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得爱

生命中总有值得让我们去相信的事物,

而我们都一样,只相信爱。


小说作者:千重

【一】

从上个月开始,我的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成为了相亲时刻,这件事不是我的意愿,而是七大姑八大姨的意愿。

这一群女人在自己的孩子有了对象之后,把魔爪伸向了我这个单身女青年。在我一次又一次相亲失败之后,她们总能在第一时间替我寻找到下一个目标。

周五的晚饭桌上,母亲提醒我:“明天下午记得去见面,好不好,总得相处了才知道。之前那些男孩子,你见上一面就说不合适。”

说完,她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我端着那只白底蓝花的瓷碗闷头吃饭,末了,我说:“我不结婚,省得会离。一个人过着挺好的,别担心我老了没人养,我这会儿努力上班赚钱,为的就是以后能在养老院租个床位。”

可那天夜里,我起床上厕所,路过母亲的房间,分明听到有轻微的哭泣声。

我还是在周六下午出门赴约了,尽管十分不情愿。

比约定的时间早二十分钟,站在吧台前未开口,收银的姑娘就笑问:“又是冰的香草拿铁吧?”

我点头,伸手递给她钱,笑着回:“记性真好!”

“其他人的我记不住,但是你,我记得住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全身淋湿了,冲进来点了一杯香草拿铁,还要加冰,天多冷啊。”

那是上个月的一个周末,我回公司加班,到了六点,我妈打电话询问相亲如何了,我才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来惊呼道:“天哪!我忘记这件事了。”

于是匆忙收好东西,从公司出来。外面下着大雨,我心想,反正咖啡馆离得不远,跑过去好了。没想到淋成一条傻狗。

到了咖啡馆,那个男人还没走,我向他说明了理由,并为他苦等感到抱歉。他表示可以理解,我知道那只是出于礼貌,陌生人之间的礼貌。

我们都擅长对亲近的人发怒,而对陌生人保持着客套的礼貌。和那位先生自然是没有下文的,因此才有了今天的另一场见面。

【二】

叶舟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是叶舟。”

第二句话是:“你想结婚吗?”

这个问题问得我瞠目结舌的男人就是叶舟,此时我正坐在他对面,不过二十秒钟。他穿着灰色毛衣,露出白色棉麻料子的衬衫,面容清俊,手指修长。

我定了定神,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这家伙是有病吧?哪有人相亲一上来就问这个的?懂不懂行情啊!

我没好气地回答:“不想。”

叶舟嘴角含笑,挑眉看我:“我也不想。我问你这个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要是你真的想结婚,那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了。”

我一听怒了,一拍桌子,指着他说:“你不结婚,你来相个毛的亲啊?”

“你不也一样,不结婚还来相亲!我是被我家里人逼的,你以为我想来啊?”

“我那是没办法,盛情难却你懂吗?赶鸭子上架你懂吗?”

“我懂,所以我要提前跟你说明,只是刚才说话方式不够委婉,失礼了。”

服务员举着托盘走过来,把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微微颔首报以一笑,又把目光移回对面的人身上,正了正坐姿,问他:“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因为懒得离。”

我心中惊呼:靠!居然和我说了一样的理由!

我和叶舟一直聊到咖啡馆打烊,从咖啡馆出来,依然聊得难分难舍。于是,我们把战地转换到了路边热火朝天的大排档。

我左手拧着啤酒,右手拿着串儿,叶舟边喝酒边从锅里捞出牛肉往嘴里送,不停说着他的少年情事。

隔着氤氲的热气,我跟他讲:“叶舟,要不咱俩凑合着,装情侣吧?我他妈的实在不想去相亲了。我相了八个了,就你一个长得算是个人样,真的。”

叶舟把酒瓶子杵到我跟前说:“宋迦南,我相了二十几个了,就你生的人模人样。况且我们还如此志同道合,这么好的战友哪里找!来,把这瓶干了,祝你我脱离相亲的苦海,奔向光明大道!”

