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听着密如雨点的“咚咚”声，我心里嘀咕，不是上门搞推销的才怪呢！
我把头蒙在了被子里。拳头撞门的声音仍一声接着一声刺痛着耳膜。我穿着裤衩悄悄走到门口，眼睛对准了猫眼。
一个农村模样的老汉头像出现在猫眼里。我不耐烦地来了句“没有废纸板”！那老汉隔着门听见有人搭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听不太懂的方言。
看到门没开，老汉又挥舞起拳头开始砸门。我拽紧门把手打开一条小缝，老汉唠叨了一大堆，像是打听人，话里还提到了“狗剩”这个人。
对，是狗剩。他是我对门的邻居，那是他的乳名。我说:“大伯，你找狗剩吗！”他使劲点了点头，放慢语速崩出几个字“我是狗剩他大（大:方言，爹的意思）”。
我将老汉让进了屋里请他先坐下来，我刷的跑进卧室把衣服穿上了。从卧室出来，还看到老汉直愣愣站在客厅。我说大伯您坐下吧，我这就给狗剩打电话。
我拨通了狗剩的电话。喂，狗剩，你大进城找你来了！电话那头狗剩说明天他爹才来啊，怎么提前一天就来了。我说你赶紧回来，你爹好像买的全是站票，现在不会坐了。
过了约摸十来分钟，狗剩打的赶了回来。一见他爹，狗剩两眼放光，一把攥住他爹粗糙的双手就不想松开。
听狗剩曾经念叨过，他娘死得早，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他对他爹有感情。
看狗剩父子俩还立在客厅中央，我说还是先把老人请进屋里再好好叙旧吧。狗剩领走了他爹，我的客厅却留下了一股汗腥味。看狗剩爹布满皱纹的脸湿哒哒的，就知道他老人家走了不少路。
睡意全被狗剩爹给搅了。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又听见一阵敲门声——明显温柔多了。一开门是狗剩，他笑盈盈说，今天多亏你在家，要不然他爹吃闭门羹了。这是他爹从乡下带来的一点土特产，有黄豆、包谷面和野菜，让我无论如何得收下。
看狗剩这么热情，我当然笑纳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妻子觉得收了狗剩的土特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吩咐我把她从娘家带来的红烧肉给狗剩家分一碗过去。知道眼下狗剩两口子正还房贷，平时饭里基本上不见荤腥。
敲开狗剩家的门，看见他们一家子正吃臊子面呢，饭桌上还比平时多了几只凤爪。没看着狗剩爹啃凤爪，倒看见狗剩儿子铁蛋正啃得欢哩。因为那小子嘴太忙顾不上和我打招呼。
送完红烧肉我夸妻子，这碗肉送到了点子上。我还向妻子描述刚才对门家的臊子面里清汤寡水。
晚上，狗剩敲门让我给他搭把手，他想把铁蛋的单人床用木板加宽，好让他爹和铁蛋一起睡。
知道他爹要来，狗剩提前找来一块木板和两片砖头，用现成的两个板凳一支，一张加宽的单人床就算成了。铁蛋今年刚上一年级，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没有嫌弃从乡下来的爷爷。
爷爷既然进城了，就应该遵从城里人的生活习惯。这不，刚支好小床，就听到狗剩媳妇小慧催促狗剩快点带他爹去公共浴室洗澡。
狗剩媳妇小慧早已把洗澡用品及换洗衣服准备好了，放在了鞋柜上就等父子俩动身。小慧在医院当护士，有点小洁癖。
尽管小慧一个劲催促着，可狗剩爹就是不动弹。他可能有顾虑。农村人不大习惯去城里的公共浴室洗澡。
狗剩爹说，他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因为山区严重缺水，连吃水都紧张，哪儿还敢洗澡。一年当中也就是过年的时候随便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小慧听罢狗剩爹说的这番话，脸立马就拉长了，扔下手里的活儿就钻进卧室，还把门给关上了。那狗剩平时有几分怕老婆，看自己夹在当中谁也不想得罪，也不言语了。
