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山里有座庙
我汗如雨下，不知道已爬了多少层台阶。山顶的寺庙仍遥不可及。我把手里的长剑往旁边一扔，“大爷的，老子不干了！”一屁股蹲地上，我有些沮丧。要不是一觉起来老子的武功忽然使不出来，我现在应该站在武林争霸的擂台上，打败天下无敌手成为新一代武林霸主。从此金钱美人醉生梦死，怎么会在这爬这数也数不过来的台阶！
脚下爬过一只小强，斜眼看了看我，窸窸窣窣那么多条腿，很快把我甩在了后面。
干！再怂也不能被蟑螂欺负！我抓起长剑气沉丹田，只见脚下呼呼生风，一个大步我又迈了两层！
日渐西斜，我终于爬到了山顶。只见前面，泥墙敝瓦一破庙，庙口立着一长衫草鞋小和尚，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中念念有词:“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打住！老子上来可不是听你家老和尚讲故事的！”我把手里的长剑往肩上一扛。小和尚睁开一只眼，看了看五大三粗的我，继续念“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你奶奶的！说正事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庙！”小和尚睁开双眼，立到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开口说道:“施主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我一口老血，滚滚滚，不用你老子自己进。我大踏步进门，庙口这门灰尘两丈厚，“吱呀吱呀”一推就感觉要掉下来。身后传来小和尚悠悠的声音:“老和尚在等有缘人。”
庙里藏着老和尚
我跟着小和尚进门，路过大殿。殿上的佛像金漆已经脱落，贡品桌上也没有几碟瓜果，供人下跪祈祷的垫子也因长久不用而落满灰尘。也是，在这么一座爬上来累死人的山上，哪有人会来。只有三柱香在香炉里袅袅生烟，证明着这间佛寺还有人在。
七拐八拐，小和尚把我领到一间厢房前面，“施主请进。”说罢便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我一把拉开厢房门，里面唯一桌一椅一床而已。我转身朝小和尚大吼:“你站住！你师父呢？你们既然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就应该知道我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武林争霸就结束了！你们蒙我呢？”小和尚转身，“施主，既来之，则安之。”嘴角竟轻有笑意。我刹那恍惚，这是哪里的笑容？
夕阳已沉入西海，夜幕上来，四下涌涌的黑暗让我不安。我十岁离家，打打杀杀这么多年，虽自问手上没有冤魂，可也常常在半夜惊醒。虽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可我现在万一挨了刀，可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砰砰砰！”有人敲门。“谁？”我下意识握紧手中长剑。“施主，吃饭了。”是小和尚。开门，晚饭竟如此丰盛。小和尚手上端着的，除了一碗粥，竟还有一个馍，两碟小菜。“哇，真没指望在你们这儿还能吃饱！看你们这光景，你们居然能有这么多饭？”我接过来，先吃饭。这么多年江湖飘荡，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人是铁，饭是钢。
三更，我被守更人的打更声吵醒。披衣出门，才觉今夜星光璀璨。这是第一天。我坐在门口台阶上，内心焦虑。我已人到中年，这一次武林争霸大赛不成，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下一次。这么些年我居无定所以命续命，等的就是这一天。可谁曾想，居然就在比赛前一天，我的武功居然一夜尽失。
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我一直没见到老和尚。这个老秃驴！肯定是在哪藏着呢！看我明天不把你这翻个底朝天！
和尚问我红尘事
第二天一早，我便穿衣起床，里里外外绕着佛寺找了一圈，不见老和尚人影。
我揪着小和尚的衣领子，“说！你师父呢！”小和尚依然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是这次念的是什么我听不懂。我把他扔到一边，忽然哈哈大笑。想我风雨飘摇这些年，好歹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喝酒吃肉杀人如麻，如今竟沦落到要在一个和尚这里讨法子！罢了罢了！
小和尚背起竹篓去了山上。这个小和尚大抵也是个高人，这么小年纪居然就能深居这高山寺庙，长伴青灯古佛。我盘腿坐在门口石阶上，望着山下远处的村子，晨饭时辰，一家一户的屋子上都冒着咕噜咕噜的白烟，那几家冒黑烟的，估计找的老婆不好，不会生柴哈哈哈哈。
一转眼到了正午时分，小和尚背着一大篓柴和蘑菇回来了。额上还冒着细汗，把长剑还给我。我这才想起来，长剑让我借给他去砍柴了。“没有剑的感觉怎么样？”小和尚边生火做饭边问我。我细细回味这一上午，也不过就是在台阶上坐了几个时辰，可这个中滋味，竟不能答。我反过来问小和尚，“有剑的滋味怎么样？”小和尚回头看我，“很神奇！”又是那天晚上的笑容，我恍惚。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我的武功还是没能找回来。算了，就这样吧，我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想。这样也挺好的，小和尚每天给我做吃的，我也不用担心谁来杀了我，除了没有美人在侧，吃的素了点以外，其它的还凑活。“砰砰砰！”“进来。”是小和尚。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在这个寺里住了两天，我就没那么天天紧张谁来杀了我了。可能是因为这寺庙太高了。
“你怎么会到这寺里来？”小和尚不再“施主施主”的叫，我反而有点不习惯。
“武功没了呗，隔壁住着一老头，让我到这来。妈的这老头不会是个骗子吧！”
“不会。如果他是个骗子，你来的时候肯定被沿路追杀不知道死在哪了。”小和尚欲言又止。我看他眼神躲闪，摆明了有话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打扰大爷我睡觉！”
