暴力的手段弄掉了一大块。脖子上有一圈疤痕,估计是给你带了项圈以后又把你抛弃却忘了把项圈拿掉。

所以你不爱亲近人的原因一下就找到了,我很理解,搁我身上,我也不会原谅以前那个虐待过我的物种。

哥哥的宠物店参与了“领养代替购买”的活动,把在外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店里,打理的干干净净,等待一个有缘人来把它们带走,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些小狗小猫们一开始都抱着对这个世界对陌生的人满满的不信任,有好心人来看它们的时候总是用最凶狠的表情恐吓对方。但是和宠物店里的小哥哥小姐姐们相处久了,也就放下防备了,也能满足的露出肚皮让人抚摸,除了你。

我一直记得小区里一户人家的女儿对你有莫名其妙的喜欢,在爸妈的陪同下来店里说想要把你带走,可是你非常不给面子的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最后甚至直接钻到橱柜底下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她又陆续的来过两三次,每次来都带着各种猫玩具在围栏外面喵喵的叫你,可是怪就怪在,除了你之外的所有猫都会晃来晃去的羽毛吸引的移不开眼,迈不动脚;就你稳如泰山的窝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瓜子。

和小动物打了好多年交道的哥哥说,小动物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的。猫主子的想法尤其难以揣测,尤其像你这种被伤害过的猫咪很难放下对陌生人的防备。哥哥还说你有可能是因为被伤怕了,所以不敢轻易的对人类付出真心了。

我是特别奇怪的人类,你越是用你的冷屁股对着我,我越是想用热脸去贴一贴。每次去宠物店帮忙的时候,我一定要去你的地盘转一转,拿着猫玩具单方面的逗你大半天,手里握好多猫粮喵喵的喊上半个小时。可是即使我这么努力的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在我向你伸出手打算抚摸你的背的时候,你还是会发挥“猫是液体”的特性,完美的躲避我的每一个毛孔。

我刚上高三的时候,你得了一场大病,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只听宠物店里的小哥哥说很严重。我透过宠物店附带的医疗室玻璃门看你,你奄奄一息的躺在手术台上,爪子被束缚带绑住,挂着吊瓶。我喵喵的叫了两声,你的眼珠一下子睁开,黝黑的瞳孔和我正好对上。我看着你小小的肚皮飞快的一起一伏,四只爪子不时的小范围抽搐一下,我作为人类无比复杂甚至可以称之为充沛的情感一下子溢了出来,我哭了。

我以前从没想过我会为了一只猫掉眼泪,还是一只从未与我亲近过的猫。我低头在包里找纸巾的时候,听到你虚弱的叫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我抬头看你,你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冲我晃了晃你的尾巴,嘴里的喵喵叫也断断续续的没停。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化开了一样,因为我把这种举动理解为一种安慰,一种你对我的安慰,安慰我让我不要为你伤心,让我觉得你很好,你的病一点都不严重。

很庆幸的是,你的病在夏天到来之前总算彻底的好了。可是病好了以后的你仿佛又变成了那只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高冷喵,我拿着猫玩具去找你的时候你依旧只会给我留下一个纤瘦的背影。

我看着你迈着猫步离我越来越远,心里涌出一个巨大的疑惑:是不是我看到的那个安慰掉眼泪的我的那只猫不是你,或者不是真正的你?

高考结束以后,我忙于志愿填报和各种聚餐,很久没有推开宠物店的大门。哥哥说你可能有点想我,往玻璃橱窗一趴就是一下午,看到和我身材相仿的女孩子从外面的街道走过都会直起脖子张望一下。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心里空落落的,从家门出来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突然就走到了宠物店。我推开门进去尽然还真的看到你趴在玻璃橱窗那里直勾勾的盯着我。我贴过去打算坐下,心里想了一万种你转身离开的方式,可是竟然直到我安稳的坐定,你都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还发出细微的平稳的呼吸声。

