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那消失的红灯笼

半夜被楼下的车吵醒,到窗边往下看了看,见到小区的路灯,静谧的站着岗,发出朦朦的光。

这两年睡眠变得浅些了,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多,便干脆坐在飘窗上看城市灯火,默默地让思绪飘的更远些。

我的老家在一个较远县城里,这么些年,县里发生了日新月异地变化,老街就像挨着县城的小院落,在旧的泥土中,也宁静地开出了新花。

它存储了很多的故事,不断地涂抹与更新,将过去和现在杂烩在一起,小火慢炖成一锅浓香的盛宴。

我家门口的路就是老街,说是红军曾经走过,还停留了些时日。在我有记忆的时候,老街就已经被政府正名为红军路了。

这里住的多是手艺匠人,临街常能见到各式的木板门,以及无人看管的保护性历史建筑物。

我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稀奇。大约七八年前我带男友回家,他见着了,甚是开心,还兴致勃勃地把老街当古城游历了一番。

以往春节前夕的老街,满道上都挂着各式的手工灯笼,以及其他带着节日气氛的物件:编制的手工结、现写的春联、新剪的窗花儿,还有各种祥瑞的画……乡镇的村民开始上街忙着采买,手工匠人们现场赶着活儿卖,放假了的孩童嬉笑追打,走街串巷的小摊贩,挑着担子,拉长了尾音喊着:卖~顶糕勒~~.

常会有报社的人,或者是自由爱好者,挂着相机,借着这景拍些匠人的照片,记录这来自民间的艺术生活。

有次还把照片给我们家寄了回来,其中有一张是我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的灯笼丛里,看着往来的人流。拍的可真好。

相对厚重的底蕴,配上仪式感,让年味很容易地就浸入了人的心里。

木瓜

春节年前的这段时间,父母的忙碌,已是常态。爸爸忙着给灯笼造骨架,妈妈忙着给灯笼画肌里,我常坐在门口的灯笼下面,有客人询价,便作为传话筒,转头喊:“妈,这个多少钱?”。

以前的灯笼,都是匠人用简单的工具,全凭手工去完成的,两端使用的是楠竹,竹子粗细都有特定的要求,因为竹筒太大,光就都散了出去,不好看;太小,白炽灯又放不进去,不能用。

灯笼的骨架需要成年竹子的中端,结少,弹力佳。爸爸先把整个儿的竹子锯成断儿,然后竖起劈开,就看见内里白滑的竹肉。

然后妈妈便拿着自制的工具——一根头上绑着一把三角形圆弧刀的长棍,就像缩小版的铁锹,顺着竹筒的纹路,铲除内里的竹节。

我逞强去试试,也是想让母亲歇会,坚持铲了半个下午后,便浑身酸疼,夜里看手上还起了好几个水泡,戳破了,才痛快些。


做灯笼骨架的竹棍儿要根根均匀,这样才能做的板正;棍儿上不能带竹刺儿,以免扎坏了外面的红外套儿;竹棍儿与两端连接时,顺着纹理用劲,每根弧度相同且不能折断;上钢丝的时候得把控好力道,附在骨架上远看着就像上的是线……

红布的裁剪要恰到好处,以灯笼肚子要能进,两头还不能松垮为准;配合每个灯笼端头的不一致性,各种花纸都是一张张摆好,单独对照着剪;布料和专用纸之间的浆糊是自己特制的,这样才能保证装裱的服帖不易脱落;底端的尾须要根根分开,衔接整齐……

他们配合的很默契,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边干着活计边聊天,当然忙起来也会嚷嚷,算是情绪的释放,仿佛这样就快了些许。

家里能玩的东西不多,我常用剪下的边角料去做彩球之类的物件,我对手工的兴趣,大约就源自于这里。

灯笼这玩意儿没法存货,都是数着快到可以卖出的日子了,才提前一两天开始做。还没做出多少成品,家里就只见灯笼不见人了,再多些,恐家里灯笼就变成了球,满地滚了。

那段时间经常很晚才能吃上饭,却也算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年年端着小板凳坐门口,也看见不少好玩的事情。

有次来了个年轻的男孩,替公家采办两对灯笼。

他进门询了尺寸,开始和爸爸谈价钱,其实在这条街里,市场是很透明的了,爸爸便直接说五十(我已忘了价目,随意说的)。

大概他很少采办,出门有被叮嘱见价要还一半的道理,马上接口道:“哪里这么贵的,你看我要买四个呢,就二十五吧,一起正好一百。”

男孩叫人拿了灯笼上车,给钱时乐呵呵的说道:“老板你真好说话。”

因为灯笼本就是按对卖的,男孩折了一半的价又自个儿按单个算了账,拿的还是爸爸报的价。

爸爸觉得他好玩,乐呵了半天。

腊月二十往后,街上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真正采买的,还是以乡镇上的居多。

他们多是不常往县里跑,赶着年前一趟就办齐全;还有些是盖了新房子的,再增添些喜庆。都是爽朗地拿了去,一路都笑盈盈的。

头里,县内采买的反是稀少,大多是觉得老街就在隔壁,想要方便得很,所以很多路过时会问问价,临了说:降些吧,过了年还能卖与谁呢,没几日啦。

到腊月二十五左右,县城里稀稀落落的也开始购买,也更是到了乡镇采买的高峰期——这时多是因为家附近有人家买了,怕春节里自己门口显得落寞。

到团圆饭的前一天,多是因为手工匠人们,不想春节里满屋都是灯笼无处下脚,提前便收了工。灯笼便迎来了物依稀为贵的黄金时段。

有年年三十,爸爸贴好了春联,在门口挂上给自己留的最后一对灯,正要放鞭关门迎团圆饭,来了两顾客要买这已挂上的灯笼,互相提价,差点打起来。

在我读初中时,市面上出现了可折叠灯笼,流水线生产,用方便收纳、便宜、易运输的优势,冲击了老街的市场。

传统的手工艺挣扎了没两年,便很难再看见了,爸爸将他研究了许久的灯笼模具,落寞的压在了箱底。

一切都在变化,几年后,政府将老街红军路更名为民主路。

后来有些客人嫌折叠灯笼不够稳当不够质感,却再也寻不到传统的灯笼可卖了。

在我外地求学年间,老街那块地儿已开始面临改建,修桥建屋,整体慢慢呈现出新的面貌。我已经许久没回去看了,不知道再去,是否会迷路。

那一片火红,就像岁月给我划的记忆重点,凝成了一副深情的画卷。

恍惚才一瞬间,窗外的路灯却已灭了多时,天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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