【三】

那天我到家已经凌晨两点过了,母亲早就睡下。我把手机冲上电开机,闺蜜的短信就一个劲儿地塞了进来。

一共六条,废话连篇,主题不过就是告诉我,我喜欢了七年的那个男人,月底结婚,要我去参加婚礼。

卧室的窗户并未关紧,有寒气从缺口处扑进来,其余的被挡在窗外的风,温柔的撞击着玻璃窗,一声一声的,像旧年心事翻涌。

我好像睡在风里,无比的安稳。

从婚礼回来之后,我站在客厅阳台上看落日,觉得有点伤感。我给叶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关于我的那些事。

我和观澜在一起七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好像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太久了,两个人的热早就消磨光了。

我们开始吵架,大至生活,小至天气,什么都能成为吵架的导火索。

有天他跟我说:“迦南,我们结婚好了,我们这样吵,总有一天会因为吵累了而分手。”

我问他:“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领了结婚证才能共度余生吗?”

他说:“我父母也催着我们结婚,女人总是要结婚生孩子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我和他在一起七年了,就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这段感情快结束了。

后来因为结婚的事,我们吵到分手收场。他走的时候,我泼了他一杯刚煮好的咖啡。

我一点都哭不出来,心里难过得要死。我不肯留他,不肯屈服,好像一屈服,就失掉自己。

观澜说得很对,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

叶舟打断我,分析道:“真正让他愤怒的,不是你自私,而是你在他面对父母逼婚的情况下,对他的压力无动于衷。

迦南,这不是自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要的生活,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所以谁也没有资格判定别人生活的好坏。”

我不想结婚是因为害怕,我妈有三段婚姻,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在动荡中度过。

我太害怕一个陌生男人突然闯入到我和妈的生活中,来得无声,走得无声。

我小时候挺恨我父母,凭什么别人三口之家其乐融融,我的档案上永远写着“单亲家庭”四个字。

后来当我学会爱人的时候,我能稍微理解他们了,但是我心里有个结,它解不开了。

我妈结束第三次婚姻的时候,我在民政局门口等她。

我看着她和那个男人走进去,没一会就出来了。那天上午特别冷,但是小叶榕还是绿得发亮。

我握着我妈的手走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我跟她说:“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了。”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终于在黑暗吞噬整座城市前,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我在光影绰绰的阳台上哭了。我竭力压住将要爆发的哭泣,把它转成了一种呜咽。

后来叶舟跟我说:“那种呜咽声听起来像一头小兽。我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的一种痛苦的无助。”

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挂了电话,许久才打开客厅的灯,发现我妈坐在沙发上,两眼通红。她说:“对不起,我是个失败的母亲,给你造成一辈子的阴影。”

我接着给我妈说完了我和观澜的事。分手之后他找过我,他说:“迦南,我们重新来过吧。”

我拒绝了:“不会再有重新来过了,我们分手了。再来又是怎样呢?不过是刻舟求剑,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刻舟求剑。”

他今天结婚,应付完亲朋好友,已是七分醉了。我走的时候,在电梯口遇到他送完宾客,一个人站在那里抽烟。

他看到我走过去,突然笑了一下,眼睛红红地拉着我,不要我走。我不看他,低着头说,你别这样,你不要让我在这里哭,好不好?

我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还有旧情未断,但是我们之间没可能了,他的喜宴是我们划清界限的证据。我们分开,就像两个人拉橡皮筋,一个人突然放手了,后松手的那个注定会比较痛。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什么不得已,想要避免的东西就一定能避免,只是不愿意妥协而已。

我可以选择不伤害他,但那样我就要失去自己,两者择一,人终为己。

我和母亲聊到夜深,困意袭来,昏昏欲睡之际听到我妈说:“你是那种不懂挽留的人,在每段关系告终的时刻,不会回过头多看一眼,这种刻意的豁达会错失很多。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只是不希望,你到老了,到我这个岁数还是一个人。

哪怕我们相依为命,总有一天我会死,会离开你,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会孤单。我不会再逼你去相亲了,也不逼你结婚,每个当妈的都一样,只想孩子开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我这一生,要的是爱情,不是婚姻。二十几岁的人,讲这种幼稚的话,是可笑,但美好。不要对生活妥协,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四】

