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街旧事

2017年  10月4日  星期三  阴

  小西街是湖州仅剩的半条老街。随着湖州一次次地规划、改建,老房子一批一批地推倒,新楼盘一个一个地建立;又有的地方,推翻了明清建筑,又改建成古色古香的“古街”风貌,所谓“推翻了真古董,建立了假古董”。而只有这半条小西街,是真正的古董,全是明清时建的房子,虽然现在外观已经修缮过了,房子里都装了抽水马桶、装了宽带,但是明清建筑的底子是不变的。

而在我小时候,小西街还是一整条完整的。并且周围全都是完整的老街区,包括石乱巷、油车巷、朝阳街、以及南街,也还全都是老房子。这些老房子,都是斑驳的白色发灰的墙、黑的瓦、木头的门,高高低低的屋顶、错落有致。有很多的四合院,这些院子,过去也是好人家的府邸,到了我小时候,一个四合院里住着好多户住户。

我后来曾去过一些江南水乡旅游,包括同里、周庄、乌镇、西塘。感觉那些地方都十分地熟悉,都透着小西街的影子。我女儿也曾说:“这些地方不是跟小西街差不多吗?为什么还要来游?小西街游一游就好了呀。”我时常想,那些地方被开发成旅游区,是因为成规模、成片。如果湖州的老街区也还成规模、成片,并且把里面有哪些大户人家、哪些过去曾辉煌过的府邸,那些人家又有哪些故事、为湖州经济做出过哪些贡献,一一编撰成册,并且编成解说词,由导游来讲解的话,那么,我们湖州或许也可以成为旅游区的。不过,如果,也只是如果。好在,半条小西街总还在的,给我留下童年的纪念、以慰我心。

我小时候,是跟阿嗲娘姆(外公外婆,我叫“阿嗲娘姆”的)一起住在小西街里的一条狭长小弄堂里,而我的爸妈则是住在小西街斜对面的一个四合院里,住楼上的一小间。我读书是在附近的朝阳小学。我的朋友们都是住在附近弄堂里的,有石乱巷的、有油车巷的、也有小西街的。每日里上学放学,也不用家长接送,很短的路程,都是自己走的。有时放学后或者节假日,去同学家玩、或者做作业,家长也并不干预。感觉那个时候的孩子,比现在的孩子要自由很多。

有时候,我们就在巷子里玩,在地上用粉笔画出一格一格的格子,玩“跳房子”的游戏。有时候,也玩捉迷藏的游戏。踢毽子、跳牛筋这些,更不在话下了。有时候,我们就在家里玩。趁家长不在,我们把各种头饰插在头上、打扮得像个花痴一样,把透明的纱巾披在身上,扮娘娘、扮公主。这是我们非常热衷的一种游戏。

当然,我们也玩一些风雅的游戏。屠震家里有个电子琴、蔡燕家里也有一个、我家也有。我到她们家去、或者她们到我家来的时候,也弹电子琴。当时没有专门教电子琴的琴行,我们都是自学的。我会照着简谱弹一些简单的歌曲,而蔡燕比我弹得好。她当时有一个本事:只要是听过的歌,都会弹,不需要看曲谱。她就教我听曲的本事,慢慢地,我也会听一些简单的歌曲了。而屠震一直不大会弹,每次只是随便地按琴键,虽然是乱弹琴,却也是弹得欢快。日子也在我们随意挥洒的乱弹琴中过得飞快。

我们家的后门口,是一条河。当时那条河不清不浊,很多人家都在河边支一张网,我们家也支了。有时想到了,去收一下网,经常能网到鱼,其中有很多我喜欢吃的汪丁鱼,甚至偶尔能网到甲鱼。

我们家当时养了五只小鸭子,我每天在鸭子的脚脖子上捆上长绳子,把鸭子赶到河里游泳,我就拎着绳子的另一端。约摸半个小时后,我再把鸭子从河里拎回来。看着鸭子们憨态可掬的样子,对我,是一种乐趣。