……
“外面……好玩吗？”
我一时无言。我想起他的笑容，像是十岁时的我。
尘事哪是我所知
这是我来这座寺庙的第三天。我已经绝望了，武功没找回来，这时候下山也只能是死。
早晨我照例去柴火房找小和尚看他做饭，没想到迎面看见老和尚。袈裟在身，珠不离手，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好哇，我终于找到你了！老秃……和尚！”我一个箭步迈上柴火堆，质问他这些天为什么不见我，要是早把我武功找回来，老子现在就是武林霸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贫僧今日，是有求于你。”
“求我？求我什么？”
“贫僧这一小徒，自见施主之日起忽起尘心，已不宜潜心礼佛，今日得见施主，知你我缘分匪浅，故拉下老脸来，请施主将手中宝剑赠予小徒，也好助他行走江湖不至命丧他处。”
我看了看手中长剑，虽不是什么名贵之剑，也非出自顶级匠人之手，但毕竟伴我多年。转念又想，我既武功尽毁，这剑留我手里已是废铁。罢了罢了，不妨给它寻个好去处。
“小事情！给！”
说罢，我将手中长剑扔给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洞察世事，开明豁达，实非常人也。”老和尚鞠躬致谢。我摆摆手，“我手无缚鸡之力，也别耽误了这剑的前程！”
小和尚磕头告别，与老和尚约法三章。“不妄动，不妄念，不妄杀生。”自此红尘滚滚任其闯荡，与这山间古寺再无瓜葛。
老和尚生火做饭，未见其眉间有任何情绪。我扔他一根柴火枝，“老和尚，你这小徒弟走了，你也不难过？”老和尚抬手捋捋自己下巴上的白胡子。“施主，贫僧给你讲个故事吧。”
“大概三十多年前，有个和尚下山化缘，路遇劫匪将一商旅车队洗劫一空。和尚不忍无辜百姓遭此劫难，遂改道附近县衙报官。县衙官兵倾巢而出，按这和尚的指引埋伏于山寨之外，夜晚偷袭将山寨贼匪尽数斩杀。和尚在刀光剑影里看见流血成河，内心忐忑。数日后取道一村寨，见寨中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和尚恻隐之心又起，上前询问。一番打听之后才知，此县县衙与当地乡绅狼狈为奸，无故抬高税收欺压百姓，几年前东边山里忽起一伙山贼，骁勇善战劫富济贫，竟能与当地县衙相抗。这些年依靠山贼百姓方能有几日安生日子，谁知前几日竟不知为何山寨被官兵攻破，没了依靠，百姓又重回暗无天日之时。和尚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竟犯下如此大错。可如果再遇山贼，难不成要见死不救？可山贼被杀，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杀人？和尚回寺后思索多日无果，竟渐显疯癫之态，和尚师父见和尚陷世太深遂遣其返乡，若与我佛有缘，自会爬过这入天之梯，来这深山破庙皈依我佛。”
老和尚捅了捅灶台里的木头，里面火势渐盛，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摘了根狗尾草含在嘴里。“要我说，这事儿确实无解。你看你救了乡绅，就杀了山贼，不救乡绅，那乡绅就得死。关键是你一开始也不知道谁好谁坏啊，就是这和尚命不好，遇见这么个事。再说了，也没必要为这事儿就疯了吧？我也杀过很多人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老和尚不再说话。
我自知失言，打趣他道:“哎，老和尚！你这嘴里的和尚，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不是。是让你来找我的那老头，他是我师兄。”
“我＊你说的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啊，我可杀人不眨眼我告诉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做好了饭，自己盛了一碗端到厢房，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我已无心吃饭。世事兜兜转转，竟是有这些机缘巧合。老头儿平日里疯疯癫癫，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段是非执念。这些年他都悟不透的俗事，我又能看透多少呢？小和尚下山，又能看透多少呢？
和尚说，都是缘分
我已经在山上待了很多天了，新的武林霸主是谁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老和尚一日三餐吃完就在厢房念经打坐，而之前小和尚劈柴烧水捡蘑菇的活儿，现在落在了我头上。
“哎呦累死大爷了！”我把一筐柴倒在柴房里，这些天我捡的柴，都够这破庙烧个十月八月的，小和尚太没用，一天就捡那么点。
后来我就知道我错了，除了捡柴，我每天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可是柴房都被我堆满了，我捡了柴也没地放。
这天晚上我正蹲在台阶上数星星，这座山真不错，离星星特别的近。老和尚站到我身后来。
“施主，你为何留在这？”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没地去啊？”我白了老和尚一眼。
“施主，如果这一世就此走到尽头，你可有遗憾？”
“当然有了！我没当上武林霸主你说我遗不遗憾？！”
“施主，世上的事就如柴房里的柴，不可无，也不可全有。无则不透，过则无处安放。你戾气甚重，再满，则危及生命。”
“靠！你少拿这些来吓唬老子，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你觉得我还怕你个危及生命？”
“无则不透，所以贫僧遣小徒下山，让他见见这凡尘俗世，了了俗世情缘，最多不过几年，他也就回来了。施主，明天你就下山去吧，按你走出来的路走回去，只要不再妄动杀机执于胜负，不出几日，你的武功就会回来了。”
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忽闪忽闪，问道:“老和尚，出去还有这么亮的的星星吗？”
“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常年待在这的小和尚想出去，我这常年在外面的居然想留下来。”
“阿弥陀佛。世事如此，都是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