我低下头看着你,突然就想说两句话:“对不起啊,我今天不太舒服,所以没法拿玩具陪你玩啦。”结果说着说着,心里对于高中高考和以后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翻涌出来,眼睛又开始往外冒水。我无声的哭着,泪眼朦胧中感觉手里多了个什么东西,把眼睛努力的睁了睁,才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移到了我腿边,把你小小的脑袋往我摊开的手掌上一放,眼睛往上看着我。见我也垂下眼帘看你,你轻晃着头和我的手掌细细的摩擦,喉咙里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我被你主动让我抚摸你的动作惊住了,好久没有反应。你喵喵叫了两声,轻盈的一跃跳到我的腿上,窝在我的腿间,不停地晃着尾巴摩擦我的手肘。

那个下午,我就靠在玻璃橱窗旁边平复着心绪,腿上趴了一只从来没有和我主动亲近过得,我很喜欢的猫。

那个下午过去以后,我和你变得超级亲密,基本做到了我一推开宠物店的门你就能从旁边的小房间的门框上探出半个头来对我喵喵的叫着。然后我们玩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你靠着我我摸着你的照一下午的太阳。宠物店里负责给你洗澡的小姐姐羡慕的不得了,不止一次的和我抱怨过你为什么只愿意和我亲近而不愿意向她露出肚皮。我嘴上说着巧合巧合都是缘分内心还有一阵暗喜,因为你喜欢我,你只喜欢我。

那年夏天,你正式成为宠物店的镇店猫,哥哥说你年级大了,没必要在非得给你找个归宿,适应新环境对一只年级很大的猫来说太麻烦了。哥哥说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每天从宠物店这头走到那头,像山大王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有时还会对产生矛盾的小猫们单独训话,活脱脱一个大家长的样子。于是山大王成了你的名字,我们这样叫你的时候你也总是回应,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九月份我离家读书,临走的时候拿着手机对你咔咔的拍了几百张照片。把你揽在怀里絮絮叨叨的说:“你是我的猫啊,我要给你拍好多照片去给未来的朋友炫耀啊!到时候我给哥哥发视频让他把免提打开,我一叫你你就要跑过来看我啊听到了没!我要很久回不来啦,你不能把我忘了啊渣喵!”我不知道你听没听懂,不过你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指我是感觉到了。

那年十月,我手机丢了。你的照片我都没有备份,气得不行。买上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哥哥打电话让他帮我多拍几张我要做壁纸,结果哥哥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不对,又哭又闹的逼问了好久。哥哥才说,原来九月底的时候,你趁着宠物店人来人往没关门的时候自己偷偷溜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哥哥他们也出去找过,可是整个小区都翻遍了也没有你的影子。寻猫启事印了几百张可是柜台上的电话就没想起过。

哥哥给我解释说,你年级大了,身体情况这两年本来就不太好。猫咪在感知到自己时日将近的时候,都会到主人找不到的地方去静静地等待死亡。这算是猫咪少有的温情瞬间——我不希望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

你突然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彻彻底底的。你的照片我不小心弄丢了,你自己也离我远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想你,也很难过,但是没人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一只猫。

半年以后我回家,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又去宠物店,很多东西都变了。那只一笑就会流口水的柯基被领养了,那只右后爪有点瘸的小白也被领养了。当初被你教训的小奶喵顶替了你的位置成了宠物店的老大,每天直直的坐在一进门呢小方桌上,用锐利的眼神审视每一个推门走进来的人,似乎在考察他们是不是合格的主人。

我和以前的工作一样,和宠物店的小姐姐那些猫粮狗粮去小区里流浪猫狗聚集的地方去喂食。我们一到一群小可爱们就一窝蜂的围上来,小姐姐乐的像一朵花一样,坐在台阶上眼睛笑成一条缝的看着你们吃。我靠着墙,一只一只的看过去,没有一只像你。

我们喂完打算离开的时候,走过一片废弃的砖房,好巧不巧的就听到了小奶猫的叫声。我们翻了好久,才在一片厚厚的草丛中找到了它,黑黑的,眼睛有点墨绿色,和当初我见到的你一模一样。我一伸手,它就迈着踉跄的步伐朝我走开,一下子就扑到我的手掌中。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我没有见过的,小时候的你。

都说猫有九条命,所以你回来看我了啊。我很爱你,以后也会继续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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