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改造乡村，松阳的探索之路
作者：翁欣
丽水松阳是一个偏僻的浙西南小城，山多平地少，层层山峦间隐藏着近百座古村落，黄土小屋，袅袅炊烟，至今依然是一副乡居农耕景象。这个1800多年历史的县城，境内有着100多座格局完整的传统村落，其中列入国家级保护名录的就达71个，数量位列华东地区第一，被誉为“乡土中国的样本”和“最后的江南秘境”。
近年来，松阳县一直致力于探索传统村落保护发展以及乡土文化的展示，引导民众利用传统民居发展乡村民宿。2015年，被国家住建部授予“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发展示范县”称号，全国只有浙江松阳和云南建水市获此殊荣。
四都乡平田村，松阳众多古村落中的一枚。这个人口只有百来人的山区小村庄，凭着原生态的山野之美，以及当地政府的“活化”传统古村落政策，众多设计师在这里实现了改造农舍的愿望，使得平田村摇身一变，成为了“云上平田慢生活体验区”。
“云上平田”的名字早在去年就有听闻，被很多人称之为“深山民宿村”的典范。他的背后站着一堆来自清华，哈佛，中央美院的著名建筑设计师，当我们在准备“美丽乡村”的选题时，松阳的平田村很自然就纳入了我们的考察范围。
松阳的传统村落，大多分散于位置偏僻的山区，公共交通十分缺乏，自驾是比较理想的方式。去年上海到丽水的高铁开通，于是我们采用了高铁租车的方式，可以节省不少路上的时间。四年之后，直达松阳的高铁将会开通，届时到松阳就会更加便利。
平田村位于松阳四都乡，从松阳县城往北沿着盘山公路行驶15公里，就可来到平田村。平田村是一个有着900余年历史的村庄，建在半山腰，海拔六百多米，古民居呈阶梯式层层铺开。特殊的山村地形与神奇的气候原因，一年中大部分时间，这里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薄雾，形成独特的云海景观，因此得名“云上平田”。
虽然平田村有着梦幻般的田园景致，但是山上的生活过于不便。大部分的村民早已离开破旧的黄泥房，搬到了县城。仅剩几十个老人还在村中居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越来越多，村落面临着严重空心化的现状。
几年前，听说县里准备大力发展乡村民宿，这让出生于平田村的江斌龙看到了潜在的机遇。2013年，在外打拼多年的他决定回到家乡，租下了村里28幢闲置的老屋，准备发展民宿。随后他成立了“云上平田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开始了村落的“变革”之路。
在松阳县委书记王峻的牵线搭桥下，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教授罗德胤来到松阳，为平田村的改造做了整体的规划。在他的带领下，平田村引入了多位学院教授组成的建筑设计团队，他们分配了不同的老屋，根据相应的功能开始改造设计。
两年后，一个包含“爷爷家青年旅社”、“木香草堂”民宿、四合院餐厅、云上茶室、农作物展览馆、艺术家工作室等综合项目相继开发建设完成，“云上平田慢生活体验区”就这样应运而生。来这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多，使这个闭塞的深山小村逐渐焕发出生机。
最早让平田村进入大众视野的，应该就是眼前这栋叫“爷爷家”的青年旅社，它也是体验区的接待中心。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栋普通的夯土民居，原本是业主江斌龙爷爷的住所，改造完成后索性起名为“爷爷家青年旅社”倒也亲切。就在去年，它被美国首屈一指的酒店设计杂志《HospitalityDesign Magzine》评为2016全球最佳经济酒店。
“爷爷家青年旅社”由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主任何崴设计，爷爷家的外部形态基本被完整的保留下来。只在二层朝向良好景观的一面开了一个长窗，把风景和光线引入室内。这座外表改造不大的夯土民居，内里却大有乾坤。原建筑的一楼内墙，被拆掉打通，成为青旅前台兼客厅、书房、和咖啡馆。