我看见屋里气氛有些紧张，忙打圆场说，大伯你就跟狗剩去洗吧，公共澡堂设有单间，很方便的。狗剩爹说，当着那么多陌生人把衣服脱光觉得臊得慌，有单间就好。
人还是要洗澡的。洗了就不一样了。第二天出门碰见狗剩爹时，觉得他起码年轻了五岁。不仅脸蛋光滑了，看起来也白了许多。别说，脱掉那身洗槽的蓝衣蓝裤子，穿上狗剩的衣服看上去还不那么土气了。
这天，狗剩把我叫到阳台上，递给我一支烟，点燃。接着又给自己点燃一支，关紧推拉门，这下可以放心抽了。
只要回到家，狗剩媳妇小慧只准许狗剩在阳台抽烟，一天的数量不能超过五支。
狗剩使劲咂着香烟。我说，你这是今天第几根啊？狗剩伸出五个指头。怪不得要狠命抽完这第五支。看他老婆还在厨房，我悄悄从口袋掏出一盒香烟递与狗剩。狗剩会意，做贼似的将烟装在了裤兜里。
狗剩说，他爹好不容易进城一趟，他想让他爹多住些日子。我说你做通你洁癖媳妇的思想工作了？狗剩咂了口烟一吐，说这次她不同意都不行。我拍了拍狗剩的肩膀说，你行啊！
可狗剩似乎还有心事。他说昨晚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说没有啊！他说半夜小慧起夜，刚走到客厅就看到阳台上有个人影，差点没把她吓趴下。
我说半夜三更莫非进来贼了？狗剩说哪是贼啊，是他爹。我说深跟半夜的你爹不睡觉跑阳台干嘛呢？他说他也觉得奇怪。一问他爹才知道，铁蛋的席梦思他爹睡不习惯，半夜就爬在阳台上数星星。
我说，准是你爹想念家里的土炕了。狗剩说，他今早就把席梦思的垫子翻了过来，较硬的一面铺上几片硬纸板能能当木板床了。我说，狗剩你可真能凑活啊！
床的事总算解决了。可妻子说，她发现狗剩爹才来城里没几天，脸就瘦了一大圈。我骂狗剩没良心，为了攒钱也不至于降低亲爹的伙食标准吧！
妻子说，她这几天碰见小慧时，看到她手里提的塑料袋里有鱼有肉。昨天还看见小慧手里提着一只烧鸡和一瓶白酒。
那为什么呢？我不解。妻子说，她早上倒垃圾的时候看到狗剩爹蹲在小区健身器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我说平时对门两口子工作忙，把老汉一个人扔在屋里肯定闷得慌，远处不敢去，在小区里抽抽烟放放风也无可厚非。
妻子说，可能狗剩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规矩太多让人受不了。
没想到住了一些日子之后，狗剩爹不仅胆子大了，人也不拘谨了。听狗剩说，他爹每天还锻炼身体呢。
我问狗剩，你爹如何锻炼的啊？狗剩说每天家里的垃圾他爹倒。我说原来是这样锻炼啊，倒把你给省下了。狗剩神秘地说，不仅倒垃圾，他爹还玩健身器。
天气慢慢变得暖和起来，天也比以前亮得早了。每天清晨六点钟，就能听到对门摔门的声音。那是狗剩爹外出锻炼身体去了。曾拐弯抹角暗示狗剩，他爹关门的声音太大需要改进。狗剩说他提醒过几次，可能在农村生活惯了改不过来。我说既然改不过来就别难为老人了。
狗剩爹不光摔门的声音重，天气转暖后，他还将晨练的时钟向前拨了一小时。你想想，五点钟天还没亮，他就挨个转动健身器材了。由于那些健身器材有些年了，动作大了铁身子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刺耳的声音直奔附近楼里的卧室。
几个住户不乐意了。她们通过物业联系上了狗剩，电话三番五次呼叫狗剩，说还能不能让人安生，五点钟正拉二觉呢，你爹就开始制造噪音了。狗剩电话里一个劲的给人家赔不是。
健身器不敢玩了，那就跑步吧。狗剩他爹不敢在小区的中心地带活动，只好围着一圈围墙跑。一圈接着一圈跑也不嫌累得慌。
这几天，狗剩的手机再没有陌生电话打进来，他也松了口气。可那天下班一走进小区，就看见几位大妈冲他指指点点。他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小区保安小赵就将他请进了监控室。
小赵笑着对狗剩说，你快看看你家老爷子吧，还会耍怪。随即小赵点开视频记录。狗剩轻轻咳了一声，将刚才卡在喉咙里的痰咽进了肚里。
画面中出现的老汉正是狗剩他爹，这点没错。可是他爹一出现，有点像明星出场，围观群众都掩鼻而笑，还冲着他爹指手画脚。
