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是没用的

冬末,在T市郊区的一处温室大棚内,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片明亮的光刺痛了我的眼,但我不愿意再把眼睛闭上,我知道那是阳光,是赋予我生命的强大力量,我很庆幸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里,我依旧能够在这样温暖的环境下出生,我喜欢这温室,它的空气还有这明亮的阳光。

我是一个番茄,也有人叫我西红柿或洋柿子,和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还有许多个兄弟姐妹们,他们并不像我这样沉着镇定,当它们被阳光刺痛眼睛的时候,它们就会赶紧把眼睛闭上,然后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这不能怪它们,毕竟无论是谁都不愿意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委屈,毕竟它们一直乐忠于取笑别人的隐忍与懦弱,它们自己是这样的,它们就会认为别人也和它们是一样的,所以在任何事上为了不让别人取笑自己,它们就会尽量在任何事上都不能吃得一丁点亏,若是不占理了就会刻意把嗓门提高一些,企图在士气上压倒对方。

在我斜上方的一位老兄却与我们略有不同,我们都是通体的大红色,如一个个大红灯笼挂在了绿色的架子上似的,唯独它的脸上却有一块青色的斑块,整体看上去丑陋不已,像是没有完全成熟一般。

夜晚,我被旁边两个大妈吵醒了,我眯缝着眼睛,竖起耳朵来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先一个道“你看看上面那个青脸怪,肯定是偷吃氮肥了,变得那么丑,等天亮了有人来采摘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人把它摘了去的。”另一个附和道“就是啊,这次咱们一定得被摘走,不过你看看在大棚中间的草莓们也就要相继成熟了,等春天来了,城市里专程赶来采摘的人们就会络绎不绝了,我们或许会托草莓的福被摘走也说不定呢。”“但愿如此吧。”

春天如约而至,大棚中央的草莓们纷纷露出了绯红的小脸,虽然它们的脸上都长满了黑色的斑点,但因为口感香甜,却被赋予了“水果”的美称,而我们肉丰汁满,表面光滑无比,却只有忍受这“蔬菜”之称,要知道蔬菜是永远无法和水果相媲美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现实,我既然以番茄的姿态来到这世上,那么我就要尽所能的让自己更大更红,然后盼着小草莓们吸引来的人类可以把我带走,炒菜也好,凉拌也罢,哪怕是制成番茄酱,只要是人类把我吃下,我此生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而下一世我绝不会再做一个番茄了,至少我不会再在这样一个只有几株番茄树的大棚里出生。因为对于东方人来说,番茄毕竟只是众多食材中的一种辅料,和洋葱,大辣椒并称为中华美食的三大辅菜,可能你会说,“知足吧,相比起葱姜蒜你可重要的多了。”你错了,要知道葱姜蒜可是中餐中无论如何不可缺少的配料,而我们番茄呢?永远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比如说,当你决定中午要做一碗番茄牛腩面,可是你发现家里没有番茄了,只有到离家一公里外的菜场才可以买到,你可能就会以此为借口而选择干脆不放番茄了,只来上一碗牛腩面也是不错的选择啊。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刚好家里有番茄,而是牛腩没有了,楼下的便利店就可以买到冷冻的牛腩,可是也许你会这样想“便利店的冻牛腩不新鲜,不如去郊外的小牧场买些新鲜的回来再吃吧。”可是郊区那个小牧场至少要有三公里远啊,你才不去管这些呢,作为番茄牛腩面的主角牛腩,怎能容得下它有半点的瑕疵呢?而番茄就不一样了,有或者无?随便吧,反正又不是为了吃它。

现在,人类的生活质量提高了,生活也越来越好了,可这对于我们番茄无疑是一场噩梦,以前还会有人在炎热的夏季里把番茄放进冷水桶里,酷暑难耐时捞起一个,三两口就将一个吃的干干净净,不忍心放过哪怕一滴的汁水,因此那时的番茄们,很轻松就完成了被人类吃掉的使命,也因此很快就可以投胎转世了。而现在,夏天里人们都在大快朵颐地吃冰镇西瓜,还有谁会想到我们番茄呢?就连老一辈去郊游把我们带上两个都会遭到年轻人的嫌弃。