二楼是青旅的居住单元，何葳用半透明的阳光板，做了三个可移动的房中房，以一种轻轻的态度“放入”了大房子里。其光滑轻盈的质感与老亢土墙形成有趣的反差，不同色调的灯管被安置在房中，灯光开启后，空间变得梦幻而时尚。每个盒子里都放有上下铺，可睡4到6人，这里主要是给过来写生踏青的年轻人准备的。
除了爷爷家青旅，云上平田的住宿区由好几幢不同风格的房屋组成。原清华大学建筑系主任许懋彦设计的“木香草堂”，设计者未改变外部形态的同时，使用木质材料对室内翻新，让人感受到淳朴的乡情和暖意。去年10月落成的“归云居”，则完全是现代风格装修，比较注重舒适性，是松阳首家带有地暖的民宿。如今的云上平田共有22个房间，入住率基本在70%左右。
xg大学建筑系主任王维仁教授设计的“山家清供”餐厅是这里改造体量最大的建筑，设计者保留了老屋原本的天井结构，用竹质材料打造成一个雅致的四合院式餐厅，楼上设有包厢。餐厅后面一幢老屋则变身为茶室，饭后可以来这里一坐，泡上一壶茶，欣赏山间飘渺的雾气。
除了民宿和餐饮，村里还有农耕博物馆和手工艺馆，它们是由村口的4幢闲置荒废的牛栏和黄泥房改造而成。设计者哈佛大学的年轻设计师徐甜甜，她在松阳的项目似乎更多的偏向于公共建筑（知名作品有：大木山茶室，兴村的红糖工坊，石仓契约博物馆等）
农耕博物馆几乎没有改变原屋结构,只在墙面做了一定修复与加固、在房顶上使用了交错排列的明瓦这种传统材料，创造出新鲜的光感。里面陈设的是村民自发捐献的一些农耕用具和生活用品。虽不是什么珍贵的展品，然而通过这种设计可以让村民对自身的文化产生自信，同时也是外来人来了解乡村文化的窗口。
农耕馆隔壁便是艺术家工作室。设计师将原本破败的两栋房子中间的墙体拆除，用条形天窗将两座民居连接，使房子合二为一。一楼形成开阔又明亮的活动空间，目前里面正在举行一个有关传统扎染的手工艺展览。
“云上平田”其实是一个乡村综合体项目，作为全县的首个乡村慢生活体验区，江斌龙想要改变的不仅仅是几幢房屋，而是希望将逐渐走向空心化的传统村落，转变为能够吸引现代人的活力社区。
“都希望家乡越来越好，我想和更多人分享家乡的美，同时唤起村民爱护和发展家园的意识。”江斌龙说，目前民宿从运营者到服务人员基本都是本地和附近村民，游客消费的瓜果蔬菜基本由村里农户供应。原本村里卖不出去的农特产品，也被城里的消费者一包包的买走，无形中也增加了当地农民的收入。
据我走访，其实质朴的村民对纷至沓来的游客并不排斥。因为开发旅游，“云上平田”的配套工程，村里的自来水、排污系统在政府的帮助下得以一并修建，村容村貌也更加整齐，居住条件大为改善。看到村里越来越热闹，有的年轻人也打算从城市里回来经营民宿。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云上平田已经初显规模，更多未被开发的资源也将一步步纳入发展规划中。当然，江斌龙的平田梦也并非一帆风顺。“云上平田建设至今已投资超过600万元，目前仍有一些改建项目尚未完工，资金上的压力肯定是有的。其次就是人才不足，今后做运营、做服务、也需要更多专业人士的加入。”
好在以江斌龙为代表的乡创者，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去年，为进一步鼓励民宿产业发展松阳出台了《关于推进民宿经济发展实施意见》，县财政整合了3000万元资金扶持民宿经济发展，对于评定等级的民宿，每间客房会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助。希望能以此方式，吸引更多乡村创客的加入，助推松阳乡村的旅游转型发展。
平田村的转身正是松阳“活化保护”的一个典型案例。所谓的“活化保护”，就是通过灵活的经营方式，让“死”了的古建筑“活”起来。平田村的遭遇并非孤例，而是近年来松阳各地传统村落的一个缩影。
第二天我们离开平田村，又去了附近被称为“最美乡村”的西坑村，两个村子同属四都乡，直线距离只有三公里左右，沿着盘山公路开车，七八分钟也就到了，所以经常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远远就看到村口停着不少汽车，看起来比平田村还热闹些。西坑村的规模，外观，和平田村差不多，但是西坑村的视野比平田村要好，因为村落位置正好面对着两座山的豁口处，目光没有遮挡。天气好的话，甚至可以看得到峡谷那头的松阳县城。
村内两处景观最好的位置，都先后盖起了精品名宿。起先是“过云山居”，2015年8月开业至今，“过云山居”入住率一直在97%左右。因为它的成功，过云的上面，另一处可以观景的位置，又开了“云端觅境”，两家民宿都是以“云”做文章的设计型酒店，价位也都差不多。
