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子与她的风

墙上的挂钟,自他摔门离去起,仿佛凝固了一般。

眼前这张小小的实木圆桌,是结婚前和他逛商场时我一眼选中的,我喜欢它厚实的小圆腿,矮矮胖胖,带给我安稳的感觉。往桌上摆一杯刚刚泡好的奶茶,看它缓缓散发出香甜的热气,窗外冬日的阳光柔和的爬上指尖,多么温馨的光景。

我半倚在藤椅上环抱着双腿,把袜子踩在脚下,露出脚踝以下直到后跟那节,在阳光下略显苍白。我一点也不在意,什么都不想做,等日光渐渐越过肩头,恍惚间房间里的温度已不复午后那般舒适,寒风一束一束的从窗外灌进来,我还是没有把袜子提起来,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太过虚幻,包括时间变化、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还有我这样的人生。

半个月前,我失业了,我想我就是一个废物吧。

这两天他难得放假,本应该陪他一起快乐的度过,可是今天早上我们却大吵了一架,吵到双方都声嘶力竭。我自持有理,他对我的冥顽恨之入骨,当愤怒到了极致,我想他甚至需要极力去压制想掐死我的念头。明明吵得宛若天崩地陷,可现在让我说起缘由来,我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清了,只是依稀感觉是自己又疏忽了什么。或许这对我来说,他已经不够重要了吧,不然为何无法放在心上呢,明明以前一旦吵架我都会懊悔很久很久。粗糙的人,总会无意地伤害到他人,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钥匙碰撞声。

“嘎吱”

门开了。

我知道他正朝我走过来,但我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他。他把快餐放在桌子上,停顿了一下,转身走了。一会儿后,他从卧室拿了件外套出来,披在我肩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我的手捏了捏:“把袜子穿好。”

他的手也一点都不热,但这不多的温热还是沿着掌心传了过来。我有点失神。打心底地想要逃离。

“我们离婚吧。”

一整天没开口的缘故,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陌生。

“你又在抽什么风?”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说了,从交往到结婚,我的说辞也只是从“我们分手吧”换成了“我们离婚吧”而已。可我没有一次真正离开他。全当我在说气话,他显得毫不在意。低头看我仍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还是帮我把袜子提了上去,然后自顾自的把餐盒打开。

早已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我麻木的感受着这温度回升的奇妙感觉。他常说我的生活能力为零,如果没有人照顾,我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或许他是对的,我就像菟丝子那样,依靠寄生苟且地活着。我迟早会害死他。

我们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其实只是我单方面的刻意维持原状,而他一直在尝试和我谈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大部分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趣闻。其实我喜欢他总是叨叨不停的样子,也知道他讨厌沉默。

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桌子,我们便无所事事地靠在床上。他对白天的吵架装作若无其事,笑嘻嘻地把脸贴了过来,故作轻松道:“陪我玩诶。”

“好。”

以前因为工作忙碌的缘故,相互陪伴的时间也不比少年时期相识之初,除了睡着以后,能这样长时间待在一起也是难得。尽管这么多年过来我依旧不喜欢玩这些,可每次都拗不过他,也就慢慢习惯了。无奈打开手机,和他连上同一个游戏。玩了会儿,他问:“睡吗?”

我点头,他便把灯关上了。

我缩在他怀里,睡不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心里空落落,似乎无论往里面丢什么都能激起“砰啪”的剧烈回声。我闭上眼睛把脸蹭到他胸前,握住他的手细细的摩挲,听他的呼吸,心里默数他的心跳,一切都那么熟悉,从相识到相依至今,前前后后将近十年的时光,我甚至清楚他胸口起伏的频率,能在脑海中勾勒他掌心的纹路。

我睁开眼看向他,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能感觉到他也在看我,空落落的心里突然涌出一阵冲动。我吻了上去,紧贴着他柔软的嘴唇,将舌头探进去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没有等他问,我低声道:“我想要。”

“嗯?”

我抱紧他,没有吭声。

“想做吗?”