我和叶舟常常在周末相约,一起看电影吃饭打游戏,双方家长都以为我们在恋爱,殊不知我们只是拿着对方做挡箭牌。

他是为了终结一场又一场的相亲,我则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但是我和叶舟心里清楚,我们不会爱上对方,两个人太像了。

14-15赛季欧冠决赛的那天晚上,我俩在酒吧等着开球,红灯绿酒、喧嚣热闹。我和叶舟穿着红蓝相间的条纹球衣,边喝酒边聊天。

隔壁桌有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穿着尤文图斯的21号球衣,不时往这边瞅着。

我笑着打趣叶舟:“嘿,这位公子,你且看看邻座小姐,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叶舟作势要伸手勒我脖子,我眼疾手快拖了椅子坐到他对面去,又同他讲笑。

“今晚要是巴萨赢了,那姑娘怕是会哭,现成给你一个机会去安慰佳人。要是尤文赢了,你就哭,她来安慰你。”

比赛正式开始,音乐声和划拳声都停了,开局仅三分钟,拉基蒂奇接因涅斯塔的横传,推射破门,巴萨先下一城。叶舟和我碰杯,在场的巴萨球迷开始欢呼。

上半场险情不断,休息十五分钟,迎来了下半场。五十四分钟时,来自皇马青训队的莫拉塔终于为尤文图斯扳平比分。

隔壁桌的姑娘跳起来,站到椅子上,特意往我们这桌看了一眼,兴奋又骄傲。

再到第六十八分钟,梅西抽射被布冯扑出,苏亚雷斯跟上补射,比分变成了2:1。双方球迷都在煎熬着,渴望着胜利,直到伤停补时的第96分钟,内马尔绝杀,比分成了3:1。

我跳起来和叶舟拥抱,哭得满脸是泪。这一个赛季的巴萨,历经艰辛,拿到大耳朵杯是对队员和球迷最好的回报。

一家欢喜一家愁,镜头给到身穿36号球衣的皮尔洛,有人放声大哭。踢完这一场比赛,这位中场大师就要退出主流联赛了,那种感伤无法抑制。

再后来是哈维和皮尔洛相拥,我也止不住掉眼泪,我们的队长,也要离开诺坎普了。英雄迟暮,惺惺相惜。

有人在唱一首粤语老歌:“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浮沉浪,似人潮,哪会没有思念,你我伤心到讲不出再见……”

【五】

次年十一月,我从公司辞职,和叶舟约了一群朋友去川西。

进山那夜,一群人疲倦不堪,找了一家冷清的民宿歇脚。晚上山雨倾盆,我坐在堂屋里正抽着烟,忽然断电了。

在一片漆黑里,只看见烟头忽明忽暗,同行的姑娘举着一只蜡烛过来,说:“迦南,要是雨停了,我们还可以秉烛夜游。”

那雨下了一夜,秉烛了,没夜游成,我回房睡了,叶舟那个禽兽把秉烛的姑娘睡了。

这位姑娘就是在酒吧看球那晚,对叶舟暗送秋波的姑娘,叫舒尽。球赛结束后,我自己打车回家了,叶舟和舒尽怎么好上的,我不知道也没问过。

成年人的友情就是这样,你要说我就听,你不说我就不问。

我们又从亚丁到西藏,整条川藏线上险情不断,越野车开得非常艰难,有些路上根本只能容一辆车开过。每当有卡车从对面驶来,就注定要有一车相避让。

我小声同叶舟说:“要是我们的车翻下悬崖了,我死了,你没死,你记得告诉我妈,不要把我火化,老子怕火!” 

叶舟握着那个姑娘的手鄙视我:“你就这点儿出息,你不火化还想土葬吗?你有钱买地吗?拿张烂席子裹着扔到荒山野岭算了。” 

在米拉山上,我开始出现缺氧的征兆,头痛欲裂。不过,身残志坚的我还是跑去买了一副经幡,写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名字,请藏民挂上去。

雪不紧不慢地飘着,在这座海拔5020米的山前,我们渺如微尘。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叶舟拍掉我肩头的雪,他说:“我突然想结婚了。宋迦南,你不会觉得我是叛徒吧?”