站在“过云山居”的悬空露台上，眼前所面对的一个V字型的山谷，垂直落差有500米左右，也许不太适合恐高症患者。据说早上来这里的话，云雾会像浪一样汹涌地从山谷里冲上来，让人有一种住在云端的感觉。
“过云山居”可以算是目前整个松阳民宿业的标杆。如果说“云上平田”是当地村民自发的改建项目，那么“过云山居”则作为外来资本进驻松阳投石问路的代表。某种程度来说，因为外来投资者所承担的风险更高，所以他们在选址和设计的标准上都会比本土经营者更为严苛，这一点是不难发现的。
“过云山居”民宿的三个合伙人都是苏州人，对于这一行其实没有什么经验。当他们决定一起开民宿后，觉得最重要的就是选址，光是松阳他们就去了几十个村落考察，最终选中了这个海拔700 米位置，云雾缭绕的的西坑村。
他们在村里找了两幢面向峡谷，景观最好的老宅，改造了一整年时间，只做了 8间房。8间客房几乎是悬浮在山崖上的，落地玻璃，观景浴缸，日式的榻榻米和竹质家具。室外又用钢结构架出了一个落差极大的悬空露台，目的就是为了让来这里的住宿者可以更好的看云，发呆。
如今西坑村除了“过云山居”和“云端觅境”，其他景观差一些的位置，村民自发的开了好几家农家乐和饭店。显然，本身不大的西坑村已经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发展。目光不自觉的往上移，远处的寨头岭，接近山顶的位置还有一座古村，陈家铺村。那里风景也不错，只是海拔更高，云雾更大。
从西坑村开车去陈家铺，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车程。海拔八百米的陈家铺村最近也是备受关注，被美国CNN评为中国最美书店的“先锋书店”，很快将会开到陈家铺村。这也是继“碧山书局”，“先锋云夕图书馆””之后，先锋书店走出江苏的又一处乡村书局。和它一起来到陈家铺村的，当然还有他的合作伙伴，云夕乡土艺术酒店。
我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显然云夕酒店打算在这里复制“云夕戴家山”的成功模式。高海拔，阶梯式传统村落，云夕酒店就建在村口不远的位置（目前正在施工），步行几百米，先锋书店就建在村落的核心位置。书店的施工目前已经大体完成，木匠们正在制作一排排的方格书架。书店所在景观也非常好，可以望得到下方的西坑村。
大概位置太高，陈家铺人烟稀少，村民基本已经搬迁，村里废弃坍塌的老宅比我去过的任何村子都要多。感觉这里如果要作为整体开发，需要做的工作还非常的多。
从陈家铺村回松阳县城的路上，我们又去了位置低一些的榔树村。四都乡这几个村落，相互之间都挨的不远，因为西坑村和平田村的开发成功，周围的其他村子似乎都在搞乡建，显然，未来这里将会串联起一条民宿主题的旅游度假路线。
榔树村目前已经是一片巨大的工地，我们只能在围栏外面远观一下了。就在这里，一个更大规模和投入的民宿综合体项目正在建设之中。未来三年内，榔树村将成为一个集田园民宿、文创艺术、主题飨食、乡村剧场、有机农业、教育培训于一体的新乡村社区综合体。项目整体30亩左右，计划投资额达到2.1 亿元。
在网上，有人把未来的榔树村称为“莫干帮大本营”，从图纸上看，榔树村将复制莫干山现有业态，之前在莫干山民宿群中出现的一大批优质品牌如“大乐之野”、“原舍”、“Lostcafé”、等都会入驻榔树村。作为国内首个民宿共同体，莫干山的“宿盟”创始人朱胜萱，将带领他的伙伴们在这里打造一个新型的田园梦。
随着越来越多的工商资本都看中松阳这块宝地，如今国内最优秀的乡建团队，设计师，民宿创客们都聚集在这里，通过“民宿”这种形式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社区化营造。未来的几年，也许平田村的成功将会被轻易超越。都说松阳会成为下一个莫干山，也许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松阳火了，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当地旅游部门的人告诉我，乡村旅游其实并不是最终目标，松阳想做的，是文化引领的乡村全面复兴，继而形成良性的乡村发展模式，而非仅仅打造一两个火爆的民宿村。一切还待继续，松阳仍在发力。
本文发表于澎湃新闻“私家地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