这天听到那两个大妈说,有些番茄就很惨了,被人类买回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吃,于是就被放在了冰箱的最角落里,时间一长就被那些剩菜剩饭们挡住了,也就意味着将彻底的被人类所遗忘,时光荏苒,它就这么孤零零的在那寒冷潮湿又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慢慢腐烂,岁月削去了它的棱角,它那薄如蝉翼的外皮渐渐皱在了一起,嫩红的脸庞也开始发黑了,酸甜的汁液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它知道,它今生无法完成任务了,投胎再无可能,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下一步就是等何时人类清洗冰箱的时候发现它,然后把它扔掉,幸运的话,能够被流浪猫狗吃掉,兴许还有可以投胎转世的机会。

这一天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大棚里来了今年第一批前来采摘的城里人,他们差不多共有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挨个沿着地洞从地面上钻了进来,看得出他们都很开心,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纸盒子,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可是他们太吵了,说话声音又大,把我们都吵醒了,青脸番茄问我“你说他们是来摘我们的么?或许我们之间就会有一个在今天离开这里了,兄弟,你记住,无论咱俩哪一个要是成功投胎了,下世若有幸为人了,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一定要回到这里帮另一个转世啊。”我看着它那铁青的面庞,尴尬的地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如你所料,那些人完全是冲着大棚中央的草莓来的,几个人围着那些小不点儿们或是认真摘选,或是微笑拍照,真是不亦乐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一边高大的我们。这时下面的大妈可忍耐不住了,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啊,快点把我摘了去啊!”虽然她的声音已到接近撕裂,但人类是不可能听见的,就在它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色运动外套的男孩端着满满一盒子的草莓走了过来(看得出他着实收获了不少)高声朝着在一旁为其他人称重的主人问道“老板,我口好渴,可以摘个番茄解解渴么?”只见主人站起身把嘴上叼着的香烟取下道“摘吧,难得有人注意到我这些番茄,你渴了摘一个直接吃就行,我这番茄都是没农药纯天然的。”说完和周围的人一起笑了起来。听到主人这么说,番茄们都难掩内心的兴奋,纷纷如清晨的雀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吵道“选我!选我!选我!”然而我却是一言不发,虽然我也很希望男孩可以拿我解了渴,但我绝不能和它们一样,我始终坚信,这世界上无论什么事均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和我一样选择缄默的还有那位青脸大哥,我猜它一定是因为觉得自己丑,肯定不会被摘下,所以也就没有必要自取其辱了。

却不想那少年在得到主人答允后,竟似已饥渴难耐,都顾不上挨个挑选,随手摘下最顶端的青脸大哥在T恤上随便擦了擦就往嘴里放,在被摘下的一瞬间,青脸大哥满脸荡漾着浪花般的笑容冲我道“兄弟,哥哥先走一步了,你放心,待我转世为人,一定会回到这里把你吃掉的。”看它说的那么真情惬意,我感动的满脸泪水。还是我下方的大妈们吵醒了我,他们不断的发着牢骚“哎呀,这都什么世道啊?你说这男孩儿是不是瞎啊?这么多皮红梗绿的大番茄他不选,偏偏挑那么个青脸怪胎。”“就是,就是,这男孩儿也太不讲究了,肯定是个单身狗。”

在所有番茄的注视下,男孩将青脸大哥放进了嘴里,一口下去,一张俊美的小脸仿佛五官都堆在了一起,随后呲牙咧嘴的把嘴里的都吐了出来,很痛苦的朝主人道“老板,你这番茄好酸啊,我吃不下去了。”主人再次站起,皱着眉冲男孩道“怎么会呢?哎,可能是那个还没熟透呢,你就扔地上就行了,这么着,你再摘一个拿走好了。”男孩依言把青脸大哥扔在了脚边,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大妈们欢呼雀跃般的嘲笑声,而我已然潸然泪下,因为我知道,青脸大哥这下再无投胎之日了,它的生命几度轮回,最终终结在了番茄这里。正在我悲痛欲绝之际,我感觉到我腾空飞了起来,是的,男孩把我摘了下来放在了眼前仔细端详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看这个又红又大又圆的,肯定熟透了吧!就把它拿回家让母亲炒了吧。”于是我便随着小草莓们一起来到了男孩儿家。