“嗯,想。”

我的回答很小声。其实我并没有想做爱的欲望,只是为了缓解那说不清的陌生冲动携带来的不知所措的感觉。我有些心虚的把头埋得很低。

他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盒套,转过头再次吻住我,我们互相帮对方将衣服通通剥落。他掀起我的内衣,低下头含住我胸前的小点,一只手缓慢地揉捏着另一边。身体渐渐有了反应,我忍不住发出“嗯哼”声。他褪去内裤,把腿分开。

闭上眼睛,感到身下被撑开,他插了进来,一直推到我身体的最深处。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连在一起。

我享受着这份饱胀的充实感,思绪万千,或许只有在被他填满的时候,才是我最心安的时候。我跟随他的节奏,感受此起彼伏的快感,一瞬间闪过什么念头,可当我想要捉住它,似一个浪突然打来,随即被淹没得无影无踪。就像躺在浅滩上,任由海浪将我卷走,水灌进肺,我坠落,不断下沉,直到快要溺死,下意识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我仰起头依次在他唇上、脖子上,锁骨上,胸前轻轻落点,极力克制住想把他拆骨入腹的冲动。上方的浪还在一层一层的推进,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撕喊着“我爱你”、“我好爱你”。

结束后,昏昏沉沉地趴在他身上,我很喜欢他头发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伸手想揉搓他柔顺的头发,他一如既往嫌弃地避开。我想我应该满足。看着他的脸,悲哀地想到,才十年啊,即使再让我看几十年我也不会腻。我就是这么的需要他。

一觉醒来,帘外天空还是黑漆漆的糊成一片。身旁是睡得死沉死沉的他,肩膀有些酸痛,我猜他拿来给我枕的那条胳膊应该也早就麻了。悄悄地把头挪开,没有吵醒他。离天亮似乎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却再也睡不着,等意识渐渐清晰,我坐起来,随便套了件毛衣,尽量无声息地出了门。

街上雾很大,只有几家早餐店开着,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如行尸一般。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话:婚姻需要一定的演技,适当的小谎,和一段时间的磨合。

最初身体相连的不适能磨合到完美镶嵌,可思想上的分差却如何都不行。我想是我演技太过拙劣,而他又那么坦率的缘故吧。

走到公园,我有点累了,便找了个石凳坐下来,盯着远处起伏的山发呆。厌倦了吗?不爱了吗?都不是啊。一事无成的我,至今要靠他微薄的收入来贴补自己的需求,想到这里,一阵风吹来,我忍不住哭了,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天空由月牙灰变成青灰色,最后变成淡蓝色,等太阳照到脸上,我恍恍惚惚的想到要打个电话给他,才发觉出门忘了带手机。我连忙起身往回走,却还没走几步便被人紧紧地拥在怀里,熟悉的气味。

“一觉醒过来发现你不在旁边,打电话也不接,以为你真的走了。”

抬起头,看见他慌乱中带着欣喜。

“又想到你昨天说过要离婚……”

他捉住我肩膀用力地晃了晃。

“醒太早了,睡不着,出来走走,忘了带手机……”

我也伸出手抱住了他。

“况且,如果单方面想离婚起码也要六个月不是?”

我半开玩笑地锤了他一下。

他拉住我的手:“走嘛,去吃早饭,我饿了。”

我注意到他穿着拖鞋。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不担心,是生气,说过了一觉醒来你若不在我会很难受。”

“我是不是很没用。”

“是,总是冒冒失失的。”

“我不想依靠你了。”

我甩开他的手,蹲了下去。这样看起来像极了撒娇,我有些懊恼。

“我想养你。”

他把我从地上重新拎起来:“你还不乐意了,所以呢,帮我把衣服洗一下啊。”

“嗯。”

吃完早饭,我还是有点失落。

“不用那么着急的,你不是说过不想和人交流,想找一份网上能做的工作吗,我也会尽量帮你找找看。”

他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你是真的难伺候,任性。”

今天的风很大,我把手塞进他的口袋。冷得他一个激灵:“卧槽!你干嘛。”

“冷,我想回家。”

突然意识到,他从来都不是我攀附的爬杆。如果我是无枝可攀就只能躺在地上自生自灭的菟丝子,那么他便是风,按照我的意愿将我折断,带着我一起朝我所希望的地方飞去。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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