我按着太阳穴,吃力地抬头望向他:“不会。”

“宋迦南……”

“嗯?”

“人活着总要相信点什么,有的人信宗教,我信爱。”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落在远处的舒尽身上,神情笃定。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雪。

我说:“我理解你。川藏线的路况惊险万分,我们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打起精神开车,保住这条命。这一生,和你看过山河星辰,走过八千里路云和月的人毕竟不多。”

叶舟回报我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突然想起山脚下遇到的和尚,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我在那一瞬间,仓促做了一个决定,瞒着众人,准备下山再说。

【六】

旅途终结,在家过完了新年,跟众人辞行,去往甘孜支教。

才去的时候不习惯,山中无所有,看来看去还是那些山山水水。这里几乎和外界隔绝,打个电话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去镇上,借小卖部的电话打。

两个月以后,心慢慢静下来,有一天晚上,看到夹在山谷中又大又圆的月亮,却无人分享。山中两年,是寂寞清苦的日子,但是平静安宁。

直到收到叶舟的信,他邀请我参加婚礼,我才打算回家。离开的前一日,一群学生在我宿舍门口等着,一脸依依不舍。

我强笑说:“我会给你们写信,以后有机会也会回来看你们。你们好好读书,出了这座山,外面天大地大的,可精彩了。”

然而,说得轻巧,转身闭门时有泪如倾。

婚期临近,叶舟大事小事缠身,我俩一直没得空见面。暂别两年再相逢,是在他的婚礼上,叶舟端着酒向我走过来。

“迦南,来,和哥们儿喝一杯。”说完,他将一杯酒饮尽。

“祝你们白头到老。”我说,然后仰头畅饮。

“你是真打算一个人过下去了?”

“你瞎操什么心,我妈都看开了。”

“好!你从来都是心里有数的人,不担心你,只是……”他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我们就端着酒杯互相望着对方,在喧嚣的喜宴上沉默着。片刻之后,我听见叶舟说:“长安一杯酒,座上有归人。”

我们拥抱了一下,就在那一刻,我很小声地说:“你说的,人总要相信点什么,我和你一样,都相信爱。”

【七】

回来以后休息了一个星期,开始四处投递简历,忙着面试。等待了近半个月,终于找到了一家满意的公司,朝九晚六。

看我将将稳定下来,家中的女性长辈又开始为我终身大事操上了心,要我周末去相亲。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

我提前到了约定的地方等人,半小时过去,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人还没来。

我的耐性消磨殆尽,起身走到咖啡店门口,才看到屋檐下站了许多避雨的人。雨势不已,我无伞遮雨,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走吧。我推门出去,被迎面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一身湿透了,嘴里连连喊着:“抱歉抱歉。”然后,侧身让我出门。

“宋迦南?”有人在身后喊我。

我回头,看到那个冒失的落汤鸡眉目带笑地向我伸出手:“你好,我叫林初阳。”

我的怒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今天让我苦等的应该就是这位先生了。你迟到或者不到,好歹跟我讲一声。

我笑不出来,嘲讽地说:“咳,我当是谁呢?原来有人迟到这么久,竟是去享受了一下大自然的免费淋浴。想必是很舒服,不然也不会迟到这么长时间了。”

林初阳心怀愧疚,任我刻薄着,不说话仿佛在默认我的数落。

按理说我是应该保持冷静的,应该有礼貌地笑笑,然后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对,嫁什么人。天要下雨,这是没办法的,况且这雨太大,路上肯定堵车,你也不必自责。”

我很失态,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迁怒于他。现在,气消了,人也冷静下来。

我说:“我们找个位置坐下吧。”

他走在我前面,绅士地帮我把椅子拉开,相对坐下,四顾无言,有些许尴尬。

我说:“不好意思啊,心情不太好,刚才……很没礼貌,对不起。”

他用纸巾擦着脸上的雨水,说:“今天要来和你相亲的,不是我,是我朋友。”