男孩儿母亲笑弯了眼眉把草莓们放在了一个小盆里,并加满了水,却把我孤零零的放在了一旁的案板上,一边洗着草莓一边问男孩儿“这草莓还好,小小的,应该会甜,你下午和你爸边看电视就边吃了吧,倒是这番茄可怎么吃啊?要不我给你拿糖凉拌了吧?”男孩儿很不耐烦道“哎呀,妈,你看着就随便炒一下就好了么,又不是夏天,你的胃不好,就别吃凉的了。”可以感觉得到母亲踌躇了很久,猛地只见她眉眼舒展,嘴角浅笑,去厨房拿了两个鸡蛋回来,又拿起我在水池边耐心的洗了又洗。

我不知道她要如何处置我,我只希望她可以把我做的好吃一些,至少可以符合了全家人的口味,从而可以把我全部吃掉,因为我知道,酸味较重的番茄是很难独自撑起一盘菜的,所以我很向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又很害怕事情不能朝着我所期待的方向进行。

只见母亲把鸡蛋在碗里打碎,再用菜刀把我切开,大火炒出了一盘鲜黄红艳的番茄炒蛋,随着氤氲热气散发出了鸡蛋鲜腻的香气。

在我此生结束的一刹间,我许下了一个愿望“我希望来世我可以记得今生的种种,因为我还要回到那个大棚去拯救我的青脸大哥。

男孩把番茄炒蛋拨在米饭里,狼吞虎咽地和父母把整盘菜吃的汤都不剩,番茄的酸爽加上鸡蛋的鲜嫩使这道菜无论是在视觉上还是味觉上都是绝妙的搭配。

若干年后,一个小脸红扑扑的翩翩少年来到了T市郊区的一处温室大棚内,满头银丝双目失明的大棚主人坐在大棚入口处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他,旁边是一只纯白可爱的拉布拉多导盲犬,奇怪的是小狗浑身雪白唯独在脸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男孩进入大棚内,径直来到番茄处,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只被咬了一口的青脸番茄,他想都过去这么久了或许早已被主人清理掉了,于是走出大棚与棚主攀谈了起来,棚主娓娓道“人老了,不中用了,眼睛也看不见了,儿子在北京工作忙,给我送来了这只导盲犬,小狗也可怜,这几年明显就没那么欢实了,想来也是来日无多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没多少日子了,最后这几年有这么个伴儿陪我一起终老,也可以安心了。”

原来在蓝衣男孩儿们离开大棚之后,棚主心疼番茄,便拾起了被蓝衣男孩儿扔在地上的青脸番茄,随后与狗食混在了一起让家里的大黄狗吃了个盆干碗净。

就这样,青脸番茄得以成功投胎,此生结束的一刹间,它许下了一个愿望“来世我一定要报答棚主大叔的超度之恩。”然却不想它转世成了一只拉布拉多犬。而大棚主人因多年糖尿病衍生出白内障从而导致双目的永久性失明,之后这只拉布拉多犬便成为了棚主的一只导盲犬一同相依为命的共度余生。

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物来到这个世上都是有目标的,我们都在为着我们心中的那个目标而努力着,但我们永远都无法预料到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事情,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与祸始终都是相辅相成的,范仲淹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我们永远都不要抱怨上天是否在某些事上对我们不公平了。曹操曾这样评价刘备“一个堂堂帝王之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天下英雄面前。将织席贩履,卖酒屠猪说的如此泰然,可见此人心胸不凡哪。”刘备自起兵以来,一直是屡战屡败,但他没有气馁,因为他一直坚信着水镜先生送给他的那句话“时不来则运亦不至,时来则万事顺遂。” 如果他在第一次失败之时就选择了放弃,那又何来最后的三足鼎立呢?

没有谁是无用的,番茄是酸的,在没有遇到鸡蛋之前,它只有认命的做一个配角,卑微的做一个辅料,然而当它等来与鸡蛋的结合,中国最独一无二,最简单怡人,最下饭美味的家常菜就这样诞生了。沉默的人,不要心急,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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