这又咋滴啦？狗剩问小赵。小赵笑得都合不拢嘴啦，说你仔细往你爹身上看。
狗剩身子往电脑屏幕前凑了凑，定睛一看，妈呀，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屏幕上他爹大摇大摆从单元门走出来，身上穿着的那条宽松运动短裤怎么看都聚都觉得别扭。镜头推过来才看清，那条短裤穿反了，短裤里的白色三角形衬裤竟然露在外边，与黑底裤身形成强烈反差，可他爹还浑然不觉，仍大摇大摆冲墙根方向走去。
小赵说，小区几个锻炼身体的大妈看见他爹穿成这样，立马向物业反映说你爹故意将裤衩穿反骚扰她们。狗剩听到这话脸都绿了，这不是诬陷他爹吗？他娘都死了20多年了，他爹都没有动过什么念想。
狗剩后悔没给他爹事先讲清楚短裤还分里外，应当开灯穿好之后再出门。再说他家门口就立着一面穿衣镜，可他爹总视而不见。
那运动短裤是狗剩的。虽然没穿几次就给了他爹穿，没想到还闹了这一出笑话。当然，他不能因为这件事责怪他爹，一个务庄农的人，没见过世面也说得过去！
那条运动短裤被深深扔进了衣柜，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被关进了黑屋子。
“短裤事件”之后，常常看到狗剩他爹一个人躲在楼道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几日没见，狗剩爹眼角的皱纹越发密了，就像一张皱纹纸。看见我上楼，他迅速将烟熄灭，还问我这旱烟熏着我了吗。
我说大伯你想抽就尽管抽吧，楼道里不碍事的。他将烟斗里熄灭的烟灰轻轻抖落在地板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就回屋了。狗剩爹的背影，如同一个干憋的茄子，已经提不上劲了。
几天都听不到对门的动静了。那晚，却听见狗剩说话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几个分贝。开始还以为狗剩教训他家的铁蛋呢，但听着又不太像。
正纠结去狗剩家还是不去，听见对面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随着一阵“踢通踢通”的脚步声，只听见楼道里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那是塑料瓶散落的声音，那重重一脚，让那些瓶子四处逃串，还发出了“乒乓乒乓”的滚动音。
我让你捡，让你再捡。楼道里传来了狗剩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那声音，是我和狗剩作邻居以来第一次听到的。
我说狗剩啊，你何必和一堆饮料瓶置气呢！
狗剩蹲在楼梯口哇哇大哭起来。狗剩媳妇在屋里搂着铁蛋也嘤嘤哭起来。狗剩他爹可能也在铁蛋屋里抹眼泪了。可铁蛋卧室的那扇门紧闭着，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狗剩说，有人告诉他，他爹这几天老翻小区里的垃圾桶。他爹也学着那个扫卫生的婆娘从垃圾桶里搜刮饮料瓶。看有人抢自己生意，搞卫生的婆娘坐不住了，不仅破口大骂了狗剩他爹，还将狗剩爹告状给了物业。
物业肯定向着搞卫生的婆娘，因为那婆娘是物业经理的远房亲戚。当物业含蓄地将此事告知狗剩的时候，狗剩心里明白该怎么办。
狗剩回家在楼道里看见了他爹捡来的饮料瓶和易拉罐。它们装在一个装过洋芋的网袋里，直勾勾盯着狗剩的眼睛。那一刻，狗剩的怒火被点燃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冲着一堆饮料瓶发飙……
狗剩他爹回家了。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狗剩没有细说。我还责怪狗剩怎么没啃声，那两斤茶叶咋办？专门给狗剩爹准备让他带回家的。狗剩没吱声，只轻轻叹了口气。看得出来，自从他爹走后，他的心里也不大痛快。
～无戒21天日更训练营第（5）天