我突然很想打个地洞钻进去,看吧,冲动是魔鬼,古人诚不欺我。

我脸开始发烫,他又接着说:“我那个朋友,是个Gay,没和家里人出柜,也不敢来见你,叫我来帮个忙。实在是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下午在和同事开会,散会之后往这边赶,路上又堵车,我只好把车停去附近的商场,一路跑过来,但还是晚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细细打量他。白,高,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嘴唇轻抿,带着笑。

应该是常常健身,湿透的衬衫贴在美好的肉体上,朦朦胧胧描绘出令人愉悦的线条。

还挺好看的。

又这样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有的没的。他问我在哪儿上班。我一五一十答了,他又说:“巧了,下周五恰好要去你们公司商量最后一份定稿。”

我怔住,问他:“你是乐佳公司的广告部负责人?那个把我们的策划打回来三次的林初阳?”

他啜了一口咖啡,微微一笑,答道:“正是在下。”

那天的雨很晚才停,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决定去吃火锅,饭后走路陪他去取车。

林初阳将我送到家楼下,各自道了再见就分开。一整夜,我都在做梦,梦见他给我撑伞,说送我回家。

我醒来以后,给叶舟发了一条微信:大兄弟,我怕是要完蛋了,一把年纪了才发生一见钟情的戏码。

叶舟这个泯灭人性的家伙,回了一句:谁那么倒霉,碰上了你这个怀春的少女。

我飞快开怼:叶舟,我可去你妈的。昔日战友情,今朝剩几多?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开始盼望着下周五,翘首企盼的那种。终于,周五那天他带着几个同事来了。我坐在座位上看着他走进会议室,看到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不容多聊几句,双方开始为最后的策划案提出意见。我们组的同事在修改,完善了一些细节。工作完成以后,我抱着资料和电脑往外走。快下班了,今晚和叶舟约了吃饭。

手机在办公桌上发出嗡嗡嗡的震动声,来电一个陌生号码,我接起来说了句:“你好。”

对方很快回了句:“你好,我是林初阳。”

我开始紧张起来,侧头去看会议室,里面已经没人了,他走了。

“下班了,有时间吗?请你吃饭,为上一次的事情正式道歉。”

他在说相亲的事。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心里十分恼火自己扭扭捏捏地作态,终于还是实话实说:“今晚约了朋友吃饭,如果你不介意,我很高兴邀请你一起。”

他说:“那好,我在你公司的停车场等你下班。”

我要干什么来着?补妆,对,补妆。我伸手去翻包里的粉底盒,一不小心把包弄了个底朝天,物什堆了一桌。

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再喜欢也不能像这样啊。

电梯停在负一楼,刚一开门就看到他站在旁边,我和同事一起走出来,有人和他打招呼。等人都走了,他说:“怕你找不到车,所以站在这里等。”

这人,还真是,体贴啊。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体贴到细致入微,性格也好,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是我不喜欢。除了眼前这位。

叶舟和舒尽向我使眼色,在问这是谁。我做了介绍,起身去厕所,回来以后看到林初阳跟叶舟两口子相谈甚欢。

一顿饭吃完,叶舟说他们要去看电影,走之前还对我挤眉弄眼。舒尽看不下去了,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一见钟情的就是这个人吗?我们都觉得不错,你加油哦。”

他们离开以后,我们沿着江边的人行道散步。我想聊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结果鬼使神差说出一句:“我想回家睡觉了,这几天加班有点累。”

说完以后恨不得咬舌自尽,这几天加班就是因为林初阳他们公司的策划案,这样讲出来,像在卖惨,也像是在埋怨他。

不过,他倒没什么反应,微笑着说:“好,那我们去取车,然后送你回家。”

我在车上睡着了,睡得很沉,等我醒来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林初阳坐在驾驶位上面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坐直身体,发现他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他说:“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耽误你时间了,你该叫醒我的。”

“没事,反正也没什么事情急着做,哪里来的‘耽误’一说?”