一到夏天,河里就有一些游泳的人。我不会游,但是我套个泳圈也在河里游。我经常从自己家游到一个同学家去,和她聊几句,再游回家。那个同学叫程丽,生得皮肤黝黑,脸型五官却长得很俊俏。她有个姐姐,有严重的哮喘症,经常看到她姐姐在困难地喘气。而她却十分健硕,并且体育也极好的。有一回,我不是游过去的,我是穿着整齐的衣服走到她家去玩的。看到她拿个淘箩蹲在河边在抓虾玩。我也去拿了个淘箩学着她的样子抓虾。虾没抓到,自己掉河里去了。掉下去的地方倒不深,我自己爬上来了。裤子全湿了。因为怕回家挨骂,就哭了起来。程丽妈妈笑着说:“这么热天,这么大太阳,晾两个小时就干了。”于是,把我外面的长裤脱下来,帮我洗干净、晾起来。果然很快就干了。

程丽家早就拆迁了,后来又不知搬去了哪里。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或者,因为彼此变化大,即使遇到了,也相见不相识吧?每每想起程丽,我就想到抓虾的那一幕。

那时候,小西街是热闹的,我的阿嗲娘姆都健在,他们经常一边在饭桌上玩纸牌一边等着我放学回家,一回家就叫着“心肝!”娘姆一直叫我“心肝”,哪怕后来我工作了、哪怕后来我结婚了。过去没有几步路,是我爷爷奶奶的住所,也在小西街。邻居们也都在。四合院里的人总是一空下来就互相串门,或围坐在院子里闲聊。一到天突然下雨,如果主人外出,晒在院子里的衣服、被子,都会有邻居帮忙收进去。四合院里住着几对年轻夫妻,也发生了很多家长里短的小城故事。这些,都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变淡了。印象深刻的是,住在最门口的是一对老年夫妇,我们叫他们“张娘姆”、“张嗲嗲”,张娘姆是个叽叽喳喳话很多的人,张嗲嗲却比较沉默。他们家养了一条大黄狗。那时正在放电视剧《警犬卡尔》,我记得那时我已经读初中了,他们给狗取名卡尔。幸好那时我并不像现在似的怕狗的。狗天天在巷子里转悠,每天我去上学,它都送我到巷子口。我有时就纳闷,为什么现在的狗跟以前的不一样了?难道人心浮躁了,狗也变得狂躁起来了吗?

我们家是分楼上楼下两层,但不是连着的,从楼下走到楼上,要穿过一条很长的黑弄堂。住在我们家楼下的,是一个文艺男青年。经常吃过晚饭,就听见他在弹吉他、在唱歌,歌声忧郁而清冽。有的歌,我从来没有在录音机里听到过,估计是他自己创作的歌曲。他有时是在半夜里唱歌的,这令我想起当时很红的一部电影《夜半歌声》。我当时有点轻微的失眠,每当他在夜半唱歌时,哪怕深情款款也好、哪怕哀婉动人也好,我并不十分高兴的。我时常佩服邻居们修养好、耐力强,都没有人去向他当面指出。有一回,我辗转难眠,歌声更让我清醒,我就朝他吼了一嗓子:“喂!楼下的!你不要睡觉我们要睡觉的呀!”于是,歌声、琴声,消失了,暗夜恢复沉寂。第二天,文艺青年跟我妈说:“你女儿好凶!”后来,仍几乎天天有歌声、琴声传来,悠扬的、婉转的、清丽的、或者狂乱的,只不过半夜里很少了。我想我当时,是不懂欣赏的。只不过现在觉得,一个文艺青年,怀揣着一颗热爱文艺的心,是可敬佩的,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

小西街原有的住户逐渐地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人,而部分老人也逐渐地过世了。渐渐地人走楼空起来。我已经多年不去小西街了。只在小西街改建期间有些事情去过一次,心里却是惴惴的,怕巷子里窜出几条被遗弃的野狗来。幸而并没有遇到狗,只是有很多野猫而已,谢天谢地。

如今改建后的小西街,已经大变样了,青石板铺的路,墙壁也粉刷一新,有几座房子外观也有改变。但在我记忆中,小西街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窄窄的弄堂,斑驳的墙、陈旧的木门,就像戴望舒诗里的“雨巷”那样的巷子。我的阿嗲娘姆,仿佛仍在八仙桌上打着纸牌,我的小伙伴们都停留在年少时的模样,文艺青年唱着歌,他们仿佛都停留在旧时光里向我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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