我应该邀请他上楼坐坐吗?会不会太心急?他会不会觉得我轻浮?正在想着,又听到他说:“你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晚安。”

我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跟他道谢。

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八】

后来,工作忙起来,我和林初阳在业类聚会上也曾见过几次,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但至始至终,我将心事守口如瓶。

面对这样的感情,说不想要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胆怯,不想被拒绝。

直到次年三月,两个公司的人又坐到同一件会议室,签合同。还是和去年一样,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淡淡的,温柔的。公事办完,大家纷纷散场,他叫住我。

“宋迦南,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好久不见,我过得挺好的,你呢?”

行政部的同事给我发来微信,说我的年假批了。后天开始休假,加上平时加班的补休,有一周时间。

我对着手机笑。

“男朋友发的短信吗?笑得这么开心。”

“哪里来的男朋友?不过是我年假批了,有一周休息时间。”

“打算出去玩吗?”

“嗯,且当做是去玩吧。我要去一趟川西,去以前支教的地方,看看那些孩子。”

“一个人吗?”

“一个人。”

“介意多个伴吗?”

我抬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是惊喜也是紧张。

“我说,介意多个伴吗?伴一辈子那种。”

再后来,我回想起那一天的对话,还是觉得好笑。

二十几岁的人,坐在会议室里因为这样一句问话,泪如雨下。

藏匿在心里一年的情感决堤,如滔天洪水奔流不止。委屈是有的,高兴也是有的,疑惑也是有的。

所有的都是假的,唯独爱是真的。

【九】

我们一起去了川西,山路难行,带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一部分衣服鞋子和书本纸笔。

那些孩子围着我们,亮晶晶的双眼噙着泪。分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鼻头和眼眶都酸了,想要落下泪来。

我们在山里住了一晚,两个人裹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月亮,便和他说:“你知道吗?我才来这里的时候,看着月亮,觉得那是很美好的事,但是无人可说,只好敝帚自珍。”

“嗯,我知道。”他说着,用手扳过我的脸,嘴唇压上来,舌头撬开我的口腔,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我回应着这个激烈绵长的吻,他的唇落在下巴上,锁骨上,胸前,像雨点一样,肆意无比。我们紧紧相拥,像一株藤蔓缠绕着一棵树,山里的夜还是凉凉的,指尖划过的地方,开始颤栗。

外面好像在下雨,屋里的灯灭了,有细微的喘息,令人愉悦的缠绵。

我坐起来抽烟,林初阳的手环过我的腰,一寸一寸摩挲着。

“为什么一年以后才这样问我?”我吐出一口烟。

“我倒是想早点说,一年前送你回家就想跟你说,但是我怕你没这个意思,就没敢说。”

“有的,那天晚上,我也想跟你说,但是话到嘴边,又怕了。”

“怕什么?”

怕什么?怕你不喜欢我,怕我自作多情,怕我只是一腔孤勇,剃头挑子一头热。成年了,反而怕的事更多了。

他的吻又落上来,在我耳边低喃:“都怪我,白白浪费一年时间。其实,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笑着推开他,躺回床上,问他:“你觉得萨特和波伏娃的爱情如何?”

“挺好的。我知道你不想结婚,那我们就不结婚,这样也能过一辈子。”

“一辈子吗?”我问。

“是的,一辈子。”他答,语气郑重。

【十】

后来叶舟和我说:“在我们一起吃饭的那晚,趁你去洗手间,我装作不经意地说起你,说你不想结婚。林初阳笑了笑没说话。”

是因为叶舟那句话,所以此刻的林初阳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像是对待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我们一起去了巴塞罗那,去了诺坎普看球赛,然而我喜欢的那个球员已经转会去了巴黎。

比赛结束,林初阳从衣服口袋摸出两个戒指说:“我一直在想,要是这场比赛输了,我把戒指拿出来,你会不会生气,还好是赢了。

我买了一对戒指,不是跟你求婚的,也不是套住你,我只是想有个东西来证明一下,我们在一起。”

我伸出手说:“好,给我戴上。”

他蹲在我旁边,给我戴上戒指,郑重其事地说:“不想套住你是假的,戴上了,别人就知道你有男朋友了。”

他背对着夕阳,像一束逆光而来的温柔。

世间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我们要相信爱,或者一个人,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站在同一端,抵抗命运带来的刁难。

E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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